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光船
“哎呀——你是?”
巡视完毕,王谢一边琢磨着一边往家里走,快到家门口了,冷不丁斜刺走来一人,他没在意,结果那人也没侧身,两人肩膀撞了个正着。
既然撞了人,王谢便道歉:“抱歉。”
对方一面揉肩膀,一面很大度地挥手:“没事没事——请问你知道王谢谢少爷住在哪里吗?听说就在附近……”
听见对方要找自己,王谢连忙后退一步,仔细观看。来人十五六岁,浅碧色文士绸衫,不染纤尘,身材娇小,乌发,雪肤,柳眉,杏眼,琼鼻,樱唇……王谢拱手道:“正是在下。”脑海里自动自发浮现出四个字:“女扮男装。”
大夫看人不只看脸,男人女人骨架不一样,发育的地方不一样,连走路姿势也不一样,除非长得十分出格,又或经过严密伪装,才不会被轻易认出。
显然面前这位少女,绝不属于“除非”的范围,连声音都未做任何掩饰,清清脆脆地道:“你就是谢少爷?那好,择日不如撞日,既然碰上了,在下就要会一会你。”
王谢淡定拱手:“这位小姐,请问怎么称呼?”
“我姓裴,春城兴安医馆裴馆长是我族伯。”少女忽然反应过来,“你、你看出来我是女扮男装了!”
看不出来才奇怪,即使第一眼没看出来,一说话绝对听得明白。王谢用眼一扫,周围也有几个行人停了步,听见这位裴小妹的话,互相看看,笑着心照不宣。
王谢见裴小妹有些恼怒,自己不欲多事,便正色道:“原来是裴小姐,有何指教?”
裴小妹闻言,“啊”了一声,想起自家正事,便道:“我是来讨教阁下的医术的,族叔昨晚将谢少爷夸奖了很久,我要见见他老人家口中的‘青年俊杰’究竟是不是名实相符,因此,想请阁下带我去见一见病人。”
王谢问:“见病人做什么?”
“当然是研究一下药方,检查一下伤口,跟病人问问话,做做记录,再日日观察。”
王谢沉下脸:“裴小姐,您也知道各家有各家的传承,互通有无可以,那是双方自愿平等交流。但病人是人,不是随便研究的材料,您就算心急也得等人痊愈。”
“可是医馆济世救人,都藏着掖着,医术怎么能提高呢?病人一个人的记录,日后可以造福更多的人,这不是好事情么?”
王谢有点气乐了:“裴小姐,麻烦您回去问问你的族伯,他是不是愿意将毕生所学,以及医馆大夫的所有经验,全部无偿公开给大家?”
裴小妹一下子被噎住,她也知道若是公开了,医馆恐怕就要喝西北风了。
“……呼呼……谢……谢少爷,裴小姐也是心急,没有恶意,万勿见怪。”
远处气喘吁吁奔过来个少年,深灰色衫子,衣料甚是普通,年纪与裴小妹相若,相貌俊秀,身形单薄,似有不足之症。
裴小妹连忙过去给他顺气,埋怨:“阿回,都几回了叫你别跑别跑,你又不听。”
少年喘了几口气,拱手施礼:“谢少爷,裴小姐性喜医道,昨晚听闻谢少爷医术高超,跃跃欲试,心急之下才莽撞出言,还请谢少爷见谅。”
王谢怔了,这张脸他绝对不陌生:“你……请问是哪位?”
“小人名叫裴回,三国裴潜的‘裴’,‘双鱼自踊跃,两鸟时回翔’的‘回’。”
“‘两鸟时回翔’啊……”裴回……裴回……那个精于针术与练体,却择人不慎郁郁而终的裴回。
“原来是裴公子,”王谢也还了一礼,真切地道:“既然都是医道中人,我字‘重芳’,唤我表字即可。”
“啊?这可使不得!”裴回连连摆手,“小人可不是公子,当不得谢少爷这样称呼,刚刚当上大夫,医道也不过初窥门道,谢少爷直接叫我裴回吧。”
王谢微笑:“那也是位先生了,可别‘小人’、‘小人’地自诩,你有字么?”
