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管城子
最坏的情况是碧鸟被那妖魔截住了,碧鸟是正清门秘法所制,掌门人有办法解析其精血主人。
现在逃跑显然不可能,且不说门内似乎处处都是它的眼线,在没有确切结论的情况下将自己暴露在危险的境地,是极为愚蠢的做法。
江源已经做好了一出门就遭到围攻的准备,然而从住所到演武场,没有试探,没有围攻,一切正常。他渐渐放下了心。
在等待门派大比正式开始时,江源同几位交好的同门互相勉励几句,便去公示板分配的比武台边站定。各门派弟子被随机分为八个组,对应演武场的八个台子。门派大比持续五日,第一天与第二天角逐出八强,接下来每天分别角逐四强、三强以及魁首。
第一天与第二天的角逐是最为激烈的,先是混战淘汰掉部分弟子,再是一一对战直至选出八强,若没有轮空,两天下来得打上六七场。
江源实力在这一届门派大比算是佼佼者,他原本想过争上一争前三,然而如今门内情况诡异,保住性命为上,江源已经计划好混战时故意受点伤,第二日再佯装不敌输掉某一场比斗,这样操作下来不容易引人怀疑。
然而,他刚放下来的心,在柏尘寰到的那一刻又高高提起。
无形的威压随柏尘寰的到来落到了每个人的头顶,江源分明与所有人一样,端着低头恭敬的姿态,然而他察觉到,掌门落到他身上的视线多停留了几息。
冷汗浸湿了背,待那道视线离开许久,江源才敢抬起头,可一眼都不敢瞟向台上属于掌门与各门派长老的区域。
“嘿。”一只手陡然拍上他的肩膀。在极为紧绷的状态下,江源下意识地直接出手,好在最后一刻收住了力道。
“还没上台呢,就迫不及待想揍我了?”葛青笑嘻嘻调侃,轻而易举接下了冲着他面门的这一掌。
江源道了句歉,状似无奈道:“但你也得谅解一下我,这几天晚上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做噩梦睡不好,搞得我神经兮兮的。”
“真的?那昨天还有余力去帮人除妖?”葛青睁着黑漆漆的眼,似乎在进行冰冷的审视。
江源维持着平稳的呼吸,有意无意间,不去与那双眼直接对视。
“哪个大嘴巴告诉你的?那种小妖又不难对付,拜托别人帮忙丢脸不说,没准还得被揣测是在门派大比前夕耍计谋,故意影响他们修行。”他话锋一转,阴阳怪气道,“我本来还想找你帮忙,结果一问就是在掌门那修行,我哪敢去打扰你个大忙人。请问大忙人不去自己的比武台候场,来找我这个旧朋友作甚?”
“别别别,是我错了,确实得挨这个揍。你不是说最近睡不好吗,看这是什么?”葛青被说得着急了,眼底的黑雾仿佛消失了一瞬,又极快地凝聚成一体。
江源看清了他拿出来的东西后,险些绷不住表情。
那是一个银铃,肖似他曾被掌门拿走的假铃铛。
而真正让江源险些绷不住表情的,是缭绕在银铃上浓郁得令人反胃的不详气息。
“你的铃铛掌门不小心灵力输送过多给弄坏了,这个是掌门亲手做的,上面静心咒的效用不比你原来的差。”葛青说着又有些烦闷,带有几分戾气与妒意,“你也就罢了。掌门叮嘱我给几位高修为的师兄师姐也送一送铃铛,说他们最近有些精神不济,得好好调整心态面对门派大比。”
“没你的份,不开心了?”江源若无其事地接过铃铛,“这恰恰说明你让掌门很放心,所以才不需要这些身外之物。快干活吧,魁首候选人。”
“还是你说话中听。”葛青眉毛扬起,勾着他脖子拍了一下肩膀,“那我走了,你多加小心,八强见。”
江源脚步踉跄,笑骂着拍了回去。直到葛青离远了,他慢慢收敛起脸上的笑容,垂首抱手靠在一旁的柱子,仿佛在小憩。
实际上,江源现在的状态,和小憩搭不上半分关系。在接过铃铛的那一刻,一股阴冷的气息顺着指尖蔓延到全身,耳畔边变得非常嘈杂,分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幼,无数的声音趴在他的耳边说着不知名的话语。他的大脑宛如一块面团,被拉扯成各种形状,即使他攥紧了净心铃也效用不大,铃声难以驱散这些异状,反而因为反抗加剧了疼痛。
就在他打算放弃时,一道清泠、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宛如天雷般于他的脑海中响起。
“安静点。”这话似乎不是在对他说的,可是却让他大脑清明了许多,那些异常一瞬间如被捏碎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在江源思考是在哪听过这道声音、这声音又为何会在他脑中出现时,他听见了一道更为熟悉的声音。
这一道声音有些低哑,带着未散的倦意:“九祝,怎么了?”
