作者:春溪笛晓
等看清乐棠的脸时,秦时章猛然清醒过来,一把将乐棠扔到地上,快步离开房间。
等房间里变得寂静无声,被摔得浑身都在疼的乐棠睁开眼睛,抬起手狠狠地抹了抹唇,那带着血腥味的男性气息却怎么也擦不掉。他胃里一阵翻腾,趴在一边干呕起来。
太恶心了!
没想到这个自称他“小舅”的疯子,居然对自己的亲姐姐怀有那种龌龊的念头!
难怪这疯子对曾经的“老师”那么狠,因为这种卑劣的、罔顾人伦的肮脏想法早就让他扭曲了!
谁才恶心透了?!
乐棠感觉自己的喉咙又酸又痛,身体有些乏力,趴在原处把脑袋埋进手臂里,眼泪不由自主地往下掉。
这时门外传来笃笃笃的敲击声。
乐棠一愣,抹干泪抬起头来。
迎着光,一个他熟悉无比的人影站在那儿,像是从来都没有从他的生命里消失过一样。
从小到大只要他有危险,这个人永远都会及时赶到。
一句“哥哥”正要跳出喉咙,乐棠心头突然阵阵发疼。
秦时章是个疯子。
他是秦时章的外甥。
他母亲是潜伏在帝国的远东间谍。
他……他不能回去!他回去只会给哥哥添麻烦!
不不不,他已经给哥哥添麻烦了!
哥哥放下了西部的事来找他……这个时候哥哥要脱身出来,是多么困难的事!
他只会添麻烦……
乐棠咬着牙绷起脸,冷冰冰地说:“你来做什么?”
马不停蹄赶到远东的容裴一顿。
这个节骨眼他确实脱不开身,但乐棠是他的弟弟——全心全意依赖着自己的弟弟,所以他利用公务的由头赶到了远东、直接向秦时章提出要带乐棠回去的要求。
虽然这并不明智,但这一辈子他要的东西不一样,登上顶峰并不是他最主要的目的,珍惜身边的人、享受这一次所能获得的情感才是他想要追求的。正因如此,在被范立云拒绝后、在和林静泉分手后,他想起他们时心中依然充满暖意——毕竟他想要的,他们都已经给予过他。
乐棠是第一次让他体悟到一个哥哥应尽到什么责任、体悟到兄弟之间应该有着什么样的感情的弟弟,他怎么也不会让乐棠受制于秦时章。
只是……事情似乎并不如想象中顺利。
容裴皱起眉。
他想起自己要求将乐棠带回去时秦时章用胸有成竹的语气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只要他肯跟你走。”
容裴看着乐棠说道:“我是过来带你回去。”
乐棠说:“带我回去做什么?让我代替你和高竞霆那个傻子在一起?”
容裴沉默下来。
乐棠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以为我还是那个被你宠得找不着北的傻瓜蛋吗?我已经不一样了,‘哥哥’,我对回去没有任何兴趣!你们一个假惺惺地对我好,一个假惺惺地哄着我,真不愧是父子——做事的方法都那么让人犯恶心。”
容裴说:“秦时章对你做了什么?”
乐棠说:“没有对我做什么,只是帮我看清你们的真面目而已。”
容裴深吸一口气,说道:“你对秦时章又了解多少?”
“至少比你了解。”乐棠转过身背对着他,“你还有什么事?没有的话你可以走了。”
见他冥顽不灵,容裴终于有了火气。他扯住乐棠的手腕逼他面对自己,另一只手用力揪住乐棠的领子:“跟我回去。”
这时秦时章的声音插入进来:“这跟说好的不符吧?容秘书长。”
第103章
容裴冷静下来,他安静地看着乐棠。
乐棠从来没有见过容裴眼睛里有过这样的沉寂,像是将全世界的黑暗都盛在了里面一样,黑漆漆地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心头一慌,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容裴的手。可是原本不抱希望的挣扎却真的让他脱出了容裴的掌控,连连倒退了几步。
乐棠惊愕地看向容裴。
容裴在乐棠脸上读到了一些熟悉的神情,夹杂着震惊、恐惧与慌张,像极了最近常常出现在他梦里的那一张张脸。
他的亲人从来都不算少,但是到最后他们总会这样看着他。
他们在害怕他、他们觉得他冷血、他们觉得他是没有感情的怪物,即使他伪装得再完美,最终他们也会察觉真正的事实。
容裴沉默着移开视线,转头看向秦时章。
秦时章也在打量着容裴。
他了解容裴做过的所有事,对于容裴其实有着一定的好奇心。他原本以为容裴跟容君临是一类人,整个人自内而外地耀眼的光芒,刺伤所有身处于黑暗中的可怜人的眼睛。
可事实却截然相反。
这个行事风格完全仿着容君临来的家伙,眼底下藏着一个与容君临截然不同的灵魂,那种感觉秦时章太熟悉了,简直就像从镜子里看到的自己——所以他第一眼就能看出来。
秦时章哼笑:“容秘书长,你也听到了,他并不愿意跟你走。”
容裴平静地说:“那也没什么。”
秦时章“哦”地一声,修长有力的双手扣在一起,露出了笑容:“你决定放弃了?看来兄弟情谊在你心里其实也并没有那么重要。”
容裴直视他的眼睛:“反正远东迟早会重新归附于帝国,乐棠先留在这里学点东西也不错。”
秦时章哈哈大笑:“真是有趣。”
容裴说:“我会让人将乐棠交流学习的推荐信寄过来,到时候希望远东这边及早寄回回执。”
秦时章说:“你逼自己做到事事周全就一点都不累吗?其实你还有别的选择,比如站到我这边来。”
容裴冷笑讥讽:“到这个领土跟不及帝国十分之一的地方当村官吗?”
