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扇九
久久缠绵。
第179章 忆往昔
冰原星临近南北封锁线, 与K-210星相比,距离恒星更远。
十一月底,已不见任何光照,整颗星球陷入漫长的黑暗。缺少日出日落, 也无钟表计时, 时间的流逝变得不甚分明。
温子曳不太清楚他们胡闹了多久, 或许一天或许两天, 累了就蜷在一起睡觉, 渴了就喝水。
也不知是不是雪原狼身上滚烫的热度驱走了寒凉, 他居然不知不觉中退烧了,除去因过分餍足而略感疲倦以外,一切都很好。
洗完澡,用被子一裹,倒回收拾干净的床上, 钻进熟悉的怀抱中。
皮肤贴着皮肤,手指勾着手指, 发丝缠着发丝,呼吸连着呼吸。
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只是简简单单地依偎在一起,却亲密得恰到好处,像冰天雪地蜷缩在火堆旁抱团取暖的两只小动物。
多久没像现在一样悠闲了呢……
温子曳眯着眼,懒洋洋地发呆。
自从卷进雀巢的阴谋里后, 他们就总在为各种理由奔波忙碌,鲜少有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如说从小到大, 身为温家大少爷的他几乎都没有这样放纵过。
偶尔来一回,似乎也不错。
身上盖着的毛毯厚实又暖和,比鹅毛更轻巧, 比羊绒更柔软。
他突然有点好奇这是什么动物的皮毛,伸手戳了戳祁绚的肩。
白发青年睁开惺忪的眼睛,转过头来,神色毫不设防。
那种仿佛雄狮吃饱喝足后慵懒的模样瞧得温子曳手痒痒,干脆拿毯子蒙住了他的下半张脸。
留出的一双瞳眸由于受袭微微睁大,漂亮的绀紫色,在黑暗中莹莹生光,像极了两颗绚丽的宝石。
温子曳忍不住盯着欣赏了一会儿,直到祁绚眼中出现明显的疑问。
“怎么了?”
“没什么,看你好看。”温子曳伸出手,指腹从青年眼睫一路摸到下颔,饶有兴致地问,“说起来,这里的东西都是你自己做的?”
“嗯。”
“茶杯、风铃、墙上的干花……呵呵,我猜也是。”
温子曳笑了笑,艰难谋生之余,也还有这种“闲情雅致”,是祁绚的风格了,“这条毯子也是你亲手缝的?用的是什么动物的毛皮?我好像不认识。”
祁绚点头:
“银树猢,这种生物只生活在偏远的寒冷地带,联邦似乎没有相关记载。它的毛皮防水防尘、柔软保暖,很适合用来做被褥。”
他的视线在屋里转悠一圈,也生出几许感慨。
在冰原星风吹雪打整整十年,这个洞穴寄托着他太多回忆。
好的坏的、开心的难过的……现在看来,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喃喃自语:“别说家具,连这处洞穴都是我开凿的,建在附近最高的山崖下,地势陡峭,不容易被发现,鲜少有人会上来。”
银月帝国的王城就建立在高山之上,这也是祁绚对家乡另类的一种追忆。
托这个习惯的福,即便他离开快一年,这里也没有人侵占,稍微打扫一下就能入住。
“很厉害,布置得很漂亮。”
像是明白他心中复杂的感情,温子曳摸了摸祁绚的头发,并不吝啬夸奖。
他也是真心这么认为——纵观整间住所,大到筑造、木工,小到雕刻、缝纫,独身一人,居然能在缺乏工具的情况下用最粗糙的材料建成一个像模像样的“家”,可见其中难度。
温子曳对这里每一样物品背后的故事都很感兴趣:“是怎么学会的?这里没有书,也没有老师指导,一个人慢慢折腾吗?”
“差不多。”大少爷赞叹的眼神令祁绚十分受用,心里难免生出一丝得意,下意识多说了两句,“有些是照着记忆里王宫的东西做的,有些是和生活在这里的部落偷学的……”
“偷学?”温子曳兴致勃勃,“怎么个‘偷’法?”
