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管城子
第25章 嫁衣(8)
红色的狐狸?柳三思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白九祝可能是觉得冯典说得太多有点烦,失了兴趣,转而探头探脑地看着周围,幸好还牵着他,不至于像上次那样一回头就不见人影。
柳三思放下心了,转头对冯典安慰道:“看来梁小姐的死是与这红狐狸有关系,大公子你不必自责。”
冯典摇了摇头:“若是当日我能够喊出口抓住那狐妖,就能替梁小姐报仇雪恨了,也可以不会再让那狐妖为非作歹。可我当时实在害怕,不敢说出口。”
柳三思垂下眼敛笑了笑:“大公子怎么知道那是妖怪的?”
冯典愣了下,才道:“那日看到的狐狸尾巴实在太大,几乎有半个人大,也只有妖怪这个可能了。”
“原来如此,那算得上是有些修为的大妖了。不过就算大公子当日喊了人,也不一定能抓住那红狐,而且还可能伤着人。”柳三思摩挲着配在腰间的小刀,“说起来,过几日大公子就要成亲了,那红狐会不会也对张姑娘起心思?”
“正是如此,不过也没办法。”冯典苦笑,“我也曾向家父提议延迟婚期,但被家父驳回了。而我也不敢跟父亲说起狐妖,担心把他们也牵扯进来。”
“大公子不担心将我二人也牵扯进来?”
冯典哑了一下,才开口:“柳公子是除妖师……”
柳三思止住他的话:“大公子,我可从未承认过自己是除妖师。”他摇了摇头,“我是捉妖师,至于我的朋友,更是个普通人。这种大妖还是去找另外两位来自正清门的除妖师。”
冯典还想说些什么,就被突然摔在面前的人把话惊回去了。
“呸、臭婆娘!”吃了满嘴灰尘的男人想要爬起来,但使不上劲又跌回去了,再吃了一嘴灰尘。
他左脚脚踝处扭曲,明显是被人拧过去的。
“需要我帮你起来吗?”白九祝蹲下去戳了戳他的脚踝。
男人发出一声哀嚎,爆出满口的粗话。
一颗石子刚好飞进了他嘴里。
冷冷的女声夹杂着怒气响起:“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声音的主人是个身穿红色箭袖的女子,一头乌发扎作干净利落的马尾,她不急不慢地从一间门面凌乱的绣店走出来,手里还上下抛着一颗石子。
男人看到她就如同见着鬼般,一边拼命用手往前爬,一边将石头吐出。吐出来的唾沫是血色的,还夹杂着碎掉的牙齿。
“漂亮。”柳三思是在场中第一个出声的,而且还是拍手叫好。方才若红衣女子没丢那块石头,柳三思也会出手。
红衣女子目光落在了他身上,柳三思不闪不避与其对视。她微微停滞了一下,才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柳三思,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被捂住耳朵的白九祝抬头求问。
柳三思笑得让人觉得可怕。他微微挪了挪脚,不偏不倚踩到了在地上爬的手的指尖。
十指连心,男人这次的痛呼更大声了,连红衣女子脸上都划过一丝不忍。
她停了脚步:“这次就先放过你。下次再让我看到你欺负人,你用哪只脚踢摊子的,我就拧断你哪只脚;你用哪只手偷东西的,我就折断你哪只手。”
男人连忙道:“知道了、知道了,张小姐我再也不敢了。”
“那还不快滚。”
柳三思适时善解人意地移开脚。如同得了敕令,男子连滚带爬飞快地离开,显然是真的吓怕了。
“张姑娘。”冯典找回自己的声音。
正被绣店老板缠着感谢的红衣女子这才注意到他,面上有些惊讶:“冯大公子你回来了?许久不见。”
冯典回道:“今天刚回来。多日不见,张姑娘越发飒爽了。”
“这位就是张姑娘?”说话的是柳三思。
