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戮诗
他一戴上帽子,弓铮皎立刻就要抬手再给他打上结。
闻璱立刻退了半步,半是疑惑半是警惕:“干什么?”
弓铮皎被躲开的手指拈了拈,干巴巴道:“我给你把帽子系上,不然兜风容易头疼。”
闻璱道:“不用了。”
于是,弓铮皎的视线饶了两圈,又落在他脚上。
他们穿着一直不同,弓铮皎穿一双很潮的运动鞋,鞋带系出了十八种花样,但能轻松一脚蹬。
而闻璱的作训靴有十八对孔,穿脱起来真不是三两分钟能收拾好的。
现在,那两只靴子的鞋带就淩乱地散着。
弓铮皎立刻蹲下去,改口道:“那我给你把鞋带系上。”
他好像有点闲不下来,一定要给手上找点什么事干才舒服。
闻璱也没说话,甚至坐下了,任由从完全没必要调整的第一对孔开始动手。
名义上——他们在等闻璱的作训服晾干。
但是,其实完全没有这个必要,既然换上了弓铮皎的衣服,他们大可以直接离开。
一件作训服而已,能定期从公会免费领好几套,闻璱损失得起。
唯一有些难评的是这种随地丢垃圾的行为,但这里都已经是污染区了,比起精神污染,这点垃圾算得上什么。
为什么揣著明白装糊涂?
可能是因为弓铮皎并不糊涂,他故意放慢时间,就是怕闻璱想明白了来一句:我们走吧。
闻璱也说不太清,大概是湖水仍然对他造成了轻度污染,还有那株被他移植在精神图景里的珊瑚,也可能释放了毒素,导致闻璱一时间觉得……
氛围,尚可。
但也只是尚可而已。
弓铮皎变本加厉,干脆自己也盘腿坐下,把闻璱的腿捞起来搭在膝头。
动作之间,又很“不小心”地抖散了没系完的鞋带,弓铮皎故作惊讶道:“又要重新系了。”
闻璱没揭穿他,静静地看了一会,突然说:“弓铮皎,你的朋友是不是很少。”
弓铮皎点了点头,畅快道:“很少,或者说我就没什么朋友吧,没人能跟我玩到一起去。”
他入学圣所太早,毕业更早,在他还喜欢看卡通动画片的年纪,同期已经在玩你爱我我不爱你的社交游戏,队员里也没人有心思和一个孩子发展友谊,哪怕这孩子是一个很carry的小孩哥。
而他又实在“晚熟”,如今奔三了,还是像以前一样爱玩卡通射击游戏。
对于这个回答,闻璱并不意外。
他中肯道:“绝大多数人需要在创建多种关系中学习和成长,而这方面你缺失太多。”
简而言之,弓铮皎很缺爱——不只是会发展到床上的那种爱,还有友情的爱、亲人的爱。
从年龄、身份、甚至能力和财富,弓铮皎总是在和身边的环境错位。
这话似乎并没有引起弓铮皎任何波动,似乎他本人对此早就心知肚明。
“怎么?”弓铮皎手上动作不停,“你在可怜我吗?”
他最讨厌被可怜,不过,如果是闻璱的话……
“说不上。”闻璱却道,“如果把你拥有的条件给我,我肯定不会说‘我不想要钱,我只想要很多很多的爱’这么矫情的话。我猜你也不会这样说。”
“哼。”弓铮皎认同地哼笑了一声。
顿了顿,弓铮皎笑容渐敛,补充了一句:“不过,钱什么的都给你,运气就算了。”
他神情终于有点落寞:“得病这种倒霉事,可别也给你接上了。”
可惜迟了。
闻璱张了张嘴,声音很轻地说:“你并不是一个人。”
弓铮皎不明所以地抬眼。
“我也生病了,弓铮皎。”
“跟你一样的病。”
“所以,我不能接受你会死。”
弓铮皎的眼睛肉眼可见地红了。
但并不是感动,而是某种近乎崩溃的疯狂、歇斯底里。
他声音沙哑:“你不是在开玩笑?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得病?是……”
“是我害的吗?”
闻璱一愣,没想到他第一反应居然是这样。
还没来得及等到闻璱回答,他就猛然间捏住了闻璱的肩膀。
“什么时候开始的?刚才?不、不可能,你这么说,一定是很久了——你缺钱,噢,怪不得你那么需要钱……”
“不是,与你无关……”
“是以前在疗愈中心那时是不是?”弓铮皎顶着兔子一样的一双红眼,死死地盯着他,“因为你救了我,是不是?”
“弓铮皎!”闻璱沉声喊。
他说着,用精神力狠狠拍了一下弓铮皎的脑袋,把弓铮皎从自己的世界里拍醒。
“我说了,与你无关。”闻璱冷着脸说,“你是该改改了,总是认为全世界都围着你转吗?好事自信的也是你,坏事也全都是你造成的?别把自己太当回事!”