“就……”祁绚眨眨眼,含糊道,“就混进去,然后看人家怎么做啊……”
“哦——”温子曳故意拖长音调,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我知道,就像你在联邦装成月光犬那样?”
“不过以冰原星的气候,应该没有月光犬会在这里生存吧。”他想了想,“白狼族倒是可行,不过玉脊雪原狼的毛色和白狼还是有着不小区别的。”
祁绚啧了下,感觉有点丢人:“所以最后被赶出去了……”
冰天雪地、物资匮乏,一个半大少年,当然是跟着集群更容易生存。
他又不是什么喜欢自讨苦吃的人,初来乍到,还是混过几个部落的。
只可惜,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世,习性和外貌上的不同让他极其容易暴露,每次都呆不了太长时间。
冰原星的部落对于像他一样混入的外族异常严苛,不过,倒也有看在他小小年纪能力出众的份上想留下他的,只是另有条件——必须跟本部落的女性结婚,繁衍后代。
当时祁绚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听一群大人三言两语敲定完了自己的一辈子,当晚就往他屋里塞了两个大姐姐,吓得祁绚连夜出逃,好长一段时间没敢再到那块地盘活动,可能到今天还在追杀他。
温子曳想象了一下少年祁绚花容失色的样子,顿时乐不可支,笑成了一团。
祁绚无奈,掐着他的脸颊没好气地哼道:“我要是答应了,现在你可笑不出来。”
“你才不会答应。”温子曳也轻哼一声。
不高兴明晃晃地写在他脸上,祁绚又好笑起来:“是、是,少爷说的都对。”
他顿了顿,继续说:
“几乎所有部落对外族都有这种要求,他们愿意接纳强者、或是天赋出众的孩子,前提是他们要为部落留下子嗣……后来,我就慢慢歇了此类心思。”
“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的。”祁绚略微出神,“我与他们生长的环境、接受的教育大相径庭,不管呆多久,还是觉得格格不入。”
每一回被部落驱逐,他都会受伤,伤势从轻到重,有次甚至濒临死亡。
平日里瞧见他就笑眯眯的大婶、狩猎队里看好他的大叔、还有总叽叽喳喳围着他玩闹说话的兽人幼崽,一旦清楚他并非自己的同族以后,眼神陌生得近乎仇恨。
祁绚不忍下重手,他们却不会留半点情面。大人会用平时给他递食物的手执起刀枪,试图杀死这个居心叵测的外人,就连岁数不大的小孩子也会朝他扔石头。伴随着谩骂与声讨,他像落水狗一样仓皇逃离。
在这里,外族等同于敌人,无论善意恶意,无论是否朝夕相处,只要被发现,一律格杀勿论。
这条铁律时时刻刻提醒着祁绚:冰原星没有他的同族,他不会被任何人真心接纳。哪怕他愿意留在某个部落娶妻生子,也始终只是外人,寄人篱下,遇到危难会被第一个放弃。
“……但我总要有个能去的地方。”祁绚说,“于是就有了这里。”
他语气平淡,温子曳却清楚,事情必定不可能和他说的一样轻松。
祁绚在冰原星曾度过一段艰难而漫长的岁月,他早就知道。
可现在,躺在这间写满风霜的屋子里,艰难与漫长仿佛有了具象。
他早该想到,祁绚最初来到联邦时对所有人的警惕来源于何处,又为什么会对简单的触碰应激。有那么片刻,温子曳心底痛苦得难以呼吸。
可他并没有表现在脸上,只轻轻抚摸雪原狼的头发。
祁绚接受了这种恰到好处的安慰,他抱住温子曳,蹭了蹭大少爷温暖的颈窝,就好像顷刻充满了能量。
“不说那些不高兴的。”他亮晶晶的眼眸落在各个角落,迫不及待地给温子曳介绍起自己的杰作,“我也遇见过不少好事。”
温子曳挑眉:“比如?”
