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繁华落地
顾西辞倒也老实:“看你,你可以从我们家翻墙过去看他。”
那时候的临花已经十四了,顾西辞才十二,十四岁简直就是个分水岭,临花高大健壮,顾西辞小的一塌糊涂,趴在墙头上就像一个秀气的女孩子,临花满腔的怒火也便散了。
青君不再去私塾,临花倒是跟顾西辞混的极好,靠的近了,才能发现顾西辞实在是老实的很,年纪小小就写得一手好字,还擅模仿,他不写作业的时候,都是顾西辞帮他应付过去。
临花手段圆滑,与青君在一起的时候,就擅长玩乐,如今顾西辞对他好,他自然也要好好回赠,带着顾西辞四处乱跑,喝了花街的酒不付钱,被追了九条街,临街有一家牡丹最好,一花之色可夺天下色,他们俩便深夜去偷,偷不到临花就再墙头上吹气,花儿便一瞬间萎了。
顾西辞没见过世面,临花带他干什麽,顾西辞都很惊叹的样子,又很乖巧,喊临兄喊的溜溜的,还时常从家里带些小玩意儿给临花,那些东西都是荣王生前留下的,并不值钱,却都很精巧,如梅溪信笺啊,桃篾签子啊,一个个拢在袖子里,悄悄给临花。
都是人,生活久了自然有感情,到了临花十七八的时候,顾西辞居然也长得跟他差不多高了,清清秀秀的少年,看人的时候羞羞的,讨喜的很。
临花一直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顾西辞,两人在一起,倒是顾西辞先说喜欢的,他那时候洒脱不羁,自己想了一想也想不通是喜欢顾西辞多一些还是销金窟的桃花多一些,便说自己要想一想,那一想不过是一晚上,却是山水永隔。
新帝登基数十年,一直膝下无子,又有臣子闹出来当年先皇的遗旨是命荣王登位的,新帝是庶子夺嫡,犯了杀孽罪的,不是正位,而如今荣王已逝,便该世子继位。
朝代嬗变总是有的,代代都有这麽点风起云涌龙虎会,原也不是什麽大事,谁都知道荣王已经死了,新帝已经登基了,现在再闹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但偏偏有人交上了厚厚一叠荣王世子密谋造反的信笺。
那时节该是春天吧,临花记得已经到了他该带顾西辞去看花的时候了,那晚他别别扭扭地想了一晚上,觉得他纵然喜欢销金窟的桃花,可是他还是觉得春天的时候带顾西辞去看花,夏天的时候领着顾西辞去泅水,秋天带着顾西辞去偷柿子,冬天两人一起睡觉更有趣。
那个春天的天气很好,春光明媚,那个春天他准备了好了一切,然後一切都毁了。
他去天牢看顾西辞,塞了几锭黄金,狱卒告诉他,顾西辞在宗人府,他找遍了昔日的同窗,托人送画塞钱,却也没能见上顾西辞一面。
他疏通了无数关系,连他爹都觉得他疯了,可是他只是个普通人,所以什麽都挽救不了。
春天百花齐放的那天,顾西辞被斩首了,新帝甚至等不到秋後,临花坐在家里,看着花落了满天,动也没动。
那年夏天,临花没有出去玩,他在家里默默地找到了递交告密的人。
秋天的时候,临花埋伏在了户外,杀了出去赏花的都指挥使孙子,那时候青君已经金榜题名时为探花了。
他们转生前,带了双环,说了不离不弃的,可是他们最终还是分开了,临花杀了青君,自刎在城郊。
“谁能想到长琴那时候也在那里历劫。”青君勉强一笑。
太久远的记忆,他都记不清他当时怎麽告密的了,大概是因为嫉妒吧?荣王府与他家毗邻而居,临花总是在进进出出的,他讨厌那两个黏黏答答的人。
他只记得,那天临花去杀他,他其实一点都没有不高兴,他有种解脱的快感。
他讨厌顾西辞,可是从来没想过要真的杀了顾西辞的。
“是啊。”临花低头,表情灰暗,“谁想到呢,谁想到呢……”
大帝的儿子,临花纵然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去勾搭的,於是只能冷面推辞,恢复了记忆的两人,长琴热烈,临花却再也不敢见面。
临花是为了长琴好,青君想,所以那样残忍的姿态,悍然拒绝其实不过是保护而已。
“所以……”青君勉强道,“所以你其实也未必如你以为的那样喜欢我了,你大概……”
他没有说下去,临花也没有接口,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就这里了。”
他们走到了一栋简陋的屋子前,临花笑了笑,“不要多想了,我知道我自己的心思。”他指指摇摇摆摆的屋子,“我上次来的时候搞的,虽然简陋,不过……总觉得这里更安心是不是?”
