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管城子
感受到好不容易吸取而来的力量在逐渐流失,祸魔难得产生不安慌乱,险险避过柳三思的又一次攻势:“你究竟是什么来历?”
“如你所言,区区一名捉妖师。”柳三思甩了甩匕首尖的血珠,果然还是刀更好用些,回头还是得做一把耐用些的刀。
“它怎么会把你这种人留着。”祸魔咬牙切齿,边说边退到了窗边,“这次便先放过你们,这具身体实在太过不中用了。”他正想将自己抽离出人类肉体,然而就像是被什么抓住般,一时竟被困在了冯典身体中。
与此同时,柳三思猛地出现在他面前,眼前天翻地覆,紧接着后背狠狠地砸在地上。
“可我不想放过你。”
“这是怎么回事?”祸魔被他牢牢钳制按在地上,仰头吐出一口血。
柳三思不明此话何意,比起这个他还有更重要的事问这个祸魔,而为了防止祸魔再逃走,丝丝缕缕的红线已遍布房间。
就算已经离得远远的,白九祝还是觉得自己鼻子要坏掉了,因为捂着鼻子声音闷闷的:“阿朱很坚实的。”顿了下加重语气道,“可以割断骨头。”
“不必脏了这些线,我的匕首也很锋利。”柳三思将匕首对准了他的眼,“我记得容器死了,你也会灰飞烟灭。”
祸魔额上被逼出冷汗:“这是人类的身体,你敢动手?况且我随时都可以从这里面抽离出来。”
“若是你可以做到,刚才就逃走了。冯典的身体早就坏了吧,没有人类能作为魔的容器存活一个月,是你在替他撑住这个身体,等你离开后,这具身体就不过是具死尸。”柳三思嘴角微挑,眼里却没有丝毫的笑意,如同可怖的杀神。
“现在乖乖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我会让你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你口中的‘它’是谁?又为何要除掉……”他顿了顿,“其他祸魔呢,都在哪?”
祸魔的目光仿佛淬了毒,正要张口说什么,脸上倏地闪过了一丝痛苦的神色,被已被黑色侵蚀的眼白似乎清明了些。
“柳公子,我已经将它困在身体中,坚持不了多久。”他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面目扭曲。
“冯典?”柳三思微微一滞。
“我知道自己活不了,况且又犯下如此大错,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也洗不了罪孽。”冯典似乎想扯出一个笑,可是因为面目太过扭曲而难以看出来,“可我不甘心。就算是魂飞魄散,我也要让它下地府。”
“求求你,快杀了我。”
话音未落,冯典发出一声闷哼,神情变得狰狞无比,再开口时声音又变得雌雄莫辨了。
“冯大公子还挺命硬的。”虽是这么说,但祸魔脸上没有丝毫赞赏的意思,他蓦地抬起头,漆黑的眼一转,似毒蛇般盯着柳三思,蓦地扯开笑,“你想知道,我偏不告诉你。只要你们还在这个世上,你、还有那只狐妖,全都会不得好死。”
“……嗬!”
笑声戛然而止,狰狞的面容凝固。寒刃从已被黑斑侵袭的脖子穿过,死死地钉在地上。
◇
第46章 嫁衣(29)
兴许是因为祸魔已灭,他所设下的阵法也破了,凝滞的空气开始流动,细风抚过,冯典身上的黑斑悉数脱落成齑粉,随风没了踪影,紧接着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皮下的肉如同被吸食掉一般,鲜血不断溢出,眨眼就只剩下一张散发着恶臭的人皮,两个空洞嵌在本应当是眼睛的位置上。
若非亲眼所见,实在难以相信这是刚刚死去的人。
没入脖颈的匕首也被消融,只剩下柄。
一片冰凉忽然覆上了柳三思尚紧握着柄的手:“柳三思,你过来些,好臭。”
听见这声音,柳三思脸上恍惚了片刻,方才动弹略微僵硬的手,木质的柄砸在人皮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白九祝还念念叨叨的:“你身上也好臭,熏死妖了,快点回去洗澡。”他嘴里抱怨,脸上却是没有半点嫌弃的意思。
柳三思嗅了嗅,整个房间都弥漫着说不出的恶臭,他也分不清自己是不是沾上了冯典的臭味,不过……
他反手握住温凉的手,看着那张就算拧着眉也漂亮得不真实的脸,既然白九祝都说了,那他身上就一定是臭的。
门外忽然传来急切的脚步声,柳三思感到掌心里的手似乎变小了些,转头一看,白九祝又变成了清秀的人类少年模样,只是眼瞳的颜色似乎比先前看起来要淡上一些。
被这么盯着,白九祝又生出那古怪的感觉来,不自主地就微微撇过脸避开那目光,语气像是迁怒般的不满:“都怪那叫祸魔的妖怪,害得我的妖力紊乱,连模样变幻都弄不好。”
他的眼瞳淡淡的,似是琥珀,又如同剔透的琉璃,折射出令人炫目的光来,柳三思下意识道:“很漂亮。”
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柳三思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祸魔并非妖怪,是种很恶心也很可怕的东西,一定不要接近它。”
白九祝盯着他好几秒,方才冲他笑了笑:“好。”虽然不知道柳三思是在隐瞒什么,但看在他笑得这么不让妖开心的份上,就勉勉强强听一次。
话音刚落,就有人闯进来了,是先前被困在迷阵中的葛青与江源。
在看清眼前的场景后,两人脸上的神色很快从焦急沦为铁青,饶是他们也处理过不少妖怪作乱的事件,但这种如此极具冲击的画面还是头一回见。
江源率先注意到房中还有其他人,他目光在白九祝身上微微停滞了下后,落到了柳三思身上:“柳师兄,这满地的鲜血与人皮是怎么回事?假扮冯典的妖怪可有抓到?”