“比如——你刚刚不是问这条毯子么?”祁绚道,“银树猢可不好对付,在冰原星,这家伙是传说中雪怪一样的存在。”
“它们长得像猩猩,但不能直立行走,智商很高,狡猾凶残,喜欢寻找独行兽人居住的洞穴、冰屋,偷走贮藏的食物,偷窃后还会做好标记,方便下一次再来搜刮。一旦发现目标受伤,就会召集附近的同伴发动突袭。”
他矜持一笑:“可惜,那次踢到铁板,遇上了我。”
“银树猢的皮毛很有用处,做被褥、做衣服都很好,还能拿出去交易。我故意等到半夜,它们聚齐起来后再动手,简直大丰收。家里还有一件斗篷,你穿上出门就不会受冻了,是深黑色的,很衬气色。”
“我还留了里边最大一只的獠牙,喏,就在那边的风铃上边。冰原星栽在我手里的野兽,有一种留一枚,没有獠牙,就用骨片代替。开始是想制成项链,慢慢的越串越多,就变成了这样……”
“最中间那个地位比较特殊,是我人生中第一只猎物,叫潜雪鳄。皮甲坚硬耐寒,能在雪地里自由穿梭,这种生物常常游走在冰河中,攻击前来取水的动物。
我也是偶然撞见它的,冰原星的雪很脏,底下埋了许多尸体,不能喝,需要另寻干净的水源,它藏身的那片湖泊是唯一没有完全冻住的地方。遇到类似的异常现象一定要提高警觉,可没有那么好的事……”
“墙上的花好看吗?听人说,这叫伊里斯,彩虹的意思,也寓意希望。因为这种花对温度很敏感,几度的差异就能让它完全变换颜色,从暖到冷,一年时间共能变出十几种,趁不同时令摘下做成标本,就会像这些一样五颜六色的,像不像留住了时间?”
“哦对,还有这对杯子,是我跟一个老爷爷学的。他也是独行者,年纪大了抢不到食物,我看他可怜,就分了他一点,他教了我这个。
听他说,他的部落全员都很擅长木雕,只可惜已经覆灭了……我做了两个,打算请他喝杯茶,结果一觉睡醒,他已经不声不响地离开了。所以之前还没有谁用过,少爷,你是第一个。”
“还有……”
炫耀般的讲述滔滔不绝,祁绚难得有这么多话,连一块石子都能说出花来。
或是刺激,或是欢快,有时也不经意透露出背后的艰险。
更多的,则像一卷崭新的世界向他徐徐展开,温子曳安静听着,就好似一同分享了那十年的悲喜与寂寞。
……
在冰原星的日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如祁绚承诺的一样,他将温子曳照顾得很好。
这只雪原狼足够仔细和上心,有些方面温子曳自己都没能注意到,他却早早做好了安排。衣食住行,对如今的他们而言手到擒来,不如说,单纯为生存而考虑,不用再顾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后,生活久违的轻松。
“滴答”。
沙漏翻转,自制的钟摆砸出一道嗡鸣,进行着开启新一天的晨报。
温子曳睁开眼,眼底还有几分尚未消散的朦胧困倦。
昨晚又胡闹了一宿,他翻了个身,思考要不要违背生物钟,睡个懒觉。还未挣扎出结果,手心先摸到身旁凉透的毯子,顿时坐起身来。
“祁绚?”
他唤了一声,没得到回应,不禁蹙眉。
祁绚几乎不会在他睡着的时候离开他,今天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心底微沉,温子曳扯过衣服,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好。
下床走到洞口,正思索着要不要出去看看,石门先一步打开,一道身影逆着风雪,带来一股扑面凉意。
看见温子曳,来人愣了一下,皱皱鼻尖,瞥了眼计时用的沙漏,小声嘀咕:“还是没来得及么……”
温子曳仰头捧住祁绚的脸,温度冰冷,可见在外面呆了有段时间。
他扫干净兽人发梢和衣襟上的雪水,随后握紧对方的手:“这么早,不多睡会儿,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