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管城子
“若非有您,我也不一定能见到她长大后的模样,偷来这些时间也算不亏。”
浮游笑道:“原来是专门来安慰我的。”
“是啊,怕您想太多,又怕您路上太寂寞。”风声卷走了一声叹息。
“我现在这幅身体,可没有位置给你靠……”
风声卷走了未尽的话语。
河石上空荡荡。
石子旁,一具枯骨坐在轮椅上。
◇
第96章 梦与真镜花水月(完)
顾乐语从梦中惊醒,下意识地要埋进某个温暖的怀里,可却摸索了个空,身旁的床榻只留有一封信纸。
“奶奶?”无边的恐慌自他心底蔓延开来。
“顾乐语。”有人唤了她的名字,但并非奶奶的声音。
窗口处出现一道青色的身影,是她前两天带回来的客人:“顾乐语,顾医师让我们替她带你走。”
顾乐语仿佛见到了什么希望,攥紧了信,踩着摇晃的地板跑到他面前:“奶奶呢,她去哪里了,地动这么厉害,她是不是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
柳三思托着她的胳肢窝抱离了摇摇欲倒的屋子,落到一处偏僻的高地,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有个大怪物来了,顾医师和其他人都躲起来了,结果发现你不在,就托我来救你。你先乖乖躲在这里,我去处理那个大怪物。”
顾乐语放下了想拉住他的手,咽下到嘴边的话语,惶惶然点下了头。
有什么庞大而不可名状的东西在空中游走,她望向直奔黑夜去的背影,攥紧的信封晕出了几滴泪迹。
奶奶不可能专门留下一封信后丢下她,自己先躲起来。
她知道柳三思是在撒谎。
可顾乐语是个乖孩子,不想给他们添麻烦。
凡人之体,是无法作为祸魔容器超过一个月的,他们的内里会因膨胀的欲望而腐烂掉,水月村的人能撑十年之久全是倚赖着浮游一遍又一遍洗去他们的记忆与欲望,浮游一死,失去压制的祸魔迫不及待地冲出身体,活人转眼成枯骨。
百花凋,百草枯,桃源成墓冢。
魔气于屋顶盘旋汇聚成庞大而漆黑的怪物,它们在等待结界彻底破碎后,回到本源的身上,又或者寻找新的容器。
就在这时,有个奇怪的人类朝它们奔来。
黑暗里传来窃窃私语。
「还有活人?」
「而且还看得见我们,想杀了我们?自不量力。」
「还以为能吃掉那条臭鱼,结果他死了,换成这个人类也不错。」
人类离他们更近了,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把黑刀。
「这张脸,有些熟悉。」
「有祂的标记。」
「啊,是柳三——」
刀光划过,封住了未尽的私语。
被刀锋触及时,原本虚化的魔念仿佛有了实体,庞大的怪物被刀尖携着狠狠砸向地面。
「会死——」
方才还游刃有余的祸魔意识到了什么,仓皇分散逃开,但上方不知何时网罗了一张血色的网拦住了它们,一旦触碰,就有红线从网中探出,将其紧紧缠绕,随后迎接它们的是柳三思无情的刀锋。
这是柏尘寰曾对白九祝用的囚笼之术,如今还到了它们身上。
囚笼之上,赤脚的狐妖伸出一手,虚虚合拢,藏于四角的红线拔地而起,捆起藏匿起来的祸魔,将其送至刀口。
也要魔念试图入侵柳三思心智,但刚进入他的身体,就被千万道刀气绞杀。
裂刀发出兴奋的铮鸣,沉寂多年的刀身愈发锃亮,它曾宿有数万英灵的执念,为杀魔而生,于它而言,最好的滋养便是魔念死前发出的尖鸣。
魔以催动恶念操纵人心为武器,但此处只有化为枯骨的凡人,以及不受它们侵扰的一人一妖,而它们身躯再为庞大,也远远不如本源的恶念威压。
一方没有任何反制的手段,那么这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正如它们曾对其他生灵所做的那样。
直到这片空间中不再存有一丝魔气,笼罩于水月村上方的血网才撤掉。
魔气已祛,可水月村已面目全非,房屋因地动倒塌了大片,遍地尸骨,花草皆枯,河水污浊,宛如炼狱。
白九祝落到了地上,他张开紧握的手心,那里躺着一颗石化的妖丹。
立过同心契,柳三思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他体内妖力在不断攀升,再联系妖丹,很容易推测到了真相。
他自背后揽住白九祝,干燥的手覆上了妖丹:“你想带走吗?”
