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扇九
“举个例子,二少爷,或许你不相信。”宿翡说,“我会绑架你这件事,在那封信交到我手上时就注定了。”
“真会推卸责任。”温形云冷哼,“跟那封信有什么关系?只是你自己的决定而已。”
宿翡也以冷哼还击:“不这么做,我就会死。我有选择吗?”
“死?”温形云更难以理解了,“谁要害你?是温家的人?所以你打算拿我当人质?”
尔后他又自己推翻这一结论:“不,不对,你刚才还要杀了我,说什么‘你死了我才更有喘息的余地’。”
“我很高兴你能记住我的恩情,事实上,我很少这么心慈手软。”
“少不要脸。”温形云不顾形象地翻了个白眼。
流淌在他们之间的紧张气氛仿佛因这一来一回的对话缓和许多,宿翡突然问:
“如果没有那封信,二少爷,你觉得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温形云愣了愣,往前回想,要是他不曾收到那封信,不知道温子曳和苏枝瞒着他的秘密……他应当还高高兴兴和哥哥相处着,听从温子曳的意思取消契约仪式。
不过仪式即便取消,他也仍需和宿翡契约。
如果顺利,他可以借此一举突破精神力,由B+转A,接下来大概会被舅舅安排参加各种采访和宴会,大肆曝光、周转流连在名利场中……
“错了。”兽人低沉的声音打碎了虚幻的想象,“你会躺在床上,陷入精神力衰竭。”
“精神力衰竭?”温形云吃了一惊,他也不傻,瞬间想起胡家的风波,“你是说,雀巢打算对我下手?可是,他们怎么做得到……”
话到一半,他打住声音,警觉地盯住宿翡。
差点忘了,他身边不就有个雀巢的卧底吗?
“雀巢要你冲我下手,但你今天就会与我结契,成为我的契约兽,这么一来,我精神力衰竭后,你也会死——所以你为了避免这一切发生绑架了我?”
温形云勉强找到一个说得过去的逻辑,但宿翡听了只摇头。
“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该知道什么?”温形云烦死这个谜语人,不,谜语兽人了。
“你还真是被保护得很好。”宿翡语气复杂,“二少爷,你猜我为什么会接触到雀巢?”
不等温形云回应,他便自顾自地说:
“是苏枝引荐的我。”
“……什么?”
意想不到的答案让温形云彻底宕机。
他之前就奇怪,宿翡一口一个“苏枝”,似乎和妈妈很熟悉的样子。可在他的认识里,这两个人不说毫无交集,也的的确确是点头之交的陌生人——作为温子曳未来的契约兽,宿翡一直跟随大少爷住在温家主宅,但活动范围仅限于前院,并不会到他们居住的地方来。
他们是什么时候,又是因为什么才有了联系?
疑惑解开,温形云满脸空白,宛如被一团巨大恐怖的阴影所包裹。
妈妈引荐宿翡与雀巢接触……
妈妈,和雀巢?
但她不就是死于雀巢的袭击吗?!
“骗人……”冷汗从额角滑落,温形云忍不住浑身发冷,肩头颤抖,“这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
宿翡感受到他不停的哆嗦,也有些可怜这位从小到大一无所知的二少爷,“要不是当年苏枝执意把你带离苏家抚养,如今,你也该是其中一员。”
温形云豁然抬头,嗓音干涩:“你是说……苏家?”
“没错。”宿翡朝他颔首,“和胡家一样,甚至比胡家更早——”
“在你的父母相遇之前,苏家就是雀巢埋在联邦的暗子了。”
“像这样的暗子有许许多多颗,散落在三大星域的各个角落。他们着魔一样信奉着雀巢,不计代价地扩张势力,一代又一代地绵延,如同生生不息的蚁群。
原本,苏家只是蚁群中不算特别起眼的一部分。可偏偏苏枝认识了温乘庭,搭上了温家这艘大船,从此一步登天……”
不急不缓的声音像在念一串令人毛骨悚然的魔咒,温形云彻底陷入呆怔。
宿翡没有骗他的必要,他能分辨出来,对方讲的都是真话。
要是这些都是真的……
眼前不断浮现出各色人影,妈妈、舅舅、外公……
尽管他因从小不怎么与苏家人接触,与外祖家不算亲近,也厌烦他们的趋炎附势、唯利是图。
但不论如何,那也是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他从未想过,他们居然是反联邦政权的一份子!