他领着青君走进去,屋内家徒四壁,只有深深的灰尘。
“你只是不愿意告诉我罢了。”
“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临花叹了一口气,吹了吹灰,从房梁上摘下一个竹篮,那篮子上面布满灰尘,几乎已经成灰黑色的了,不知为什麽却还没有腐朽,完整地挂在房梁上,“只是有些事情与你无关,那是我们家的事情。”
他看着青君微微变色的表情补充:“我父亲当年……留了些任务给我,如今我已经全部完成,所以你知道了也与你无关。”
“他要你做什麽?”
“你要问我这些,还不如想想晚上吃什麽。”临花打开竹篮,里面居然存着一些小米,他检查了一会儿,喜滋滋的,“我就知道,栖水竹能防腐坏。”
价值连城的栖水竹能保一切东西不腐坏,临花用了它保护一篮子小米,为此似乎十分得意,骄傲地笑了。
百花殺 85 人情惡
“你曾经回来过这里?”青君摸了一摸墙壁,年代久远,白色的墙面已经成了褐色,上面满是苔藓斑驳,岁月剥蚀了过去那些华美的痕迹,如今只残留着风霜後的残缺。
临花把手插进小米里,似乎在体会米粒从指缝间滑过的感觉,玩了良久才点点头。
“回来过一次,那时候实在是难受,想找个地方静一静,原本想回斑斓山的,可那里也不太平,想回墨界王城,又怕芙蓉担心,便到这里住了些日子。”
“一个人吗?”
“一个人。”临花微微偏过头去,一手也摸上墙壁,他的手上似乎带有生命的力量,灰尘慢慢消融在他指尖,白色的墙壁渐渐显露出原本的面貌,连窗户上桃红色的纱窗都焕发了新的生机,映照着外面的绿叶葳蕤,灼灼灿烂。
一个人在这个岛上生活了近百年,连临花都不太记得那些日子他怎麽熬过来的了,他在这里砍断实木盖房子,去种稻子长蔬菜,经纬岛上四季如春,什麽植物都长的成,於是他在这里慢慢地生活,有时候很忙,忙的没有功夫想这偌大的地方只有自己一个,有时候很闲,很闲很闲的时候,就想一些琐碎的事情,想到自己不闲为止。
他做了一套桌椅,便常常搬着小板凳坐在合欢树下晒太阳,岛上如此的安静与华美,光线静静地折射下来流淌在空气里,好像那些房屋随时会被推开,那些族人会随时跑出来。
如果都在这里,会有很漂亮很漂亮的姑娘,他们会说墓陵你坐在这里看什麽?会有小孩抱着他的腿让他抱,会有长辈说小子你不能再胡来了,你要如何如何。
他慢慢地看着慢慢地听着,在这个死去的孤岛上慢慢地看到睡着。
“後来怎麽又出来了。”青君将手伸进竹篮,在白色的小米里摸索着摸到临花隐藏在米粒里的手指,那凉凉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颤,“我说,你什麽时候回来的?”
他能想象出临花一个人回来的景象。
“还是那次在人间做人啊。”临花轻轻地笑,“你後来直接去执行公务了,我便回来看了看。”
他们一共做了两世的人,两次都不得善终,第二次是碰上长琴,第一次比第二次还要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