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管城子
“是吗……”张武师这一声似叹非叹。
他扶着张绮烟的手忽然用了点力气,以至于当冯典想要接过新娘子时差点带不走。
花轿起,张绮烟努力忽略去心中的异样。
方才被冯典靠近扶着上花轿时,她心率蓦地不齐。
不是因为出嫁又或者是今夜的计划而忐忑,反倒像是……警告?
◇
第39章 嫁衣(22)
冯家宴请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一场为长子举办的婚宴倒像是在酒楼中谈论生意的宴席。
“没想到大公子如此的玉树临风,年少有为。”衣着鲜亮的宾客夸赞道。
后半句真是假得不行,泰平镇谁人不知道冯大公子事事不成,。冯典挂着新郎应有的笑,冲他敬了杯酒,但是酒还未喝完,就见到宾客扯着更灿烂的笑向冯良平打招呼交谈起来。即便如此,他脸上的笑也找不到丝毫破绽。
角落里,模样清秀的少年嘴里鼓当当的含着什么,眼睛晶亮晶亮的打量四周,瞧着便令人心生喜爱,但他所言却有些诡怪:“这就是人类的成亲吗,好热闹。”
“那你们的是什么样的?”柳三思轻轻拭去他嘴边的糕点碎屑,笑着问道。
“看上眼了便直接交配。”白九祝咽下糕点,说出这话时眼睛依旧澄澈。
“哪需要像人类这样弄得那么复杂。”他皱起眉头想了想,又补了句,“虽然是挺好看的。”
柳三思失笑:“那你喜欢人类的还是你们的方式?”
白九祝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知为何被笑得耳朵发烫,别过脸道:“我不知道,而且对我来讲又没有用。”
“没准哪天就用上了呢?”柳三思将一颗糖丸递到他嘴边。
自从几天前买来这些甜食后,白九祝就对其上了瘾,现在两人出门时,柳三思必会在身上带上些糖丸糕点,哄妖也是一顶一的好使。
果真,白九祝转头咬走了糖丸,没忘记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虽然柳三思并不觉得这眼神恶狠狠的,他忽的略微眯起眼,看向在人群中轮番敬酒的新郎。
“冯典挺厉害的,这么难堪都能笑出来。”柳三思待他咬碎咽下了一颗糖丸,及时将糖丸递到他嘴边,目光在掠过那红艳艳的嘴唇时停滞了下,曲起的指节没控制住蹭了蹭。
“我讨厌他身上的味道。”不过相比起前两天闻到的那股腐臭味,冯大公子现在身上只是淡淡的臭味,但这并不妨碍白九祝讨厌他。
他舌尖一卷,将糖丸卷入口中,顺便不满地咬了下停留在自己上唇的食指指腹。柳三思收回手,摩挲着指腹,上面似乎还残留着被小虎牙咬住时酥酥软软的感觉,回味无穷。
白九祝未注意到柳三思的小动作,忽然开口道:“他要走了。”
柳三思闻言偏过头,冯典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酒杯,扶着冯老爷要离席。
没有证据能证明白九祝所闻到的冯典身上的味道与泰平镇最近发生的事有所关联,但既然已经怀疑起冯典,那么他不管做什么落到柳三思眼中都带了不明的意味。
“柳三思,你想要跟上去便跟上去吧。”白九祝看出他心中所想,眼睛亮晶晶的,“不用担心,张绮烟那处就交给我。虽然不知道你在怕什么,但我可是很厉害的,而且我还想看看谁敢栽赃陷害妖怪。”
就是因为是白九祝,柳三思才会担心,即便早知道他是实力不弱的大妖。
然而柳三思也不愿让白九祝与冯典有过多接触,那日白九祝的异状,柳三思出于直觉隐瞒下来,他总觉得一旦告知了,就会发生让一切都脱缰的事。
他叹了口气:“不要闹得太大,免得受伤了。”柳三思哪能不知道这只小狐狸还想干些什么,想做红娘就由他去吧。
白九祝侧头,无辜地眨眨眼。
婚宴上不见两个坐在角落里的客人自然不会引起多少人注意,但新郎官离席了也几乎无人注意,依旧是热火朝天的模样,锦衣华袍的客人围着冯良平交谈,俨然他才是这场婚宴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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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
将冯老爷扶到椅上,冯典退到书桌前,规规矩矩地站着:“父亲,您找我出来是有什么事?”