秦时章微眯起眼,盯着容裴满是嘲讽的脸。从前段时间的反击看来,眼前这家伙明明很清楚他什么事都下得了手,从来不嫌手段脏,可这家伙却依然对他一点畏惧都没有,反而还反唇相讥。
秦时章说:“那我就等着你来收复远东。”
容裴笑着点点头,转过身向秦时章告辞。
等到屋里只剩下秦时章和乐棠两人,秦时章挑挑眉:“刚刚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乐棠还想着跟没没再看自己就转身离开的容裴,根本没有听到秦时章的问话。
秦时章捏起他的下巴,低头凑近:“是在我吻你的时候吗?”
乐棠慌乱地回神,用力推开秦时章。
秦时章当然不是乐棠能挣脱的,他上前两步将乐棠逼到墙边,微笑起来:“像你哥哥那样的人,这次你这样在他心上砍了一刀,往后就再也没有机会挽回了。你已经没有回头路了知道吗?小乐棠。”
乐棠怔怔地看着他。
秦时章说:“不懂吗?其实你那个哥哥,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冷静、理智,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能忍受,如果他可以忍耐一切的话,就不会一次又一次地找上范立云、林静泉那种能够让他感到安宁、感到平静的人。正因为太缺乏,所以才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说起来,还真像你的母亲、我的姐姐——她就是那样被容君临吸引。”
乐棠不吭声。
秦时章说:“我把你留下来不是为了为难你。我会教给你很多东西,让你彻底地成长——远东是属于我和你母亲的,你身上留着远东的血!乐棠,我来跟你做个约定。”
乐棠一愣:“什么约定?”
秦时章说:“医生说我大概还有五年可活。”
乐棠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秦时章说:“只要你在这五年里面用心跟我学,五年之后远东就归你所有。”
乐棠愕然。
秦时章神色平静:“只要这五年你能够学会怎么掌控整个远东,到时候你要航宇计划彻底废除也好、想把远东送给你哥当礼物也好,都随你。”
乐棠终于缓过神来,他说道:“我不相信你的话!”
秦时章轻轻拍抚他的脑袋:“在这件事情上骗你,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乐棠愣愣地望着秦时章。
秦时章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你是要一直当个只会拖累别人的废物,还是希望能做出点成绩、能帮上别人忙?你好好考虑,想好了再来找我。”
——
没有成功地接回乐棠,容裴依然冷静地完成了所有的出访任务。他在远东境内接了将近三十场的演说邀请、赴了近二十场的宴会,每天几乎只睡了两三个小时,终于圆满地完成了被远东一方刻意加大强度的访问流程。
就在他准备踏上返程时,秦时章给他发来通话邀请。那边的人笑容非常惬意:“你弟弟有话要说和你说。”
容裴看着屏幕上出现的另一个人。
这时候的乐棠已经换上了远东联邦的装束,他脸上已经找不出丝毫属于“乐棠”的怯懦、内向,取而代之的是坚毅和冰冷。他看着容裴眼底下难以掩藏的疲惫,翘起唇角说:“哥,还满意我的安排吗?”
从听到乐棠决定留在远东开始,容裴就预料到乐棠会变成什么模样。像秦时章那样的家伙,想要摧毁一个人的意志是很容易的,想要引导一个人走上他设计的道路也是易于反掌。
只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快。
容裴说道:“谢谢你给我送上那么多表现机会。”
乐棠哼笑一声,切断通话。
容裴走上预定的航班、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明明身体已经疲惫到极点、浑身上下也都在抗议着说要休息,容裴却觉得自己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他取出一份报纸翻看起来。
一直到航班抵达首都,容裴完成汇报工作,似乎都没有任何异常。得到一天的假期之后他甚至还去看了看已经清醒过来的容家三叔,与他三叔进行了一场被密切监控着的对话。
最后他还和容父和继母共进了晚餐,解释了这次假公济私去接乐棠为什么会失败。
容父的神色始终沉郁无比,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没有像以前一样谴责他不曾把乐棠带回来。
十一月的首都簌簌地飘着雪,容裴离开容宅后一个人走在铺满落雪的街道上。感觉迎面吹来的风有些冷,他收紧了脖子上的围巾,慢慢地往前迈步。
他可以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和精神都已经绷到了极限,他也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也许应该找个朋友聊聊天,可是他的朋友很多,却各有各的生活——而他的老友一个刚刚新婚不久、一个远走他乡,都不好找;他也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也许应该联系上高竞霆,向这个和自己最亲近的人说点什么,可是他的身体却没有办法做出反应。
他觉得自己的喉咙好像已经丧失了说话的功能、自己的耳朵好像也已经丧失了聆听的功能,整个世界突然变得空旷又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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