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垢 第40章

作者:管城子 标签: 情投意合 破镜重圆 玄幻灵异

“兄长,我看得见,你身体里的那样东西。”

“我知道的,这一切不是你的本愿。我们是血脉至亲,若你铸成大错,那就由我纠正;若是有人操纵,那就由我诛杀那人。”

业火从滴落于地的两滴相似又不同的血液燃起,吞噬着白栩的身体。

从他体内发出了另一道尖锐、阴冷、想要逃离这具躯体的哀鸣,可它被血液化作的朱绳捆住,同样逃不出业火的焚烧。

业火熊熊,不伤草木却将这一地的罪孽燃烬。

“你需要背负的罪孽,也该有我一同承担。”

他背身离开,身后的火舌映出无数不甘的、探向天空的、属于亡灵的手。

从那一刻起,白九祝听见了死去族人的低语,除了已经被业火焚为灰烬的白栩。今生不见,也再无来世。

空间逐渐扭曲且模糊,黑暗从四面八方袭来,白九祝感知不到自己的身体,仿若化作了触不到的虚空,只知道有无数的亡灵麻木地在他四周游荡,嘴里诉说着死前的不安与不甘。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闯入了一道笛声。

笛声悠扬而绵长,如同夏夜的晚风在轻吟,抚平不息的灵魂。

渐渐的,亡灵的悲鸣消失了,一股倦意也随之涌了上来,白九祝的意识随着笛声沉没在无尽的黑暗中,宛如解开锚的船随风飘摇。

******

待树枝上熟睡的狐妖蹙起的眉渐渐舒缓,柳三思才放下了充当笛子的树叶,他静静地坐在白九祝对面的树上。

夜色与森林的边界模糊不清,唯有他们所在的这片天地,沉浸于静谧与和谐中。

明月高悬于他们中央,如同一位沉默的见证者,俯视人世间的欢喜或悲歌。

“好梦。”

柳三思松开了手中的叶子,也合上了眼。

叶子没有坠地,而是飘飘摇飞向明月。

第73章 好梦(17)

除了那天见到的虎奇,柳三思再没有在这里见到其他的妖,只有未开智的灵植与动物,哦不对,还得再加上一只半开灵智的兔兄。

白九祝的结界并不限制妖的来往,但没有一只妖敢踏足这里,或许是那个叫虎奇的妖主曾告诫过其他妖怪,又或许是他们惧怕白九祝身体内蕴养的邪灵。

妖对于威胁性命的事物拥有着异常敏锐的直觉,虽说邪灵只会在十年一次的血月反噬白九祝,但数量如此庞大的邪灵想必对于大多数妖来讲都是可怕的怪物,而蕴养着它们的白九祝则是一个疯子,谁敢接近一个实力强大的“疯子”呢?

与避着白九祝的妖族不同,未开灵智的小动物对白九祝倒是非常亲近,但从来不敢光明正大在他面前出现。

以上结论,来自柳三思连续几个早晨的观察——总有小动物偷偷在白九祝休息的树下放各种小花跟果子。

天还未亮,柳三思已经做完今日的早课,他阖眼平复内息,耳边响起细碎的窸窣声。

等窸窣声消失了,他才睁开眼,毫不意外看到树下又堆着各种野花跟果子,他自己的跟前也放着几个红通通的果子,兴许是作为柳三思前两日明明撞见了却假装没看到它们的回报。

柳三思不着边际地想,若是由市井中卖本子的百姓编排,白九祝就是不谙世事、容貌姣好、由森林孕育出的妖精公主,睡的是鲜花编织的床,每日醒来床前堆满子民上供而来的水果。在某一日会遇到让“她”一见钟情的除妖师,然后两人因为各种误会纠葛产生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恋。