“为父想起还有几句话未交代你。”冯老爷靠着椅背,灯火明灭,照得他的脸也忽明忽暗,只有脸上的冷硬没有变化,好像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他的儿子,而是没有什么关系的陌生人。
“父亲请讲。”
“你记得离姚家小姐远点,她是你未来的弟媳,太过亲近惹人口舌毁了我们冯家以及良平的声誉就糟糕了。我已经在郊外买了个地方,等过些日子你与张绮烟便去那边住吧,冯家也不用你做什么,事情交给良平便可。”
“父亲是不是盼着这天很久了?”冯典垂着眼。
冯老爷皱起眉:“什么?”
冯典蓦地笑起来:“父亲难道不是一直都期盼着再也不要见到我?把我逼成一个无所事事的废人,所有人都知道,冯家大公子就只是个虚名,二公子才是冯家真正的主人。”
“你对父亲怎么说话的。”冯老爷怒喝一声要站起来,然而却发现自己四肢已动弹不得。
“孽障,你做了什么?!”
常人无法看到的黑气早已充斥着整间书房,缠绕住冯老爷的身体。
冯典并没有回答他的话,他喉咙滚动了下,因为冯老爷的话升起的愤怒与身体反馈而来的饥饿感几乎要将人逼疯。
‘你还在犹豫什么?’黑气的声音像是被什么满足后的欢愉。
‘杀了他。’
随着它的话落下,冯典怒火烧得更旺了,让他想要将面前的人碎尸万段:“我一直很不解,为什么我与冯良平为一母所生,父亲对待我二人却是天差地别。您从未正眼瞧过我,父亲或许自己不知道,每次您看我的目光就是在看什么脏东西一样。”
“您告诉我,为什么?”
“冯典,不管你要做什么,我劝你立刻把毒解了,否则从此以后你就不再是冯家的人。”不愧是出色的商贾,冯老爷很快恢复了冷静,但他以为自己现在动弹不得是因为冯典下了毒的缘故。
黑气见冯典脸上似乎松动了些,忽然饱含恶意地开口。
‘他这十几年来,无时无刻不想将你杀了,你滚出冯家倒遂了他的心意。’
‘他为什么会那么对待你,这都是因为你只不过是个妾室生的,一个让他恨不得杀了的贱种。’
‘而冯良平的母亲,可是冯家明媒正娶的冯夫人,他是唯一的嫡子。’
它将冯典包裹住,如同菟丝子,拼命汲取着冯典身上的什么东西,每吐出一个字,黑气便壮大一圈。
【作者有话说】
非常抱歉,改来改去都不满意,就拖到了今天。
◇
第40章 嫁衣(23)
自记事开始,冯典就知道,他的母亲冯夫人已经死了,在他还尚在襁褓中时。
至于死因,家中仆人都是在冯夫人去世后招进来的,对其是一点也不知道,冯老爷每次听到他提及此事,脸色总会更冷,久而久之他便不敢问了。不管如何,他好歹还有一个弟弟跟父亲,他始终是冯家的嫡长子,这家业是他的,姚凝也会是他的。
然而现在他不仅没了姚凝,也得知自己拥有的身份是假的,他不过是由卑贱的妾所生,怪不得从始自终都得不来冯亘的正眼,对冯良平的嫉妒怨恨更只是笑话。
“我原来是个卑劣的庶出子。”冯典扯着笑低声喃喃。
冯亘脸色一变:“你从哪听说的?”
“你的母亲,只有我的莲儿,冯家的女主人。冯家从来就没有什么小妾。”冯典语气笃定,如果他看向冯典的眼睛没有厌弃兴许还真实几分。
冯典质问:“你给了我嫡长子的地位,却处处打压,任我再如何努力,待遇依旧连冯良平的一半都没有。你否决我的生母,让一个庶出子假装嫡长子,我像极了个可笑的跳梁小丑?”
