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眠琴柳岸
姜羽这一番话,在这个年代,可以说是惊世骇俗了。贵族与平民生来就不一样,这时候还是奴/隶制,戚然明就是奴/隶,比平民还不如。姜羽却说他和姬春申、嬴喜这样的人没有分别。
戚然明听着有些好笑:“睢阳君这一番话,可真是与众不同。”
见戚然明已经从刚才的情绪里走出来了,姜羽也笑了笑。
这时戚然明又问他:“那你现在总相信,我不会跟嬴喜走了?”
“我信。”姜羽低头,亲在戚然明的额头上。
第89章
轻柔温暖如羽毛的触感, 贴在额头上,戚然明抿着唇低下头, 轻轻笑了笑。
“还有去年的事, ”戚然明说, “我给你解释一下,免得你说我来无影去无踪。”
姜羽看着他笑, 等着他后面的话。
“去年高阳之战结束后,我听公孙克向你禀报, 说秦国和晋国打了起来, 广陵君被石襄重创。公子这些年在秦国,一直处于一个很尴尬的境地,虽然是秦侯嫡次子, 却十分不受待见, 我担心他在广陵君受伤之后,受到攻诘。”
姜羽奇怪道:“广陵君受伤,他为什么会受到攻诘?”
戚然明解释道:“我之前跟你说过,公子出生时, 天官卿说他不祥,会给秦国带来灾祸,只是由于王后力保,他才没被处死。但即便如此,但凡发生什么不幸,总是会被那些政敌归结为公子。”
“所以,我想回去看看, 以报答他当年把我从王后的地牢里救出来的恩情。同时也想和他了解掉过往的恩怨。他帮过我,救过我,却也致使我变成如今这个模样,我不恨他,却也不能对他多感激。”
戚然明把去年和嬴喜之间发生的事,从头到尾和姜羽说了一遍。说完后,他看着姜羽道:“所以,你以后别再翻这个旧帐了,我真的不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你对我好,我知道的……”
公孙克用这样的词汇形容过他。
如此坦诚、毫无隐瞒的戚然明,姜羽是第一次见到。从最初认识戚然明起,姜羽就知道他是一个戒备心很重的人,心脏外有厚厚的盔甲,没人能进得去。
如今戚然明愿意把这些告诉他,是否就代表着,他破开了这层盔甲呢?
“你给我说了这么多秘密,我却没有秘密换,怎么办?你岂不是亏了?”把事情都说开,姜羽也有心情玩笑了。
戚然明:“那你先欠着罢。”
“不如这样,”姜羽说,“我记得你不是还欠着我五十两银子么,拿秘密销账吧,这次给你销十两,还剩四十两。”
戚然明愣了愣,半晌忍不住笑着摇摇头,这人又开始不正经了:“那你这五十两银子可真值钱,我还得有多少秘密才能销得了?”
晚饭是曲沃的驿馆备好,给姜羽送到屋子里来的。曲沃的饮食/精致美味,桌上摆了一盘梅花酥,说是某某大厨的拿手好菜,姜羽尝了尝,与他舅母荀荣氏做出来的味道是不一样,曲沃的更甜更糯,甜到姜羽都觉得有点齁了。但戚然明却觉得刚刚好。
这人是真喜欢吃甜食。
姜羽突然想到才来时给他买的松子糖吃完了,便向一小厮招招手,悄悄往他怀里塞了几两银子,低声吩咐:“出去买两袋松子糖来,剩下的银子赏你了。”
“谢睢阳君,小的去去就来。”
“小点儿声!”姜羽低声道。
但这动静还是惊动了戚然明,他不解地抬头看了看姜羽,姜羽一拍小厮的肩:“还不快去!”
“是!”
小厮一跑,戚然明问:“怎么,有什么事吗?”
“没,”姜羽打着哈哈,随口问旁边随侍在侧的一个丫鬟,“你们这曲沃不仅景致优美,吃食还花样多又好吃,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趣事说来听听?”
那丫头笑道:“不知道睢阳君想听什么样的?”
姜羽想了想:“有美景,有美食,自然也得有美人。”
戚然明正吃着梅花酥,闻言看了姜羽一眼。
姜羽继续道:“我看你们晋侯殿下,就是个一等一的美男子。”
戚然明垂下眼。
“莫非整个晋国王室,都是像晋侯殿下一样出挑?”