但白九祝不是天真浪漫的“公主”,也没有所谓爱“她”护“她”的“子民”。

柳三思咬了一口果子,果肉甜甜的,还带了点奶味。

他并不喜欢太甜的东西,尝了一个后便将剩余的果子与洞口的那一堆放一块了,顺便将混杂在一块的野花跟果子分开来,随手还编了个小花环。

他不是能给“公主”带来惊天地泣鬼神般爱恋的除妖师,只能给“公主”献上一个小小的花环。

他也没期待白九祝会戴上,纯当自娱自乐。

在柳三思把花环放在野果上后,四周忽的传来一阵杂乱的声音。

他脚尖点地跃上一棵高大的古树上,借着遮掩寻找声音的来源。

结界之外,长相奇形怪状的妖怪们小心翼翼地护送着一乘白色的轿子,前方有几名带着面具的妖怪,跳着古怪的祭祀舞。

轿子四角挂着铃铛,同样是白色的,摇动着发出脆耳的声音。

鸟妖在上方盘旋,啼叫此起彼伏,似是在为祭祀舞辅乐。

瞧到马车上的弯月符号,柳三思这才想起今天是个对妖族来讲特殊的日子——望舒节。

车载月神,万妖同庆,寄愿托福,这场妖族独有的祭祀会从天明进行到子时。

柳三思也只有年幼时同师傅伪装成妖族混入祭祀里见识过一次,可惜中途他们被戳穿身份,把妖怪们都吓跑了——因为陆惟当初总会抓些妖怪当苦工与他对战以锻炼灵力,所以陆惟与他的小煞神徒弟当时在妖族里可以说相当有名气,毕竟谁也不想莫名其妙被抓去当苦工揍一顿最后还要被羞辱太弱了。尽管陆惟与其他人相比对妖的态度相对较为友好,但也因这件事进了妖族庆典的黑名单。

现在尚是白天,但柳三思已经可以想象到晚上该是如何一番“盛景”——极白与极红相衬映下,无论是哪方都显得无比渗人。

还可能会有幽幽青灯作为陪衬。柳三思瞥了眼几只绕着马车飞的青灯妖,如是想道。

倏然,他鼻尖闻到一股花香,枝丫轻轻一晃,一道白色的身影落到了柳三思的旁边。

“你在瞧什么?”白九祝打了个哈欠,左边的狐耳上挂了一个小花环,歪歪斜斜的,随着狐耳的动作而颠动。

树上空间极小,他们不可避免地靠在了一起,手背挨着手背,柳三思感知到一股温凉从对方的身上传来。

花香与白九祝身上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更为独特的气息,柳三思形容不出来,只觉得格外的好闻,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连队伍走远了也没发现。

白九祝瞧了一眼祭祀的队伍,便觉无趣地低头摆弄狐耳上的花环,但怎么弄都没办法把两个狐耳都塞进去,最后只好把花环戴到手上。几片花瓣落到了他的指尖,被不经意地碾过,白皙的手指顿时被染成绯色,他小声抱怨道:“你手艺好差,这个花环太小了。”

柳三思摸了摸鼻子,他不意外会被猜出花环是自己做的,但有些意外白九祝居然会把花环戴上。

好像有哪里变了,但又说不出来。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柳三思在见到花环被戴上时,心情变得十分轻快,这是一种相当奇妙的感觉。

白九祝轻轻扬起下巴:“我教你编花环,你教我昨晚吹的曲子,如何?”

柳三思轻笑出声,从善如流应下:“好啊,你今日是被吵醒了吗?”

往常要睡到晌午才起来,今天还没辰时就醒了。

没想到的是白九祝否认了:“今天约了个妖。”

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你自己藏好,要是被发现了我可不会救你。”

柳三思还没来得及惊讶,就感知到了那位应邀而来的妖的妖气。

不巧,是他见过一面那个妖怪,虎奇。

白九祝留了根红绳缠在柳三思的小指上后,就跃下了树。衣袍随着他的动作扬起,灵巧得像振翅而飞的鹤。

妖风刮过,白九祝面前出现了一只威风凛凛的老虎。

也不知道红绳上赋了什么术法,虎奇没有发现柳三思。

虎奇步伐沉稳,停在了白九祝的脚边,口吐人言:“听绛雀说有个除妖师往你这边闯了?”

白九祝玩弄着腕上的花环,语气不冷不热:“是吗?没看到。要是真闯进来了,血月那天也该被波及死了,也有可能早就偷偷遛出騩山了。”

他话锋一转:“让鸟妖们去查的那件事怎么样了?”

“最好是意外死了或者跑了,要是被他见到了你,那就命就留在騩山里。”虎奇冷哼一声,尾巴一甩,几颗红绳紧紧缠绕的小球落到了白九祝的手上。

这几颗小球和白九祝当初给柳三思看的那颗相似,但要小上不少,魔气与先前的魔种相似。

“按你说的,我让鸟妖们绑了你的红绳后,带着这些小球在外界晃了一圈,重点关注了正清门如今外出游历的弟子,红绳球内的魔气都没有出现活跃的情况。不过鸟妖们没敢靠近那些大门派的主山,那些地方设有防止妖族进入的阵法。”

白九祝盯着红球,一时间陷入沉思,不知想到了什么眉间紧蹙。

“白九祝。”虎奇的叫唤拉回了他的注意。

“浮游知道你要走这条路吗?”