自此,温形云二十年来所认知到的世界迎来全面坍塌,他茫然之余,忽然又想到一个严峻的问题,牙关不由自主地打起颤来:
“可你不是说,雀巢打算对我动手?你说如果不是这封信,此时此刻我已经因精神力衰竭躺在床上了!要是外公他们、他们全是雀巢的人,为什么我会……”
宿翡怜悯地注视他,好半晌没有说话。
在那漫长的无言之中,温形云终于无法继续欺骗自己。
他不受控制地露出一抹微笑,仿佛匆匆套上一层面具;可这面具没能坚持到第二秒就破碎开来,青年自喉咙里发出一道沉闷的、凄厉的呜咽,就像浑身是伤走投无路的幼兽发出最后一声嘶吼。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紧攥成拳的手重重砸向地面,不顾疼痛,用力地发泄着。
苏望张罗契约仪式时的擅作主张,苏启龙频繁叮嘱背后的迫不及待,还有表哥、表姐、堂弟堂妹们……他们说过的话在这一瞬间统统浮上心头。
他曾以为那是亲情、是关切,即使他并不受用,但依旧出于好意。所以他百般容忍。
但其实呢?
在他以为的“家人”眼里,他就是这种东西!一具随时随地可以舍弃可以牺牲的傀儡!
是上天在惩罚他吗?惩罚他从前活得太轻松?惩罚他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一帆风顺?
“放心好了,他们没打算真的杀你。”
宿翡的声音轻飘飘传来,“毕竟你的存在很重要,是他们吸食温家血液、寄生和同化的最好渠道。失去你,温乘庭又怎么会放过苏家?”
“他们只是想让你和他们变成一条心。”
兽人的平静感染了温形云,让他激动的情绪慢慢回落。
他疲惫地问:“一条心?我要怎么违背从小到大的教育,和反联邦组织一条心?”
“别小看苏家的手段,你以为为什么直到今天他们还是铁板一块,从未泄露过风声?”
宿翡说,“只要给他们机会将你的性命捏到手里,他们有的是办法。”
“哪怕最开始你宁死不从,他们也可以先以怀柔入手,配合药物和心理暗示潜移默化,慢慢改变你对事物的认识。只要有第一回的让步,就有第二回、第三回……你的底线会不断往后妥协,最后变得不像你自己,唯命是从。”
他问温形云:“你觉得,凭自己的意志力能坚持多久?”
温形云答不上来。
“所以我真的很佩服苏枝。”宿翡不知想起什么,眼神微动,“从小就活在那种洗脑式教育下的她,居然做出了反抗……尽管只是十分微小的挣扎,也已经尽她所能了。”
“二少爷,她是真的很爱你。”
第106章 同一边
爱?
换做以前, 温形云从不怀疑苏枝爱他。
可现在,他的心神已经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下疲惫不堪,失去了自信。
他尝试回忆过去和妈妈相处的点点滴滴,印象中却只剩下对方挑剔的眼神和永不满意的严苛。
他现在知道了, 那并非苏枝本意, 如果不是催眠了自己, 她待他该像心中一直羡慕的哥哥那样温柔仔细。
过去曾苦苦追寻的东西, 其实最开始就唾手可得, 强烈的落差感让温形云感到无比讽刺。
说到底, 爱究竟是什么呢?
严厉的教育是爱?宠溺的纵容是爱?放任自由是爱?
还是说一意孤行的“为你好”是爱?
温形云抱紧膝盖,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才小声道:“我不知道。”
“就像你说的,我被保护得太好了,妈妈也好、哥哥也罢, 他们什么都没有让我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想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已经完全无法理解了。”
惶惑、迷茫,渴望相信, 却说服不了自己。
天真的乌托邦一经摔碎,现实冰冷的浪潮就会无孔不入地打来, 在这种过于残酷的冲击下,温形云对过去所坚持的一切都产生了怀疑。
宿翡看着二少爷垂下的脸,心底某处地方隐约被触动了。
他想起了以前的自己。
宿翡皱紧眉头,又叹了口气, 略带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他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这次却有着连自己也出乎意料的好脾气。
“……算了。”
沉默片刻, 他说,“反正暂时没事干,我和你讲讲苏枝的故事吧。”
温形云看向他:“你……很了解妈妈?”
宿翡扯着唇角, 敷衍地笑了一下:“是啊,奇不奇怪?我和她其实交情不深,连朋友都称不上。但比起她的父兄、她的丈夫,大少爷,还有你……所有和她关系密切的人,都没有我知道的多。”
“或许,在这世上,我就是最了解她的那个人。”
——因为他曾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大概七年前,我认识了苏枝……”
……
七年前,温子曳十八岁。
他遭遇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袭击,卧床一周才养好身体。
作为温子曳的预备契约兽,宿翡受到了族中的严厉责备,温子曳卧床休养期间,同样身受重伤的他还要回到下城区“自愿”领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