丫鬟笑道:“这个睢阳君有所不知,其实殿下之父肃公,生得魁梧雄壮,并非是个美男子。殿下是遗传了他母后的美貌。”
姬孟明的父亲谥号肃公,人称晋肃公。
“先太后是曲沃有名的美人,倾国倾城,让当年的赵大人和肃公都为之倾倒。”
姜羽道:“我看赵大人五官端正,想来年轻时,应该也是相貌堂堂,怎么先太后会看上了肃公,却没看上赵大人呢?”
“这……”丫鬟显然被问住了,有些为难道,“兴许先太后就是喜欢肃公呢。”
不过姜羽略略一想,便也明白了。肃公在时,晋国并不像现在这样,肃公那时大权在握,赵狄等都只能俯首称臣,无人敢有二心。他看上的女人,赵狄再喜欢又能有什么用?
翌日,姜羽又收到了来自晋侯的召唤。
但这次两人却没有正大光明地在宫里见面。晋侯指了个地址,那是一个很偏僻的冷宫内的亭子,寻常没有人来,连花草都没怎么修理,杂草丛生,青青的嫩草从石缝里钻出来,努力够着阳光。石子路旁树上的枝桠歪歪斜斜,都挡到了路,也没人剪。
晋侯让姜羽避开其他人,悄悄过去。
等姜羽到时,晋侯披着斗篷,满脸焦急不安地坐在那儿,显然是乔装打扮过,避人耳目来的。身旁只跟了一个老太监,是姜羽上次来时见过的,姓廖。
看到他,姜羽刚要行礼,姬孟明站起身拦住他,低声急匆匆道:“睢阳君不必多礼,寡人今日是偷偷出来的,咱们长话短说。”
姜羽:“但凭殿下吩咐,只是殿下为何……”
“那两个老东西不知在寡人身边安插了多少眼线,”姬孟明皱皱眉头,解释道,“上次寡人同睢阳君见面,被他们知道了。寡人怕被他们发现你我的谋划,只好偷偷来见你。”
“是,姜羽明白了。”姜羽道。
“睢阳君上回让寡人回去考虑,赵狄与石襄的弱点与势力。”姬孟明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道,“寡人所知道的,他们拥有的势力都在这里面,睢阳君回去再慢慢看。”
“至于弱点,寡人知道些许。”
姜羽拉着姬孟明坐下,道:“殿下坐下再说。”
姬孟明坐下,反握住姜羽的手,少年手心微凉,掌心有冷汗,并且在轻轻颤抖。显然赵狄和石襄昨日的威胁吓到了他。
“睢阳君,”姬孟明殷切地看着姜羽,“你是寡人唯一的助力了。你一定要帮寡人。”
“殿下放心。”姜羽说。
姬孟明从小被赵狄和石襄两人摆弄,对这两人的恐惧是深入骨髓的,他一面憎恨他们,想要将他们碎尸万段,一面又怕到了骨子里。
“石襄……石襄这个蠢猪,他好酒,经常醉得不省人事,还好色,男女不忌,且尤其喜欢漂亮的少年。寡人以为,睢阳君可以从这两点着手。”姬孟明脸上的嫌恶简直难以掩饰。
“是。”看着姬孟明脸上的厌恶,以及眼里的忌惮,姜羽突然想到,如果石襄喜欢玩弄美少年,姬孟明可是个一等一美少年,不仅美,还尊贵……
“赵狄,”姬孟明顿了顿,眼里闪过羞愤,“……赵狄他喜欢我的母后。”
“至今仍喜欢?”
