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极限一掌
跟人头蛛的天衰魔琴很像,却是两种不同道理。岚间很快反应过来,掐指一射:“苦厄之音?去!”
雾气凝练出两只半大雪豹,它们甩着粗尾巴奔向声源,企图撕咬咒心破除恶术,哪知一扑过去,机灵的形儿便没了。
一棵巨大的栗树就此倒下陷入地底,似乎从来无有根须。从它开始,附近所有沙木都急速向下倾泻仿佛被吸入断崖,深黑窟中不断吞噬林木不知数度几丈。而渊面升起来后已变作永生秽土,腐朽内脏布构黄泉边畔,人间再度落入地狱之肘。
洙尾一边重新给百谷止血,一边冷飕飕地呛道:“在这儿等着哪。”
伏尸如蛆如虫拥夹在窟口,死去多年的人尸摇摆复生,它们侥幸离开白骨尘埃的棺木和阴阳不通的压制,带着青蓝鬼火重返人世间,从前所忧的苍老饥饿和顽疾都不再是问题,它们痊愈了,振奋无比!
半路遇敌,无法避战,百谷单脚踩着树枝藏进叶子中打坐恢复修为,盼着尽快上阵,洙尾则用一式息声绝影帮他隐匿行踪,返过来忽听得一悦耳女声畅快笑着,尾音抑扬顿挫:
“妾身本想做个送子观音,呵呵呵呵……看来神人不喜欢小娃娃。”
幕后主使的女鬼藏在层叠树后,黄袄短襦下生着绿色长圆肚腹和弯形大腿,如蚱蜢一般卧着行走,十指绑绳,吊着两张焦黑婴儿人皮,正是炼成苦厄之音的道具。
婴儿皮不断被摆弄着做出奇怪动作,发出难听的哭与笑。那无思无觉的腐尸就依这声音行动,有的鲁莽坚勇直劈而上,哪怕被星光映瞎双眼燃断四肢也无惧,有的则三思熟虑不断游走巧取,叫岚间防不胜防。他只得再招云霓天兵,战戟弹破,唬杀群鬼。
另有一只西南常见的狞猴抓出一把鬼火摇曳,当作号令旗鼓:“他们在这里!”
远方的潇君听得联络音立即折返,那佯装逃走的拓刻失去意义,便自行消解了。而潇君回头的路上片云成阻,上下一白,只要穿过便会身中罡雷闪电,竟是岚间在刚才布下的通天障碍。潇君一鞭一鞭抽开,寒光照夜,金星紫烟,雷电洪钟,唯恨锋不快。
“鬼王要来了,冲呀!”
狞猴尖尖地叫着,它是吃了髑鹘遗骸后强大起来的新鬼,一副身体似人粗细,生了长长的六手六眼,六手中三只擎举刀枪,另外三只用作攀爬,健步如飞,难以捉摸动向。而岚间的术法并不适合对抗这样的敌人,本想把潇君引到这里,反倒是自己受制了。
狞猴嘻嘻笑着不时捉弄岚间,一会儿用刀砍他脚腕,一会儿拽他长发。腐尸和小鬼们在前冲头阵,它留在后快活地捡漏。
污烂之躯丛丛迈步,纷纷竞跃施展功夫,向着岚间追起发难。
岚间已是应接不暇,一方面他出招时特意截断林荫砍出空地,是因星官仙法为神助,施以烈火焚净,但另一方面他雾化出的盾与兵正会挡蔽威力,打起来甚是不痛快。
“啧,难受……”
狞猴鼓着腮帮子向窟渊中吹哨,那窟中传来巨物咆哮,似乎千军万马筹备妥当,只等时机杀出,剿灭群仙,颠覆地脉颓势。
草木摇落秽息呈增,漫天是旋荡的鬼影,见过这架势的洙尾嘶嘶地提醒岚间:“像咒音女和猴子这样的家伙,长夜台还有数十只,其他的不成气候,连星月蓑也没得。”
虽是不成气候的为多,但凡人脆弱,经不住阴间侵迹遍地泯灭。地底遣出滚滚青烟似宣战烽火,腾去四处弥住星月,洙尾见状又慢吞吞补了一句:“自然,这十来个也够难缠了。”
以浊息作驾,威压迸射,长夜台精兵良将奏响鸣鼓,只等青烟扩散作效。
岚间心道正好不必碍手碍脚,便倾尽心力抹来一诀,轻袂拂动,再度借风力举身升入云霄。
便看这黑夜陡如皂洗,眼前喷云泄气,苍茫一片,若仙手卷玉兰,瑶姬堆柳花。
这白若某样境界,从神识中提取出来帐落南国,鬼号兵戈在纯白之中声声弱,好似昨夜梦中呓,今夕始听得;又好似它们都被砌进城墙,填入流沙洋海,被精卫的喙磨断了联结。
真道为大白,此外皆虚,五里雾中!