“那个,字我倒是有,我字‘容翔’。”
果然是他,傻小子。王谢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裴回裴容翔啊,二十五岁的时候声名还如日中天,三年以后只得一座枯坟,原因是他常常念叨着“看错了人”,这个“人”姓甚名谁,王谢心里清楚,谁让他和裴回相识一场,裴回喝醉了爱说梦话不巧被他听见好几回呢。但裴回口中的人长得什么样,直到裴回死,王谢始终没见过。
其实那时候与裴回相交,于王谢是存有私心的,因为他觉得裴回的痴太像燕华。燕华眼里只有一个人,裴回未必不是。而且燕华死的时候,自己光棍一人,心无所系,一了百了;裴回活着,跟那人好过又交恶,即使不经意听到那个名字,都是痛苦折磨。
虽然现在两人的认识提前了七八年,裴回好歹也是他的“旧”友,想不到竟在春城遇到,王谢笑得有些欣慰:“容翔,我虚长你几岁,你称我一声兄长也就是了。”
“这……”裴回莫名其妙,刚一犹豫,裴小妹急着抢道:“谢少爷,阿回用不着阁下这么亲热。”
“嗯?裴小姐是容翔的亲戚么?”王谢问,见裴小妹摇头,便道,“我觉得,这称呼完全取决于容翔是否同意,您说呢?”
“你——”裴小妹又被噎住了,“容翔和裴小姐,二位还有什么事么?”
“没……”裴回还没说话,裴小妹抢过话头:“自然是有事。”
“那便请讲。”
“不去看病人就不去,但是我还是要和你讨教医术!”裴小妹仰着小脸儿大声道。
王谢奇道:“为什么?”
“裴小姐……”裴回很苦恼地想阻拦,裴小妹一瞪他:“好歹我们也是秋城兴安的得意弟子,不要堕了医馆名头——谢少爷,我要跟你比三场,一场是辨药,第二场是经络,第三场是脉案。”
“哦?怎么比?”
“你要先答应我比试。”
“可是,我为什么要和你比?”王谢轻描淡写地问。
“你你——”裴小妹气得跺脚,“你不敢,就说明你害怕了,你根本不是医术高超之人。”
“医术高超与否,不用比试。况且,即使医术再高,也有医不好人的时候。而且别忘了,患疑难杂症的人,远远比患一般病症的人,数量上要少很多。你花三年治好一个疑难杂症,我花三个月治好一百个普通病人,外面会说谁医术更高呢?”王谢诘问,调皮地冲着手足无措的裴回眨眨眼,“不过都是治病而已。”
裴小妹第三次被噎住。
裴回忍不住想笑,赶紧捂住了嘴,眼睛亮晶晶的:“是啊,都是治病救人,就不用比了吧。”
他很同意王谢的话,医一人与百人,在外头谁能区别医术高低呢?不过他只是一名在秋城兴安医馆刚刚成为大夫的学徒,论资历论经验这种话都轮不到他说。平时医馆忙不过来,他还是做着学徒的工作,跑腿办事之类。
昨天他陪裴小妹从秋城远道而来,在接风宴上听裴大夫说了王谢的事。裴小妹虽是女流之辈,一身医术却是祖传,她还是馆长的幼女,长得漂亮,性子又活泼,很是得上至馆长中至众大夫下至各学徒诸人喜爱——此馆长非彼馆长,兴安医馆在秋城为总馆,春城为分馆,还有一家分馆在冠盖如云的洛城。
秋城总馆长不过刚届不惑之年,按辈分算和春城裴大夫是族兄弟,两家亲厚,常常互通往来。裴小妹这次过来本无他事,听说春城谢少爷从未行过医,忽然就能救了连自家族伯都束手无策的病人,心里一是好奇,二是不服,就想去找王谢弄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