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管城子
“谁?”一道冷淡的女音从门内传来。
“在下柳留,是陈生旧交,此次办事恰巧经过永春城便前来拜访。”柳三思面不改色撒谎。
“我怎么没听夫君说过你?”
“原来是陈夫人。在下身份不便,便让陈生莫跟太多人说起我。”柳三思语气怅然,“陈生当真是言出必行之人。”
吱呀一声,门被拉开了。
“夫君确实守信,只是柳公子来晚了几日。”
面前的女子一身素白,木簪挽发,柳叶弯眉,面似清莲,眉宇间弥漫着的淡淡忧愁未让她减去半点美感,反倒为她添了几分惹人怜惜的柔弱。
这女子,放哪都称得上是美人。
只不过在她面前唯一能说是男人的人却无动于衷。
再美的妖怪柳三思也见过,再美的皮相最后也不过是红粉骷髅,而且这一照面,他对这陈娘子就有一种莫名的排斥感。不过他面上未显,只是疑惑道:“夫人这是怎么说?”
紧接着他像是刚反应过来般望向门边白绫,脸色发白:“这难道是——我在路上听闻了永春州的事,只是没想到那人居然是陈生。”
陈娘子眉宇间的哀愁更深。
柳三思长叹一口气,哀伤道:“陈夫人,能否让我为陈生上柱香?”
若不是风池早知道柳三思是在做戏,他都要相信柳三思脸上的哀恸是真的了。
“柳公子既然是夫君的朋友,自然是可以的。”陈娘子试了试微红的眼角,侧身引他进去,目光在掠过他身后的风池时微微停滞了下。
柳三思把他从身后拉出来,道:“这是我的侍童小池,有些腼腆,见到生人便紧张。”
性格腼腆又怕生的风池面无表情。
“小池背着这么大一个包裹累吗?不如放下来休息休息?”陈娘子放柔了声音,伸手想替风池拿过包裹,却被他一闪躲过。
“怎么这么没礼貌,快向陈夫人道歉!”柳三思狠狠拍了下他的头,朝陈娘子歉意道,“实在对不住,是我没管教好。”
“没事,小孩子怕生很正常。”陈娘子不介意地摇了摇头。
一踏进陈家,只能用一个字形容,空。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除了一对桌椅便再无他物,连灵堂也比厅堂更有生气些。
“让柳公子见笑,家里物什都拿来置办夫君丧事了。”陈娘子微微垂下头。
灵牌在烛火摇晃间光影变化,正中央的黑色棺木拉长了影子,折落在墙角的书架上。
柳三思微不可见地蹙起眉,肉眼可见,浓厚的黑气围绕着棺木,在他欲再仔细看时却又消失不见了。
“柳公子?你在看什么?”一只素手将点燃的香递到他面前。
“多谢夫人。”柳三思回过神来,不好意思道。
他生得俊朗,腼腆笑着时让人极易放下戒心:“只是觉得这墙上的琴真不错,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说的是悬挂在棺材后的七弦琴,通体黑色,琴身断纹精美细腻,不落灰尘,一眼就能看出是被人精心照料的。
陈娘子目光在触及长琴时倏地柔下:“夫君从前最喜欢我弹琴,可是如今却再也不能让他听到我的琴音。所以我便想在入葬前,让这把琴与夫君生前喜欢的书还能陪着他。”
“夫人与陈生真是伉俪情深。”香的尖端上白色的香灰已经长到快要折断,在柳三思插上时,不偏不倚掉落在香坛中。
“害了陈生的人真是罪无可恕。夫人知道陈生从前有招惹过什么人吗?我定要帮陈生讨个公道!”
陈娘子冲着面上愤怒的柳三思摇了摇头:“夫君他向来待人有礼,几乎不与人结仇,官府也查不出来是谁干的。”
“陈生怎会去了那么偏僻的地方?夫人可知他最后见的人是谁?”
“这官府那边也问过,夫君那晚说要去跟林秀才喝茶,但林秀才说夫君早早便走了。”一触即伤心事,陈娘子的眼睛又红了。
“这林秀才是谁?”柳三思追问。
“林秀才是夫君的至交好友,全名林云,他与夫君关系很好,定不会害他。”
柳三思思索片刻:“那夫人有没有想过,害了陈生的——可能是妖?”