弓铮皎果然被这一下拍得眼冒金星。
过了一会儿,他才半是难过半是茫然地说:“为什么会这样呢?”
闻璱最见不得他这幅似乎死气沉沉,没一点斗志的样子。
“别担心。”闻璱口吻夹着一丝讥讽,“我的情况比你好得多,我当然不会让自己恶化到你的地步。”
“……”
弓铮皎却只是说:“那就好。”
又说:“那很好,真的。”
一时间,弓铮皎愣愣地停了手上的动作,闻璱也失语片刻。
就像闻璱能理解弓铮皎讨厌看到他人的怜悯,闻璱将病情对最亲密的家人朋友隐瞒,也是类似的原因——他讨厌看到那些人的脸上,出现这种失魂落魄的表情。
就这样静了半晌,直到风吹动了监测仪架子上晾着的作训服,干了的衣服被撂到地上。
弓铮皎抬手去捡,动作迟钝。
闻璱果断制止:“脏了就不要了。”
弓铮皎动作一顿,却还是把它捡起来,放在自己腿上。
他一直低着头,光线又昏沉,叫人看不太清脸上的表情,过一会儿,他才问:“可我记得,你的精神图景不是可以正常访问吗?你之前在哪里就医?确定不是误诊?”
彷佛理智直到此刻才姗姗来迟,让他能够思考、问出一些基础的问题。
闻璱道:“不是精神图景,是精神体。你问过我为什么不召出精神体,我现在告诉你,不是我不想,是我做不到。它不听我的话,连我自己都看不到,但是它却会出现在你身边。”
到最后,补充一句:“我们的症状有差异,医学上目前没有将这两者归为一类的理论,所以我的医生认为我是第一例,大概你的医生也是如此。但你我心知肚明,这就是一码事。”
果然,弓铮皎对此并无异议。
他渐渐冷静下来,也回想起,导致自己渐渐步入死亡的根本原因,其实是多年来不接受向导安抚,硬生生耗到了今天这步田地。
而这不会发生在作为向导的闻璱身上,闻璱的处境比他更好,未来,也一定不会像他一样走进死胡同里。
但他思索片刻,还是坚持着说:“等出去之后,我陪你去医院再看看。不,我帮你联系我家的团队,或许能帮到你。不论如何,我不会让你死的。”
闻璱觉得好笑,一个自己铁了心决定要死的人,现在却在说“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幽幽反问:“是吗?你认为你家的团队不会倾尽全力帮你,却会倾尽全力帮我?”
尽全力救治外人,却对自己人藏私,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即便弓铮皎并不被宫家人所接纳,至少还有这一层无法抹去的血缘关系,终究比闻璱这个外人更近。
“当然。”弓铮皎却道。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我没得选。如果不是现在我的病情已板上钉钉,叔叔不仅不会找人给你那份合同,还会严防死守阻止我和你接触。”
弓铮皎看向眼前,灰蒙蒙一片的天,看不到一点星光,只有手边一盏监测仪上的小灯,照得湖水波光粼粼。
也照得他能看清闻璱的脸,闻璱却不太能看清他。
所以——他心想,闻璱大概不会知道,说这些话时,他心里有点舍不得,也有点连自己都意料之外的开心。
“从这一点出发的话,说不定叔叔真的愿意全力救治你,”弓铮皎竟然松了一口气,“如果你愿意帮他解决我这个心腹大患的话。”
闻璱眯了一下眼睛。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有些冷了:“污染区,这是个很适合发生意外的场合,对吧?”
弓铮皎微微一怔,然后点了点头:“对。”
似乎如果闻璱下一句话就动手,他也不会有任何反抗。
“但是,我怎么不认为资本家都有那么好说话呢?”闻璱嘲道,“万一我带着你的死讯回去,你叔叔翻脸不认人,反而起诉我故意杀人,怎么办?”
仙人跳永不过时。
闻璱永远警惕,但此时此刻,与其说是真的担心被骗,他心里的不爽更多。
“这一点,你不用担心。”弓铮皎道,“我现在的身份还是被疗愈中心监控的缓冲期哨兵,没人知道我摘掉了电击环,你只要说我失控了袭击你,无论怎样,法律都不会保护失控哨兵。”
倒是想得很周全。
这些话脱口而出,以至于弓铮皎在说出来之后,渐渐觉得心里松快许多。
原本闻璱得病的消息,就像一座五指山压在他心口上,沉甸甸的,可一想到闻璱不像他,闻璱可以利用他来活下去,五指山就突然成了山景度假村。
未来虽然不属于他,但能属于闻璱也很好。
“好主意。”闻璱的声音更冷了半分。
弓铮皎终于忍不住问:“……我还做了什么惹你生气的事情吗?为什么我感觉,自从……自从穿上我的衣服之后,你就有点不开心。”
上一篇:邪二代不想当人类之光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