姬孟明咬了咬牙:“当年父侯娶了母后之后,赵狄便怀恨在心,至今对此难以释怀。不过,母后嫁与父侯后,赵狄没多久就另娶了,他夫人是个悍妇,十分善妒。赵狄心里其实很厌恶她。”
“不过那女人娘家掌着晋国一半的兵力,赵狄便是不喜她,也拿她没有办法。”
说到这里,姬孟明脸上露出了很矛盾的神情,像是快意,又像是畏惧。快意的是赵狄爱而不得,只能忍受一个妒妇。畏惧的是赵狄手里的兵权。
姜羽略一思忖:“殿下手里,可有先太后的遗物么?最好是与赵狄有关的。”
姬孟明微顿,像是很不情愿地点了一下头:“……有。”
姜羽道:“我明白了,既然知道了这二人的弱点,又知晓了他们掌握的势力,我会想办法,替殿下除掉这两人的。”
姬孟明却没有说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姜羽,似乎在想些什么。如果姜羽能除掉这两人,自然也能轻易除掉他,那晋国……姬孟明突然觉得眼前的人更可怕了起来。
不过,转瞬间他又开心起来——晋国如何,与他有什么关系?他只是想杀了石襄和赵狄两人而已。什么家国,什么利益,什么权力……他通通都不在乎。
因此,姬孟明笑了笑,低下头去,握住姜羽的手道:“如此,寡人便将自己托付给睢阳君了,还请睢阳君千万守诺。待事成之后,别说三城,四城五城,寡人也愿意拱手送给睢阳君。”
春日的青草在微风中摇头晃脑,老旧斑驳无人打理的冷宫檐下,住进了新的燕子。燕窝外有几只燕子上下飞舞。
春光明媚,落在少年诸侯艳丽的脸上。
和姬孟明匆匆说完话,忽听耳畔传轻微的脚步声,还有类似扫帚在地面上的拖拉声,伴着宫人抱怨的自言自语:“凭什么又要我来打扫这里,这边一个人都没有……”
姬孟明的眼神瞬间警惕起来,躲到柱子后面。
姜羽弯腰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子,趁那人尚未看到这边时,手上一用力,将石子准确无误地砸到她脑袋上。宫人头上一痛,就栽了下去。
“无事。”姜羽转头安慰姬孟明道,“殿下别怕,回去罢。下回我会派人给殿下送信来,不会让人发现,殿下不必再冒着危险来见我了。”
“有劳睢阳君了。”姬孟明点点头,松开姜羽的手,转身拢上斗篷上的帽子,一拐弯,便消失在了重重宫闱之内。
姜羽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半晌笑了笑,从怀里取出一方绣帕擦了擦手上姬孟明留下的冷汗。他摇摇头,心想,这诸侯当得未免也太可怜了。
第90章
辞别晋侯, 姜羽鬼鬼祟祟地从冷宫出来,再鬼鬼祟祟地尽量避开宫人出宫。回到驿馆后, 他先研究了一下赵狄与石襄的势力范围。
这俩人在晋国的实力, 基本上是旗鼓相当的, 各拥有晋国一半的军队,赵狄有一个日月阁, 相当于掌握了整个曲沃大部分的地区,日月阁是赵狄的眼睛, 亦是他手里的利刃。石襄兄弟掌管着晋国国库, 相当于晋国的钱大都在石襄的掌控之下。
姜羽越看越觉得,姬孟明能拿到这些信息,是真不容易。
傍晚, 姜羽带着公孙克和戚然明, 乔装打扮一番后,拿着嬴喜给他的那个青铜圆环,偷偷离开了驿馆,前往城南的薛宅。
不过一日, 就再一次见面,嬴喜看姜羽的脸色很不好,似乎要不是打不过,他能下一刻就弄死姜羽,把戚然明抢过去。
和嬴喜商谈过后,姜羽派公孙克前往晋国王宫,给晋侯传递一个消息。第一, 找一个美少年,石襄喜欢的那种,送到城南薛宅来——当然不能送去驿馆。第二,找一件赵狄认识的先太后的遗物戴上,上朝时让赵狄看见。
没想到晋侯效率很高,翌日便将那美少年找到送了过来。接到嬴喜的报信,姜羽亲自去薛宅看了一眼。
“这就是晋侯送来的人?”看着地上跪着的战战兢兢的单薄少年,姜羽有些诧异。
眼前的少年十五六岁模样,眉间一点丹砂,殷红如血,更衬得他肤如凝脂,微微上挑的眼角无端生出几分勾人。虽着粗布短衣,也难掩他身上独有的气质。
然而美则美矣,姜羽看着这少年,总觉得有点像晋侯自己。
“有什么问题?”嬴喜没好气地说,“一个小倌儿罢了,难道本公子还会在他身上做手脚?”
“不,不是这个问题,”姜羽对那少年道,“你把头抬起来。”
少年缩着肩膀,闻言哆哆嗦嗦地抬起脸,眼眸却还垂着,不敢看眼前的几个人。
“你不觉得他像一个人么?”姜羽问嬴喜。
“像谁?”嬴喜说。
姜羽微微挑眉,问道:“你可曾见过晋侯?”
“没有。”嬴喜勾唇讽笑,“我偷偷摸摸到曲沃来,去见晋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