在柳三思问出这句话后,陈娘子眼中闪烁了下,她声音有点抖:“如果是妖的话?那能怎么办?会不会也来找妾身?”
柳三思安慰道:“夫人别担心,实不相瞒,我学过点捉妖技法,也算是小有所成。若害了陈生的是妖,我也定不会放过它。”
“妾身多谢柳君。”陈娘子面上感激,说着便要跪下,但膝盖还未落地就被托起。
“夫人不必如此,我与陈生是好友,更何况夫人与陈生之间的情谊实在感动人,我这些都是应该的。”柳三思松手拉开距离,想到什么似的蹙起眉。
“柳君是有什么难处吗?”陈娘子担心问道。
柳三思犹疑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可否让在下看看陈生的尸身,也许还能找到些线索。”
“这……可以。”陈娘子面上不忍,但依旧咬咬牙答应了。
“夫人若是不忍心,不如闭上眼吧。”柳三思体贴地让风池拉着陈娘子背过身。
柳三思轻而易举地移开棺盖,刚露出一丝缝,防腐的香料味便迫不及待地从里头钻出,这陈夫人还真是挺有心的。
躺在棺材里的男人表情定格在了惊恐扭曲,扭曲到看不出生前应当是什么模样了,可料想究竟受了多大的折磨。
柳三思掀开他的寿衣,密密麻麻的针线缝合住一道道可怖的伤口,特别是胸口,几乎是用针线勉强牵扯住几片皮肉,不过还是可以看出这是被什么硬生生撕开的。
正当柳三思细细打量时,一缕黑气从陈修尸体胸口的伤口处冒出迅速逃走,不过柳三思反应极快,眼疾手快将其捏住,就在他捏住黑气的瞬间,手心的黑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柳君,怎么样了?”陈娘子出声。
“毫无头绪。”柳三思状似无奈道。他在陈娘子转身前掩好陈修寿衣,将棺材重新盖好。
陈娘子犹豫道:“有一点不知道对柳君是否有用。夫君生前喜爱吹笛子,有一个白玉笛从不离身,玉笛上还有妾身亲手刻的‘修’字。夫君出事时,尸身上却找不到那白玉笛。妾身有个不情之请,柳君可否将那白玉笛也找回,毕竟这是夫君生前最喜爱的东西。”
所以这白玉笛,极有可能落到凶手手中。
柳三思朝她笑道:“夫人,这条消息很重要。”
“那便好。”陈娘子松了口气,难得添了几分笑意。
“天色也不早了,我们便先告退,下次来时定已为夫人寻到白玉笛。”柳三思朝她拱了拱手。
第6章 笛子(3)
“柳师兄,为什么要说谎?我们跟陈修又没什么关系。”风池回头望着长巷深处身形模糊的女子,憋不住问道。
“不,你说错了。”柳三思一脸正经,“哪儿没关系了,我们可是受陈夫人所托寻找陈生凶手的捉妖人。”
风池想不到,这位曾被誉为正清门第一人的柳三思竟是如此的无赖,完全无法跟掌门口中所描述的人相符。
“风池,我知道你不想离开正清门,然而你柳师兄失去灵力,实在让人放心不下,而你的灵力已经远胜于其他师兄姐,你向来沉稳,做事我才能放心些,这次真是要辛苦你了。”昏沉的大殿中,柏尘寰的一袭白衣却不显暗色。
“掌门师傅,风池不觉得辛苦,只是他当初……”风池难得透露出些不情愿。
“我知道你都对你柳师兄有些误会,不过你柳师兄并不就像外界所说的那般。你知道他为什么被称为正清门第一人吗?”柏尘寰伸手揉了揉他头发。
“不就是因为柳师兄天生灵力卓绝,修行速度远超常人?”