白九祝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我想,浮游是希望留在这里的。”
裂刀此刻也不闹腾,任劳任怨用刀尖掘出了个小坑。
“没关系。”柳三思牵着他的手,放置于泥坑中,“我会陪着你的。”
“柳三思。”
“嗯。”
“柳三思。”
“嗯。”
“柳三思。”
“我会一直在。”柳三思毫不厌烦,一遍又一遍给予他应答与落在耳边的吻。
妖丹滚落自坑底。
这一次,柳三思的吻没落在耳边,而是碰到了温软的唇。
【作者有话说】
争取下周完结(吸氧
◇
第97章 终焉(1)
妖力的恢复太快太汹涌,白九祝需要依靠沉睡来炼化浮游所给予的妖力,每日能够清醒的时间并不多。再加上顾乐语的存在,柳三思思量后决定在騩山多待几日,好在医馆没塌,只是屋内比较乱,收拾过后还是能住人。
那日回去接顾乐语时,小姑娘手里攥着封摊开的信,眼睛通红,不哭不闹地跟着他们走。但每日除了三餐,其他时间都见不着人,每次回来指缝间都是泥土,而医馆外,多了一座又一座坟包。
小姑娘倔强不说,柳三思也不过问。
在某一日,跟着顾乐语一起挖坟的多了一把刀。
当天晚上,顾乐语是抱着刀、推着一把轮椅回来的,她头一次在吃完晚饭后没有沉默离开,而是低着头坐在原地,手指扣着衣摆,许久,她才从喉间挤出一句“谢谢”。
彼时柳三思正好放下筷子,闻言无声笑了笑:“谢我什么,我对此处并不熟悉,该由我谢你这几日总是带来可以吃的食物,还为我们准备三餐。”
虽然不论柳三思还是白九祝,都不怎么需要进食,但对于顾乐语的好意,他还是默默接收了。
“不一样,我能做的也就这点东西。”她摇了摇头,“你救了我,而且奶奶说……”
她望向白九祝沉睡的房间,咽下提及“奶奶”二字时控制不住涌起的哽咽:“要我多照顾白哥哥。”
“那你呢?”柳三思问道,“你之后有没有想做的事情?”
尽管浮游想要让顾乐语跟着他们,但柳三思觉得,他们身边并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还是要再了解一下顾乐语的想法。
顾乐语满脸茫然:“以前想到外面去,可是现在……却又没那么期待了,但留在这里……”她又有些恐惧。
不是因为如今的水月村空荡荡没有人气,也不是因为那一座座坟包,而是因为每每她闭上眼,冰冷的空气就在不断地告诉自己,奶奶不在了,山神大人不在了,她曾经所熟悉的每一个人都不在了,接着她又不可避免地回忆起曾经的生活。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在反复告诉她一个事实——她是孤独的。
“不能再留在这里了,你会把自己逼疯的。”柳三思读懂了她的未尽之言,弯下腰揉了揉她脑袋,“要和我们一起离开吗,直到你找到了想要完成的事,又或是当你能放下他们的死亡。不过我与九祝要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你在我们身边可能会遇到一点危险。”
放在头上的手很温暖,如记忆中模糊的父亲一般。顾乐语吸了吸鼻子:“可你们连那个看不见的怪物都打得过,所要做的事情要比那个怪物还要危险很多吗?”
柳三思坦言:“是的,那是一个可怕得多的大怪物,但我们不会让你陷入与祂的战斗中,在那之前,会给你先找个安全的地方。”
顾乐语犹豫了一下,抹掉眼泪:“我想同你们一起离开,遇到危险我会自己躲起来,不给你们添麻烦,拖后腿。”
“如果……如果你们也死去,我一定尽全力帮你们安葬,等变得强大了,再给你们报仇。”
柳三思笑了笑,承了她这份古古怪怪的好意:“好,我们会尽量活下来。去休息吧,你太累了。”
太累了?累吗?
疲惫如潮水般涌上身体,顾乐语这才发觉,原来自己的手脚如此酸痛,而连日来的紧绷,又使得大脑的运转异常缓慢。
若是没有被点出,她可能直到把自己累晕了才知道身体已经超负荷。
她顺着柳三思的话回去休息。
其实顾乐语并不敢自己一人待在这间空荡而黑暗的卧室,她刚刚大可以向柳三思提出想同他们待一块的请求,但她觉得不能连这些事情都麻烦他人,如果连这点东西都不能克服,那么她自己也不配活下来。
而且……
顾乐语想起之前撞见的柳哥哥与白哥哥相处的画面,虽然他们当时并没有做什么,仅仅是在一起讲话,但莫名叫人难以直视,她下意识地认为——不可以去打扰他们。
收拾好碗筷,柳三思也进了房间。
烛火昏暗,床榻上被子隆起一团,褶皱的缝隙露出几缕银发,被烛光衬出几分暖色。
他一靠近,被窝里便伸出双柔若无骨的手臂,环着他的腰往床上带。
柳三思顺势倒在上面,不忘先把鞋给脱下,免得弄脏床铺。
他反客为主,隔着被子抱住蜷缩在里面的白九祝,同时扒拉了一下被子,露出一张睡得迷迷糊糊的脸。
随着妖力的恢复,白九祝的身体迅速抽条生长,逐渐趋于从前的模样。样貌似乎没什么变化,但端看神态又有些细微差别,宛如含苞欲放的花彻底绽放成张扬的春花,眉眼间含了点水意时,总会透着些许酥软的艳色。
柳三思摸了下他修长的四肢,手轻轻覆在了妖丹的位置:“醒了?身体还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