冯典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点点头默认了,冲张姑娘介绍道:“这是柳公子,冯家的贵客。”
这两个人看起来就跟仅仅照过面的陌生人一样,客客气气,规规矩矩。
张姑娘抱拳,颇有几分侠气:“张绮烟。”她转头朝冯典道,“不知大公子是否有空,想请大公子去肴云楼坐坐。”
“这……”冯典看向柳三思。
柳三思眨了一只眼:“正好我二人也想单独这附近逛逛,就不妨碍张姑娘与大公子交流了。”
冯典失声笑道:“那我们便先告辞了。”
说罢他就带着两个如影随形的护卫与张倩往不远处的酒楼去。
柳三思瞥了眼他们离去的背影。公子佳人,看背影还挺合适的,不过看起来真不像是一路人。
“可惜了,有缘无分。”侧后方传来一道声音,如同被沙子磨过,沙哑低沉。
柳三思低头,跟刚才那疑似睡着的乞丐撞上了眼。
眼睛能透露很多东西,比如,一个普通的乞丐不可能拥有一双清明且锋芒内敛的眼睛。
柳三思收回打量的目光,笑了笑:“先生难不成是算命的?”他话里调笑,语气却难得郑重了些。
“差不多。”乞丐把玩着方才放在他面前的铜钱,打了个哈欠:“四文一次,两位方才已经给过钱,谁要算卦?”
阿狸说过,那种说话玄玄乎乎很难懂的人,遇到就会有奇遇。白九祝顿时举着手凑上前,兴奋道:“我我我!”
早已料到会如此的柳三思好笑地将他翘起的头发压下去。
乞丐眼中精光闪过,将四枚铜钱上抛,它们在快要落到地上时,仿佛被一股力量托着,悬浮于空。他张开五指划过其上,铜钱色泽肉眼可见地变得暗淡了些。
仿佛被一双无形的眼从外窥探到里,莫名的危机感刺激得白九祝差点将阿朱缠到乞丐的脖颈。
与此同时,乞丐合上了眼。
“你,命不久矣。”
第26章 嫁衣(9)
人来人往车马喧,唯独柳三思三人周围,如同施了隔音术,静若一滩死水。
“……命不久矣。”柳三思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无比。与他形成对比的是当事妖,还精神奕奕地盯着乞丐瞧,也不知想看出些什么来。
“字面上的意思。”乞丐将铜钱放进破破烂烂的兜里,“你可也要算上一卦?”
“不必了,算卦算的是天命,但我这人最不信的就是天命,既然如此算不算也没什么区别。只是恳请先生能告知方才那一卦究竟是什么意思?”柳三思紧紧盯着他的眼。
乞丐笑了一声:“你这话倒跟我一位朋友有些相似。不过,既然你不信命,那解不解卦也没什么区别了。”
他说完便舒展了下身体,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阖上眼,看上去是要继续睡觉。
白九祝见他半响没动静,失望地垂下肩:“没有了吗?”
阿狸说的又是骗妖的。
乞丐扬起袖子遮住头,透露出不想再与他们交谈的意思。
倏地,柳三思余光中瞥见有几个身穿玄黑长袍、黑纱蒙面的人朝这边走来,为首的女子衣摆绣着银灰龟纹。
能一年四季不变把自己裹成这副模样的,除了玄易门,再没有人会有这个打扮。
玄易门,在世人眼中是出了名的神秘。据说玄易门祖师爷曾施了什么手段,使得除了本门弟子,没有人能找到玄易门究竟在哪。而且玄易门弟子还下通古今,上知天命。
知天命。对绝大多数人来讲,都是一个巨大的诱惑。但玄易门向来不喜纷争,弟子鲜少行走在外,百年也难得能见到一个。
那几名玄易门弟子许是用了什么术法,柳三思见其径直从人群中穿过来,而被穿过的人们皆是一无所知。似乎除了他,没有任何人能看见他们。
柳三思不禁想起了自己那死得早的师傅曾说过的话——玄易门总爱弄得神神秘秘,说白不过都是一群见不得人的家伙。
真是像鬼。
柳三思觉得,玄易门弟子之所以被说鲜少行走在外,其实是因为没多少人能看到他们吧?