黑气悄然钻入了冯亘的五官中,冯亘面目狰狞了一瞬。
如果冯典此刻还如平常般冷静,定然会发觉到不对劲,只可惜他现在因为驳杂的情绪而失去理智。
冯亘额上青筋暴起,吐出的话如同刺透人心的利剑:“你为什么还没死。”
“如果没有你,我就不会将那个该死的女妖带回来,我的莲儿就不会被害死。”
“为什么你还活着,没有跟那个该死的女妖一起死去。”
怒火怒火在胸中翻腾,冯典猛地向前掐住了他的喉咙。
‘杀死他。’黑气语气兴奋,‘杀了他,杀了他们。你还是冯家嫡长子,没人可以再夺走你的东西。’
“是你逼我的。”冯典双指用力到似是要陷入那脖颈血肉中,冯亘脸色青紫,手脚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动弹了,挣扎着发出嗬嗬的声音。
诡异的黑像是从冯典皮肤底下渗出般,从脸上迅速蔓延至指间,紧接着又蔓延到掐着的那块皮肤上。
冯典紧紧盯着那双瞳孔渐渐地涣散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父亲,等它蔓延到你全身时,你就会没有任何痛苦的死去,融入我的身体。”
“冯家是我的,姚凝也只会是我的。”
冯亘眼瞳已经翻过去了,黑斑攀上他的脖颈。
然而就在此时,脑内传来的刺痛让他掐着冯亘的动作一滞,黑气发出尖叫。
‘我放在屋子外面的分体被人撕碎了!’
‘他要从门口闯进来了!’
冯典怒道:“你不是说你能困住任何人吗?”
虽然还差一点点才成功,但黑斑已经几乎将冯亘身体全部占据了,除非冯典身死,否则人是醒不来了,不必担心他会说出些不该说的来。再加上屋子外的人能闯进来,说明来人能力不差,冯典不知其虚实,只好不甘心地看了眼冯亘,转身从半敞着的窗牖跳出。
在他离开不到一息后,木质的门便被人一脚踹开了,摇摇欲坠地吱呀晃荡。
柳三思快速扫了眼房内,没有任何的可藏身之处,看来是被逃了。
若说先前他只是对冯典有九成怀疑,现在却是确信冯典与泰平镇近来发生的事逃不了干系。
柳三思跟着他们来到此处,结果却瞧见冯典身上漫出浓稠的黑气,眨眼间自己便身陷迷阵。柳三思虽然不善于施用阵法,但对于阵法破解一道却是谈得上精通,其中心酸不提也罢。
不过这个迷阵比他所想还要不堪一点,他刚找到作为阵眼的树,打算用小刀戳一戳,寻思是拔出来还是砍了,结果小刀刚扎进地里,这迷阵就破了,省了他不少功夫。
窗牖摇摇晃晃,显然人还没跑多久,柳三思没有急着追上去,毕竟这还有个不知生死的冯亘。
冯亘现在气多出少进,若是方才柳三思来得慢些,这命可能就保不住了,而且身上还遍布怪异的黑斑。应当是被动了什么手脚,这黑斑古怪得很,像是有活物在皮下游动一般,变换着姿态。
倏地,柳三思余光瞥到冯亘头上缓缓腾起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当即伸手一抓,一缕黑气被他握于掌中,紧接着它随着一声婴儿似的尖叫消失得无影无踪。
柳三思摩挲了下指腹。这团黑气虽然比陈娘子身上的还要弱上一些,但所含的阴郁黑沉气息却无比浓厚,想来可能只是冯典身上“魔”的冰山一角。
想到此处,柳三思一把将冯亘拎起来,从窗扇还在晃晃荡荡的窗牖跳出去。
这书房四面互不相通,皆是靠一条回廊连着,方才冯典逃出去的窗户外回廊所通方向,是新房——他要去找张绮烟。
柳三思狠狠的皱起眉头,他低估了冯典,这次的事件兴许要比想象中的难对付得多。
若白九祝吃了暗亏……
像是回应他的担忧一般,不知从何处来的爆炸声猛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