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极限一掌
潇君不必把自己想法全告知,轻佻地捏了一下他的下巴,转身要走,却被徐鉴一把拉住。
“徐鉴并不是为自己,我的心思全是为了大人。”
他双掌呈上一盛满的薄瓷青瓶,说道:“我调了泡过龙胆的淮北醯,下在饭菜里吃下去,可令伤者神志振奋。不至于大人才撕了人祭第一下,那人就疼死了。有了它,免得进食无趣味……”
“徐鉴。”潇君打断他,看这人脸庞长得瘦小,在自己面前又是伏低伏弱,忍不住攥住他的脸来回晃了晃:“看看你,表面文雅无争,其实是个坏胚啊,心里的恶念居然比我还多。”
徐鉴瞪着眼睛不敢反驳,以为他不乐意自己所为,哪知潇君把青瓶塞入怀中:
“不过心意我还是收下了。”
再回上黄泉路,在尸骨幽息的深处,他的美人已醒过来,梳洗整齐地敲着洞中光灿的水晶击石奏乐,声如夹岸夜雨。彩饰烂溢流光,蝶翻金粉,是楼上月乘风下眼前。潇君看着百谷的侧脸越发熟悉,正停走不前,百谷一回头,立刻停了手里的叮叮当当,扑进他怀里:“以为你被抓走了,吓坏我了!”
潇君揽过他来:“你想我了?”
百谷立即亲他:“除非我忘记,不可能不想你。”
潇君暗笑他不知早忘记多少人,就把食盒提起来:“我去寻了酒肉,免得你总朝我发脾气。我们该学秦人合卺,交杯共饮。”
“你呀,倒想得开……”
失了爱火的百谷冷静下来:“我爱你,津滇,可惜我是在这里偷日子罢了,细想现下依旧千劫难尽。你失了神力,岚间得了天衰,我兄不知去向,若是岱耶追来,你我难逃一死。”
潇君抿了嘴在他旁边坐下:“你怕岱耶么。”
“我从前不怕。”
百谷难过靠在他肩膀上:“越往山上走,越疑惑。我在洛阳时,日日盼着岱耶能保佑我。也许是山水长远他听不见。如今他能听见了,却要伸手害我。”
潇君:“如此,是神仙伤你的心了。”
百谷猜来猜去:“神仙伤我,难不成我也伤过神仙吗?我只是不想让妹子来……顶替了她,岱耶就向我发火吗?
我要来,爹不许,狠狠打了我的脸,结果是他先心疼了,只好盼着有个喜缘福报。寨里人么,有说祭物要被宰割剥皮的,有说终身嫁娶之事的……我还偷偷预备了、预备了,那个……都叫你给扔了!”
说罢拧眉瞪了潇君一眼。
对方这才想起来他说的是个木头削的角势,只好答:“便是注定给我扔了的。”
“哼。”
百谷托着腮,继续说:“大概神明要阴晴不定,就阴晴不定。田里几时出太阳,几时落雨,谁能知?也许对他们来说,反复无常就不算得有错吧。”
潇君觉得他有意思,想逗他:“既然神明的对错与人的对错不一,那便反抗吧,你我就此远走高飞,不在岱耶的对错计算里,活出人的模样来。”
百谷:“我是想走,跟你去有苇花开的地方,这是我自己想,反复想。别的人如何想呢,定是想我死活都好。”
他又长长叹了一口气:“也对,别人也想跟心上人去看花呢。”
“百谷该自私些。”
潇君摸着他洗透的湿润发梢,诱导着:“是我重要还是别人重要?”
“嗯……话不能这样讲……”
“他们推上山的人祭,是叛争之前的拉锯。如长安里的龟兹、回鹘质子一般,是暂时储备兵戈的镇板。”
百谷不乐意了:“质子们整日快马蹴鞠,整夜留连画舫,别提多快活,哪里跟我一样挨过冻了。”
“是我不好,令你受委屈。”潇君亲昵地吻他耳尖,又把从山上带来的饭菜端给他:“喜欢腊味熏味么,我拿了一些,还有你的汤。”
百谷疑惑地接过来:“你如何拿来的?”
潇君答:“我自有办法。仔细吃吧,等你恢复力气也该为我跳一支舞。”
“还有闲心看舞呢,才被你抱了,大腿都是抖的。”
“是么,我摸一摸……”
两人嬉笑缠磨,百谷的腿根被捉住,倒在地上被他压着,就用膝盖顶潇君的胸口:“坏人,让我吃饭!”
“你从前为山神跳,今日为我。”
潇君眯起眼在他耳旁吹气:“跳完了,我也给你看样东西。”
“什么东西?”
“你绝对会喜欢的东西。”
百谷想来也对,万一这是他们最后躲藏的轻松日子,还不让心上人见见自己的从小练起来的技艺么,既然神明失信,此舞便不再神圣了。
百谷双手找到潇君的手,与他叠在一起,十指交握:“我们若平安在一起,往后会做什么呢。”
潇君:“你想与我做什么?”
“带你去洛阳帮我揍人。”他笑起来:“他们好讨厌啊。我离开的那日,还有人绑我,若不是我手脚灵巧脱了绳子,指不定被卖到别人家里做小的了,心里一直气他们,又没有办法。”
“竟拿人做买卖么。”
“是呀。我还想跟你一起在船上开茶摊,开食铺,在水市里游逛着做买卖。还有啊,可以找个别人不要的闺女养着,我妹子就是这么被捡来的。我还想……”
百谷觉得想一想也好呀,想一想就很幸福了。虽然是假的,是瞎想的,但他是个没有明天的人,能跟心上人多处一会儿,有些适可而止的妄想,就足以打发他了。
“好。”潇君拉他起来:“我陪你去。”
他会陪他去下黄泉路,一路送进冥府,再也出不来。
百谷终于吃上自己煮的饭,拿着软糯的羊蹄和烧腊,用沾满油汤的嘴“吧唧”亲在潇君的脸上,欣喜道:“好好吃,我病怏怏的相公还是能干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