柳三思能感觉到那几个玄易门的人修为不低,特别是为首的蒙面女子,灵力似是大海,看似平静无害,实则暗潮汹涌,在玄易门中的地位应当不低。他们的目的并不是他又或者是白九祝,而是坐在地上的乞丐,神态也恭恭敬敬,不像是来寻仇的。
几个念头在柳三思脑海中交替而过,答案呼之欲出。
柳三思收起面上的焦躁,恭敬道:“先生说的有理。晚辈告辞了,等哪日先生有空了,再登门拜访。”
说完头也不回地就拉着还倔强盯着乞丐的白九祝离开。
乞丐微微抬眼看了下他俩,脸上居然出现了类似于惊讶的表情,但很快又就收起来,因为几个黑色衣裳的人站在他面前。
“师傅。”女子半跪于地,身后数人也齐刷刷跪下。她低着头,声音无波无澜,却不缺乏恭敬。
乞丐还是那副提不起神的模样,但气势偏偏压得半跪于地上的几名弟子腿几乎都软了:“和垠可还记得我说过,我在外面这段时间,门中事务交予你处理便可,不可扰我修行。”
“不过既然你会违背我的话,那就说明这事连你也解决不了。说吧,究竟是什么事?”义正言辞将事务都丢给徒弟偷闲的玄易门掌门语气抖转平和,就像是不知道他把除了为首女子之外的几名弟子已经吓到腿软。
“是正清门的柏掌门,说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要找掌门。具体是何事他未透露半点。”
“哦?”乞丐挑了挑眉,“居然有事能够让柏尘寰说很重要的,那看来确实是很重要。”
玄易门,望月亭。
四角的亭,一人负手而立。
明丽的月轮像是搁浅在亭上,唾手可得,只可惜伸手时只能摸到冰冷的月光。
“没想到柏掌门也有如此雅兴。”亭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月光落到他的衣角,照出玄龟食蟒的暗纹。
“巫斫。”柏尘寰道出来者的名字。
“柏掌门,别来无恙。”巫斫轻松地打了个招呼,“您这回大驾光临是碰着什么钉子了?还是终于想通了,不打算修炼成仙,要让我给你算算桃花运?”
柏尘寰不受他影响,面色严肃:“此次来是想拜托你再算一次。”
至于对象,他指了指天。
“怎么?柏掌门当初不是坚持说我的占卜错了吗?”巫斫还是笑着,不过笑容却带了点沉重。
黑云蔽天宰万物,无垢祛魔翻日月。
这是二十五年前巫斫心有所感所算出来的天命。
魔,这个字实在是令人心悸。
谁都知道万年前的祸魔将天地搅得天翻地覆、生灵涂炭,但鲜少人知道,祸魔的真实模样,不过是一团似云的黑气。然而任他再怎么算,也得不到再多信息,“无垢”二字何解至今也不知道。窥探天机本就是逆天之事,他可是差点就把一条命都搭进去。
饶是如此,当年的柏尘寰却并不信他所言,正清门的家伙对剑仙都有一种深入骨子的崇拜,容不得旁人半点污蔑,更何况是说剑仙未将祸魔斩杀。为此,柏尘寰这二十五年间仅仅只有一次踏足玄易门,算上今天,是两次了。而玄易门几乎不与外界交流,所以这条谶言至今也只有他们二人知晓。
“能让你回心转意,难不成真有魔出现了?”
回应他的是柏尘寰默不作声的点头。
就算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巫斫还是哑了一瞬。老实说,他宁愿自己当年算错了。若真是祸魔再度出现,万年前的大劫又要卷土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