“柳三思你醒啦,感觉怎么样?你手里的这只鸟刚刚突然一直在叫,怎么制止也不听。”
“我来看看……嗯?这不是真的鸟,你说话它听不懂。”
江源难以概括自己此刻的心情是怎么样的,用欣喜若狂也难以修饰,他连忙以精血操纵碧鸟,话未过脑直接道:“柳师兄,白师兄,我是江源。”
看台上,柏尘寰并未察觉到江源身上的动静,正与尹容济对话。
尹容济有些惋惜道:「把他们当成其他门派的弟子那样对待?真可惜啊,这些都是好苗子,把魔念种到他们身上,久了人可就毁了。」
柏尘寰淡淡回道:「一个一个试探太麻烦了,不如直接把他们变成安全的家鼠,为了正清门,这是必要的牺牲,苗子没了还能再培养一株。」
「也是,比如那个叫葛青的小弟子,对你顺从,性情也很契合我们,虽然天赋差了点,但也能用功法强行拔高。」尹容济被说服了。除了处理柳三思一事柏尘寰的理念与他们有所冲突,其他事情上他还是相当欣赏柏尘寰狠绝果断的风格。
不过刚与柏尘寰融合时,他还不是这样的。实在难以预料,看似温顺的柏尘寰,在经受他们的融合时还能保留几分可笑的人性,试图与他们对抗,万年以来头一遭。要知道,平常人在骤然知晓真相时,早已信仰与道心一齐破碎,生不出多少反抗心理就被他们吞噬殆尽。
尹容济不由感慨,他可是花费了不少手段,才将这根硬骨头给啃下来,攻破弱点,融合进他们的意志。再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尹容济有些可惜没用留影石录下,心智坚定者崩溃疯癫的瞬间,那可是相当让人有成就感的画面。
谁能想到,凭借柏尘寰最亲近的师弟,就能轻而易举地引爆出他心底里的所有恶念——
那些紧紧压制的愤怒、不甘以及痛苦,于幻境中爆发,将虚假的陆惟撕碎。
可怜的柏掌门跪在地上半哭半笑,怒斥着老天的不公,不论是天赋、还是命运。
「凭什么,天赋二字,便将人与人划出鸿沟。他陆惟天赋绝伦,闯出多大的祸事,结交什么样子的朋友,都没人会怪他,只道是少年心性。我,为他收拾烂摊子,为他挨罚。他们说,未约束好师弟是我的错,难道不是那些个废物长老不敢得罪陆惟?」
这些柏尘寰都认了,他早已做好了当陆惟一辈子影子的准备,甚至为了护住陆惟性命断送了自己的修炼之路。
然而,师尊最终选择了他作为继任掌门。
他满怀欣喜地向师尊询问缘由,得来的回答不是「因为你比陆惟好」,而是「你更合适」。
没关系的。柏尘寰如此劝说自己,师弟天性跳脱,自己确实要比他更合适些,以后多护着点他就是。
后来,柏尘寰才知道,所谓的「合适」,不是他的性格适合接手正清门,而是指他温顺好掌控,适合当盛放祸魔的傀儡躯壳。
日日夜夜反反复复,魂火遭受灼烧之痛,意识被挤压,被鸠占鹊巢。
「为什么遭受这一切的不是陆惟。」
尚存的人性告诉他——这是好事,陆惟是他的师弟,最亲爱的师弟。
「为什么遭受这一切的不是陆惟。」
不甘的情绪告诉他——因为命运如此。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好似从歇斯底里中平复下来,瞳孔格外的黑,格外的静。
“为什么,命运如此?”
“我想活下去,我只想活下去。”
「你可以与我们一同永生,天赋不再是你的枷锁,力量亦非遥不可及。」黑雾在他耳边窃窃私语。
在恶念喷涌而出的刹那,名为柏尘寰的人永沉黑暗,留下的只是永远也填不满沟壑的欲念。
◇
第109章 终焉(13)
睡了一觉,柳三思彻底清醒过来,一眼就看出自己无意识中抓住的碧鸟来源于何处,他有想过这碧鸟是柏尘寰派人放出来寻他的,但九祝说碧鸟吵闹,像这种融合了主人精血的求助鸟,只有一种情况会使它如此反常,那就是主人有性命之危。
也就是这几秒的迟疑,柳三思没有将碧鸟直接丢掉,收到了江源的讯息。
江源?