这迷雾来源于心障而非自然,将本情铿然唤醒,往世懊悔悲怒皆浮出水面,再添障泥:
已永远留在昨日的人尸意识到自己早已死去,便羁怀多感只盼返乡,脚步踯躅;
一意讨伐的恶鬼迷惑了,念起地脉才是归宿,就恍惚徘徊不能再战,疑虑交加。
“我虽有揽月之志,遭害一死尚可忍。”
被岚间塑出的天兵砍掉半个身体的腐尸,慢慢走去稀星片月之下,仙法把它昂起的头颅烧出数个蜂巢格大小的洞孔,渐渐燃起火苗跌为一滩粉尘,溃腾四散,风里留下一句誓词:“匹夫见辱,尚拔剑而起,豪情逸兴之人,怎堪忍愚辱?”
“伤心阔别数十载,遥路相去远,以此凋零身……”
更多的不全之躯朝着四面八方蹒跚挪步,越过横风乱树,一路诵念家人和故乡的名字:“幽险难攀呵,无可至之期了……”
他们曾经是人,是人就会有根。
“啧,你的把戏不好笑,你们都给我精神些!”
狞猴暴跳如雷,前句对着岚间吼,下句对着群鬼吠。凭着越来越淡的气味,它找到咒音之女,厉声催促:“纺织娘,岚间有半颗被污染的内丹,快!”
纺织娘皮肤发黑,受到岚间的影响不住啼鸣,叫声异常凄厉忧郁。它呲着牙伸出覆在后背的纤薄羽翅,摩擦震动,将苦厄之音的声荡扩大,企图穿透心障加速厄劣岚间的神识。
有一瞬间,五里雾中的果效淡褪了,透出岚间汗津津的额头和眼旁青筋来,他已无余力帅御云霓做护卫,但洙尾如鸟绕在他身前,团出首尾相连的模样,是为珠鳞天廓一式,跟他鳞片结构相像的盾闪着温柔的微光挡住咒音,转而白雾继续加重,密得无法避躲。
由某种怨怼催生的狞猴撑不下去,用六只手扯着眼皮、毛发,跳到树上,气急败坏地撞脑袋:“不要再抓我们了!泡进酒里一点儿也不好喝,都死吧,死吧!”
趁它发疯闹出响动,岚间摸清二鬼位置,白雾之束犹如红萦急电铁马骤雨,先打向了树后的纺织娘。
残木碎裂成千片万箭,将女鬼的两条手臂全然打烂削断,再也无法牵动焦黑皮影。
“呃啊!呃啊!”纺织娘的叫声聒噪,一如只能活半个夏天的幼虫在求救。
趁它病要它命,百谷从旁现身,受伤的腿上绑着一圈草绳方可使力,手中抓着一把刚到手的粉色戒尺,模样短俏,看起来毫无威胁。
但当这把戒尺硬生生抽在女鬼的滚圆肚腹上时,纺织娘两眼眼白全然变黑,浑身反复受到巨烈疼痛,两腿蜷缩弹起又因失了平衡摔倒在地,抽着筋不断哀叫。
对方这样子太过凄惨,百谷不忍再看,正提起水母戒补上一刀,纺织娘却散地化形:它从青色的成虫裂为一堆黑色婴孩,幼小的纺织娘们趴在地上一齐翻滚,一齐缩着四肢,背后都长出了长长的薄翅。
“在荒草中……夜夜哭泣……”
纺织娘们反复说着同一句话,泣不成声:“黑暗中哭泣啊,呃啊——”
这一日,百谷听了太多求救声,声音和声音叠在一起,真的,假的,自己的,别人的,吵吵嚷嚷,用以攻击,用以愤怒,用以声嘶力竭。
他离纺织娘近,从混乱的叫嚷中听取了它们的心事,参透了它们的本体……他盯着地上的焦黑婴儿,看清了她们紧闭的眼睛和攥着的手掌。
她们像妹妹一样,是丢在弃婴塔里的孩子。一出生就失去了父母,与那后来做了腐尸的相反,她们一天的人都没做过,像虫子伏在叶子里,叫嚷最后一会,就饿死了。
“呃啊,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