柳三思反问:“假扮冯典的妖怪?”
“正是。”江源点点头,“一个手上有黑斑的妖怪,我们本想阻止他进入房内,可被他用迷阵困住了,新娘子与冯典现在怎么样了?”
“张绮烟我让她出去避避,我觉得她现在应该还好好的。”柳三思像是瞥了白九祝一眼,转头指了指人皮,“至于冯典,从来就没有什么假装冯典的妖怪。这就是冯典,杀死新娘的是他,妄图将这些事栽到妖怪头上的也是他。”
江源声音一沉:“柳师兄,这种玩笑还是少开为妙,冯典一个凡人,怎么可能做得出这种事。”
“如果他不是人呢?”
一旁的葛青本想笑话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然而看到柳三思神情冷硬严肃时,到嘴的话蓦地咽回去了。
柳三思本欲想说什么,可又闭上了嘴,只是抬手在桌上写了一个字,一笔一划清清楚楚,绝不会让人有看岔的可能。
江源咽了口唾沫缓解下干涸的喉咙,这才张口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不可能,冯典怎么会是‘它’。”
“关于它,我早已向掌门禀明,现在应该也查得差不多了,若是不信,你们也可以问问掌门究竟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你将掌门当什么了,掌门怎么可能是我召之即来呼之即去、随时可见的。”葛青脸上愠怒还要说什么,就被一道苍老的声音打断了。
“这是……”跌跌撞撞的人影出现在门口,在看到地上的人皮时,他嘴唇骤然失了血色。
“冯老爷?”没来得及思考冯老爷怎么会出现在这,江源边上前要搀扶他,边绞尽脑汁思考要怎么同他解释——告知他地上的人皮就是冯典以及如何隐瞒‘它’。
然而江源刚靠近,就被一把挥开了。明明才过了一会,冯亘看上去却像是老了十几岁,满头白发。
一个不稳,他跌坐在人皮面前,鲜血浸满了他的下摆。
“对不起。”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他喃喃自语,有些语无伦次,“当年移情迷恋女妖,我对不起莲儿,甚至还因此害死她。这都是我的错,我只是不敢承认……为什么会把你变成这样……”
于是将一切都迁怒到冯典身上,每当看见他,就如同看到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冯亘佝偻着身体,脸几乎要埋到人皮上,发出绝望的哀嚎。
柳三思几人默不作声地退出房间,这种情况不适合他们再待在里面。
一出来,葛青便说出了方才未尽的话:“难不成你是以此诓骗……唔……”
江源捂着他的嘴,冲柳三思笑道:“多谢柳师兄救命之恩,关于这件事我们会向掌门问清楚。”
柳三思摆摆手:“正好,也将此处之事向掌门师伯禀明罢,出现在此处的,只不过是‘它’的分念。”
江源不解问道:“柳师兄为何不亲自同掌门说?”
柳三思啧了一声:“掌门师伯实在太烦了。”整个正清门上下,现在兴许也只剩下他一个人敢明目张胆地说掌门烦人。
掌门烦也是真的烦,柳三思上次寄信说了永春州一事,他回了五页纸的唠叨,关键如果他不打开看,五只纸鸟还会绕着人打转。
未了防止葛青暴起,江源连忙告辞,连拉带拽地把葛青带走了。临走的时候他瞥了眼树下,空荡荡的。
兴许是错觉吧,江源如是想道,葛青先前带回来的少年跟现在跟在柳三思身后的少年给他感觉怎么可能会不一样?怎么可能会不是同一个人?