“他是山主,能有什么事情可以逃出他的眼睛。就算他知道了,也不会阻拦我,之所以留我在騩山,是因为觉得我还没有能力对上它,但他早就知道我将会做出什么选择。”白九祝顿了顿,“多谢你的帮助,不过你是在担心我?不是希望我能早点离开吗?”

“随你的便。”虎奇似乎被他的话噎住。

“我是在帮自己,在帮騩山。浮游的力量日渐衰弱,如果‘祂’要掀起如万年前那样的噩梦,騩山做不到独善其身,否则我也不会帮你这个什么东西都能往身体里放的疯子。”

“护好你的身体,血月的反噬你到现在都没痊愈。别还没找到‘祂’,你就先一步死掉了。”

虎奇仓促丢下几句话就消失了。

第74章 好梦(18)

柳三思静静待在树上,直到虎奇的气息彻底消失才下来。

再蠢笨的人,听过他们之间的对话之后都该明白了,魔气之间或许有某种联系,一旦靠近就会产生躁动,白九祝在得到魔种后,利用它设法排查了九州各处是否还有祸魔存在,但柳三思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将这件事告诉各大门派,若是人族与妖族联手,铲除祸魔的几率难道不是能大大提升?

柳三思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白九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知道有多少人与妖死在了当年一战中吗?”

柳三思沉默了片刻,吐出一串数字:“十四万。”

白九祝:“他们是人族与妖族的精英,是那个时代的辉煌结晶,然而他们大多数不是死在最终的决战中,而是死在与祸魔分念的战斗中,或是不敌、或是遭同伴背叛、或是被恶念侵蚀,从而孕育出新的恶念。”

“直到俞回舟等人发现祸魔有本源、杀死本源才能真正消灭祸魔时,已有将近十万的人与妖丧生在这种无谓的争斗之中。但这些争斗并不能抑制祸魔为患,惶惶度日的恐慌、亲人离世的悲痛、无能为力的绝望、对魔的仇恨,这些本该无错的情感反而催生出更多的恶念与祸魔的傀儡。”

柳三思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认为公布祸魔的消息会诞生这些无谓的牺牲。”

“是。”白九祝定定看向他,“但最关键的是,我无法相信人族。当年白栩身上的祸魔分念,带有人类灵力残留的痕迹,灵力的主人实力应当十分强大,许就藏在某个门派中,我无法确定,如果与人族联手寻找祸魔本源,是否会让我自投罗网。”

柳三思分析方才得到的情报:“普通的妖无法闯入大门派的结界,除此之外的地方都没有发现魔的踪迹,你在怀疑祸魔、甚至其本源就藏在这些大门派中,尤其是——正清门。既然当初回舟剑仙没能彻底杀死祸魔,那祸魔极有可能将自己的一部分,藏匿在围剿一战存活下来的人当中——玄易门的三代掌门‘三合’、凌天阁的七代掌门‘陆仁’、正清门的一代掌门‘尹容济’以及同样出自正清门、与俞回舟并称双骄的‘顾清霄’。”

“但当年凌天阁天赋出众的弟子在祸魔一役基本都战死,此后也没有撑得起门派的弟子,凌天阁日益式微,被其他门派所取代,到了第十七代掌门时门下弟子不超过二十名,便将弟子都遣散了,如今已没有凌天阁了,当年的三个门派中只剩下玄易门以及正清门。”

讲起这个时,柳三思不免有些兔死狐悲,当年正清门也险些步入凌天阁的后尘,若不是尹师祖突破自身天赋界限力挽狂澜,正清门早已同样没落。

“你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类。”白九祝眼底浮现出一丝困惑,“我在怀疑你的门派,怀疑你的师长同门,怀疑你的师祖,但你并没有生气。”

“你的怀疑不无道理,如今的几个大门派中,唯有正清门与玄易门是从当年传承下来的门派,而当年祸魔一役后顾凌霄于某日不知所踪,显然正清门更为可疑些。”柳三思摩挲着指间的红绳,扬眉一笑,“如果当真是正清门有人藏匿祸魔,甘愿与魔为伍犯下罪孽,那么我身为正清门弟子,自当要清缴罪人,终结罪孽。”

“传闻九尾狐有一双能看透世人本心的眼睛,那么在你的眼中,我是什么样子?是否能让你多出几分信任?”

白九祝一怔,琉璃似的眼珠流转着淡淡的灵光,剔透无暇,映照出人类俊逸的面容。

他撇开了眼,转身就走:“乌漆嘛黑的。”

“乌漆嘛黑?”柳三思笑容顿时一垮,追了上去,“是不是看错了?我可是惩恶扬善的大好人,走哪都很受欢迎那种,要不我们到阳光下再多看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