柳三思从记忆的犄角旮旯处扒拉出来这么一个人,好像是在女狐妖那件事情碰到的正清门师弟,听声音,应该是那两个师弟里比较沉稳的那位。
江源也在自我介绍后面提了泰平镇相遇。他与柳三思只有几面之缘,没有期望过柳三思对自己能有多么深刻的印象,能记得有过自己这么一个人已经很让他惊讶了。
“柳三思,它成精了,会叫我白师兄诶。”柳三思此时半坐在床,白九祝兴致勃勃地趴在他的腿上,得了趣般戳着刚才讲话的碧鸟,眼睛亮晶晶的。
柳三思一边单手扶着他柔韧的腰,免得白九祝滑下去,一边向他解释碧鸟的作用,不是成精,是有人在操纵。
白九祝一下子失了兴致。柳三思捏了捏他的脸,凑到他耳旁低声道:“白师兄要是喜欢的话,我可以拜托魏叔帮忙做一只,类似灵傀,可以陪你讲话。”
不知道是因为被湿热的呼吸碰触到敏感的肌肤,还是因为他的话语,白九祝捂着通红的耳朵,瞪大的眼睛氤氲着水雾,让人特别想咬一口。
柳三思说的都是些正常的话,可白九祝就是觉得自己好似被欺负了一下。
涉世不深的小狐狸还不懂得什么叫做称谓调情,只觉得柳三思唤他时的感觉,跟他人的不一样,但说不出哪里不同。
柳三思本想逗弄一下白九祝,却反过来被那懵懂若春水的目光勾起一些其他的想法,他偏过头轻咳几声,尽量把注意里放到江源说的话中。
那头的江源不清楚他们的动静,凭借他们一开始的对话,江源也知道了除去柳三思的另外一道声音是来自先前跟在柳三思身边的少年。碧鸟传音按道理讲,只有指定对象碰触碧鸟后才能听见彼此传话。
虽然好奇那名少年为什么也能听见碧鸟传音,甚至还驱退了他身上的异常,但江源很识趣地没有问出来,也尽量不去思考他们究竟是以一副什么样子的姿势与他进行传音。
江源极为简短地概括了门内的情况以及自己的猜想,并感谢白九祝刚才的出手相助。
闻言,白九祝迷茫地看向柳三思,他什么时候帮忙了?
大概拼凑出真相的柳三思好笑地揉了揉他的脸。
柳三思没有立即对江源口中的妖魔一事进行回应,仅提醒他先专心比试,晚点再联系。江源虽然着急,但品出他现在还不愿与自己多说,没有办法只能先切断传音。
“担心他在诱骗?”确定传音结束,白九祝一边开口询问,一边将掌心覆在碧鸟上,几息后,一条红线从碧鸟胸腔处的精血游动而出,他捏着其中一端,轻而易举将红线从碧鸟身上剥离。
“是,也不是。”柳三思给碧鸟套了层隔音的术法,才把它收起来,“他透露的信息与俞前辈所讲的有部分符合。柏尘寰现在将葛青带在身边,大概率已将其选作下一个躯壳,现下他需要利用门派大比,把葛青名正言顺地推上掌门位,而这也是我们的机会,所以有没有陷阱都无所谓,正清门必须得去。”
“红线告诉我,他刚才说的都是真话。”白九祝将那截红线重新缠绕在手腕上,“他给我的感觉,像酸涩的果实。”
柳三思了然。江源给九祝的感觉,说不上好,但也说不上坏,那么就是偏可信。
他心下有了计划,收拾一番后正准备去找和垠,就见到一个小炮弹飞速冲进来,抱住他与白九祝的腿嗷嗷叫:“柳哥哥白哥哥,我超厉害的,跟和乾哥哥他们一起把阵法都画好了!”
“顾乐语。”走在她后头进来的和垠无奈地唤了一声,效果立竿见影,小炮弹乖乖站直了身体。如今除了柳三思与白九祝,能让她立刻听话的,也就作为老师的和垠。
和垠将绘着阵法的卷轴递给柳三思,秉着医师的职责顺口问话:“醒得这么快,身体如何?”
柳三思应了句身体正常,将卷轴推回给她:“你们保管即可。原本还担心阵法未解析完成,想找你商讨的计划执行起来或许会比较麻烦,现在万事俱备,好办多了。”
“计划?”和垠没听明白,然而柳三思接下来的话,让她总是平静如水的面孔掀起了骇浪。
“弑魔。”柳三思笃定道,“我想,你们也等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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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源提心吊胆地结束了今天的比斗,混战时心神恍惚受了点伤——阴差阳错间达到了最开始的目的。他去医馆简单处理了一下,便匆匆回了住所。
确定无人监视后,江源关紧门窗,盘腿坐在塌上,看似打坐调息,实则是在试图联系柳三思。
尝试了几炷香,碧鸟那边终于有了回应。
柳三思直截了当问道:“江源,你现在在哪,周围有没有布置星移阵的工具?”
江源愣了一下,报出自己在住所。星移阵是个凭空取物的基础阵法,但所取的物品必须附有阵法催动者的印记,而且还要在物品原来的位置以及要传送的位置都绘制上法阵,是个相当繁琐而鸡肋的法阵。他犹疑道:“工具有,但要想将人传送过来,法阵过大我灵力不够,而且启动阵法时灵气波动较大,可能会引来注意。”
“传送的勉强算是死物,法阵巴掌大小就够了。”柳三思语调沉着,令人不由信服,“放心,动静比打坐调息引动的灵力还少。”
江源依言照做。在阵纹上的光芒散去后,出现在法阵中心的,是两个还没他脚踝高的布偶。
他猜过传送过来的是法器,或者是自己的碧鸟,唯独没有想过是两个看起来没有任何用处、普普通通的布偶。
其中一个是豆豆眼,人形男孩的模样,头上顶着另外一个白狐形状的布偶,两个布偶身上除了身上挂着的红结,其他地方看着都比较老旧。
或许有什么玄机?江源正要拿起来看,就见玩偶突然齐齐眨了一下眼,惊得他立刻缩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