他终究将此定作是错觉。
总算将二人打发走了,柳三思一转过头,就见白九祝皱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未等他发问,白九祝先开口了。
“都变成那个样子了,为什么冯老爷会知道那是……”白九祝皱起眉头想了想,也没想起那“浑身发臭的人”的名字。
柳三思知道他的意思,伸手替他压了压那翘起的发,轻飘飘道:“因为他们毕竟是父子吧。”
白九祝似懂非懂地点头。
【作者有话说】
这副本扒拉了快30章,感觉自己废话真多。
◇
第47章 嫁衣(30)
冯家到头来也未将冯典才是害死泰平镇两条人命的凶手一事公诸于众,对外只是称冯典不幸被妖怪所害,且那害人的妖怪也已经被冯家请来的几名除妖师解决。
至于那两户女儿被害的人家,除了依旧拒绝接见任何冯家人的梁神祀,另一户人家感恩戴德地接受了冯家送来的安抚之物。冯家可谓是赚得了仁义无双的名头。
而在短短一日内谋划出这一切之人,是冯二公子冯良平。
冯典死后,冯亘整个人就变得疯疯癫癫的,冯家上下事务只能由冯良平接管。也因此,在柳三思二人离开时,来相送的人只有冯良平。
“天色将晚,柳公子与白公子怎么如此着急离开,当真不在此多住些时日吗?父亲想来会很高兴的。”冯良平挽留道。
冯亘现在疯疯癫癫的,连自己的孩子都识不得,哪会在意柳三思两人的去留,不过是冯良平的客套话罢了。若真说起来,他许是比任何人都希望柳三思这几个除妖师快点走。除去隐瞒祸魔一事,柳三思已将冯典是始作俑者告知了冯良平。待他们四人走后,泰平镇就再无他人知晓真相。
“不必了,我们还有要事。况且冯老爷得了失心疯,冯大公子的丧事也要忙,我也不在此叨唠冯二公子。”柳三思神情温和地揽了揽身侧困顿地眯着眼的少年,然而当他抬脸时,脸上的温和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嘴角微提,多出几分捉摸不定的意味,让冯良平有种自己心思已完全被看穿了的错觉。他脸上笑容僵了下,很快便恢复如常:“那就祝两位公子一路顺风。”
正在此时,江源与葛青迎面走来,许是从哪个匠师那处回来,腰间专用于放法器的袋子焕然一新。
两人在瞧见柳三思时一愣,未注意到其身旁的冯良平,正好让冯良平找了个借口离开:“两位除妖师大人似乎有话与柳公子说,我也不在此多加打扰。”
“柳师兄,你们这是要走?”江源拉着一脸不情愿的葛青走来,目光落到了半眯着眼靠着人的白九祝身上,“白公子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怎么不在此多留一晚?”
为白九祝拢了下披在身上的外衫,柳三思笑了笑:“他每到这个时辰就犯困,这几日在这里待着也不舒服。”他微微偏头,瞥了眼那道似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本温和的笑蓦地被讥讽所替代:“而且,这里实在是脏。”
江源顺着他目光看了眼,顿时了然。
因为昨夜被困迷阵实在令人不甘,他与葛青便想找匠师买些可以对付迷阵的法器。不过老匠师在听说了他们的要求后差点把他们轰出来,阵法之道全凭天赋与一颗七窍心,若是那等法器能轻而易举就拿出来,陆君当年也不至于可以在百年一次的天灵大会上力压群雄。
老匠师又道,这世上除了已经消失数十年的曾被誉为匠宗的魏览,应该是没人能做得出了。
最后她还是给了江源两人一对名为净心铃的铃铛,据说这是一只九尾狐赠与一双对其有恩的夫妻。距今已过了千年,其上所存妖力变得浅薄,但好歹还是能让他们下次再碰见一些乱人心神的阵法时能守住一丝心神,清心净念,不至于彻底迷失其中。
虽然他们两人在老匠师处磨蹭了一日,但在回来路上所听见的谈话,也足以让他们将事情拼凑得七七八八。这冯二公子,真是心机颇深,远不如表面看上去那般温和良善。
兄长去世,父亲疯癫,他依旧镇定自若如同什么都没发生,精神气还好上不少。而隐瞒冯典为始作俑者,这到底是如其所说的维护冯典名誉还是为了冯家不倒,大家彼此心知肚明。
江源正琢磨着该如何回话,就忽的被柳三思打断了:“说罢,你们找我是有什么事?总不是专门为了同我说一句话。”
猛地被戳穿,饶是向来沉稳的江源也生出些不好意思,毕竟也只不过是个少年人:“实不相瞒,我们是想麻烦魏匠师打造些东西,听说柳师兄与魏匠师关系颇好,可知晓他现在是在何处?”
闻言,柳三思笑了笑,却让人摸不清是什么情绪:“我昏睡已有十年,你觉得我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