“不止如此。你可知凌村血案?”柏尘寰反问。
“记得,我近日在《奇闻诡谈》中有看过,二十年前,凌村三十口人离奇死亡,化为血水,至今还找不到作怪的妖物。”任是被掌门揉得两个丸子歪了,风池也神色如常。
“因为这作怪的妖物,早就被人所杀。”
柏尘寰没有说出那人是谁,但风池已经知道他想要讲什么,不可置信道:“不可能,二十年前柳师兄才不过十岁。”
柏尘寰长叹一声:“对,他才十岁。纵是身有天赋,常人也做不到这般,你柳师兄虽然看着嬉皮笑脸没个正经样,但他也满怀正气。我此次让你跟他一同下山,也是想让你能通过他所有领悟,历练一番。”
这就是师傅所说的心存正气之人。风池陷入了人生中第一次对掌门师傅的质疑中,不过很快就被柳三思打断了。
“你方才刚进灵堂有无在陈修的棺材上看到一团黑气。”
风池回忆了一下,摇了摇头。
“这样啊……”柳三思垂眸,左手食指与拇指摩挲,方才就是用这只手抓住那团莫名其妙的黑气。更莫名奇妙的是,似乎还有他一人才能看到那团黑气,然而他挖空脑袋也想不出黑气究竟是什么。
“柳师兄,怎么了吗?”风池疑惑问道。
罢了,既然现在想不出来,索性先放一边,迟早能查出来。
柳三思敛去思绪,朝他笑了笑:“没事,可能是刚才屋子太暗看错了。不过这陈修,还真是招惹上大妖怪了。”
风池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听到他后半句话顿时紧张起来:“柳师兄不是说没有头绪吗?是闻到了?”
“你还真以为我能闻到妖气?”柳三思瞥向他的眼神写满了一个字,傻。
风池愣住了,难道不是吗?
“师兄我又不是狗。”柳三思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你以后遇到的妖怪多了便懂了,这叫‘妖觉’。”
“而陈修身上残留的妖气好几日都不散,这妖怪的妖力定然不弱。而且不知为什么总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柳三思最后一句近乎呢喃,几不可闻,他抬手按了按心口,那里传来的声音叫嚣得更厉害了。
柳三思走在前方,所以风池并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还在思索着他的话:“这妖,会不会是陈夫人?如果是朝夕相处的话,陈修身上也会有妖气。”
“不是,陈夫人身上没有妖气。”柳三思还真有些意外,没想到这小孩子能想到这个。
风池拧紧了眉:“可这陈夫人总给我一种怪怪的感觉,我牵她手的时候,她的手掌冰得不像是活人。”
柳三思漫不经心道:“这陈夫人的确不是妖,但她也确实有些古怪。”
风池追问:“哪儿?”
“这我也不知道了。”柳三思转悠着刀,噌亮的刀光在残阳之下反射出刺目的金光,曜曜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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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云觉得他真是倒霉,本来只是去城西的茶摊子凑个热闹,结果友人婆娘一来,直接掀了茶摊不说,混乱中他的脸还不知道让谁添上几分色彩,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林秀才,你这脸时怎么回事?被人打了?”路边卖茶水老汉忍俊不禁。
“别提了,快给我一碗水,可渴死我了。”林云不耐地摆摆手,丢给他几个铜板。
“好嘞!”老汉接过铜板,咧开嘴为他盛上一碗茶水。
就在林云伸手欲接过老汉手上的茶水时,老汉手蓦地一松,滚烫的茶水悉数浇在了林云手上。
林云捂着发红的手痛呼,正要抬头对老汉破口大骂,就看到他一脸见到鬼的表情。顺着目光望过去,两道逐渐清晰的青色身影正从小巷走来。
林云顿时脸色一变,不过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变不变脸色都是那个模样。
空气仿佛静止了一瞬,随即整条街都嘈杂起来,该收摊的收摊,该跑的跑人。
“林秀才快走吧,这两人可是从那个丧门精家里出来的,我亲眼盯着他们进去的。现在他们居然出来了,没准还会把丧气传染给我们。”老汉给茶水盖上桶盖,拉起推车就跑,明明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还健步如飞。
林云他也想走,可是他迈不开脚。他在与那青衣男子对上目光,脚仿佛扎根在地上一样,竭尽全力也动不了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