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繁华落地
第一次的时候反倒是临花在做宦官之家,父亲是西北总兵,那时候皇帝重文轻武,纵然官职极高,却并无大权,总兵便暗暗发誓以後儿子要是个文化人,及至临花出生便被要求朝堂之上能阔谈治国经略,骑马上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一时从小到大吃尽了苦头,又要吟诗作赋语惊四座风流无暇,一时又要弓马娴熟百步穿杨名垂千古。
临花的天赋总的来说肯定是比凡人好的,虽然无限烦恼却也顺顺当当地年少成名了,小小年纪就是帝都里响当当的神通一名,及至科考名落孙山才被人人耻笑。
他的文章倒是不错,可惜一手字体太过魅浮,其实倒也没什麽,但偏偏阅卷的考官喜欢稳重的,於是第一层便涮了他。
“你好像骨子里就对我比较讨厌。”临花说,那时候的阅卷考官自然是青君,他名气大却没有成绩自然被嘲笑的厉害,连带父亲也被嘲讽,自此便与青君结下了梁子,回去之後苦练书法,三年之後再考,因他原本就文采风流,加上又换了考官,这次高高在上的状元,可惜那时候仇已经结下了,那时候正逢太子被废,东宫党与庶子党斗的不可开交,他第一件事便弄清了青君的党派,干脆利落地选择了与青君相对的庶子党。
党派之争从来都是血流剽忤的,一方上位连带着政治大洗牌,最终到底是东宫党胜了,临花在後来的两党之争中为庶子党贡献了大力量,自然是要被最先收拾的,太子性子柔和,原也只打算撤职,御史台的青君却上书要重罚。
青君是东宫党的首领,新帝登位便是太子太保,真正的新贵当道,把临花弄的死死的。
他每次都要折在青君手上,那一次更惨,全家满门抄斩,只有哥哥一双双胞胎儿子刚牙牙学语被放过了,却也是死罪难免活罪难逃的,入了奴籍,一世凄苦。
临花好端端的连二十五岁都没活到就死了,青君却寿终正寝到了七十四,那些岁月里临花百无事事,只好在窥尘镜里日日看他倒霉的侄子与青君。
也真是缘分最妙,两个小侄子在掖庭宫长大,可怜巴巴的出生荣华富贵,两岁上却被他带累入了贱籍,阉割成了内侍,及至长大,先帝与太保联姻,把公主嫁过去,又赔了两个小侄子过去。
窥尘镜里,青君的儿子高高在上春风得意娶了公主,他的两个小侄子战战兢兢匍匐在他们脚底,最终却也没得个善终,有一天为了公主与驸马怄气回了皇宫,青君怪内侍没服侍好,大怒之下赏了八十板,双胞胎活活被打死了。
其实真的很奇怪,临花有时候想,他才是魔,但是总不如青君手狠,有时候简直黑的叫他觉得莫名其妙。
他把两个小侄子的魂魄拘来,好生安排他们走了一世玉桥入帝王之家,便回了族地。
“我什麽也不记得。”青君脸色惨白。
我那时候回来就在想,我到底是发了什麽神经觉得你还算不错的,临花心道,到底没有说出来,现在说这些其实很无聊。
他曾经真切地喜欢过青君,很喜欢很喜欢,可是最多的喜欢在时间的洪流中也被磨平了,到後来,真如他所说,其实喜欢已经仅仅是习惯了。
青君死了,他会去找他,可是他再也无悲无喜,小侄子死了,他还会略略心痛,顾西辞死了,他还能心如刀绞,哪怕临水死了,他想他都会哭一场,可是对於青君,他真的是干涸了。
他总记得那年他第一次与青君在一起,他比青君还高,高高的上君看着他很不好意思,小小声问他能不能抱抱他。
那麽久了,他记忆的彼端总是青君一袭青衣抱着他低声唱歌的样子,暗夜那麽长,他们蜷缩在一起,在天之高处海之穷处看远方,青君轻轻摸着他的头发说我们永远在一起。
到底是谁骗了谁,谁又伤了谁,现在谁分得清呢?那麽久了那麽久了啊……
“我真的不记得了。”青君还是脸色发白,也有点儿绝望,“我也不知道为什麽,可能我体内生来便带戾气。”
跟他接触的几乎都死了,伏羲、天双、英招……他生来便带有不祥。
“哎呀,你那麽纠结干什麽啊?”临花挥挥手,甩甩头发“喜欢就不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我带你过来,又不是跟你讨论这个的。”
他把小米倒在罐子里,去小溪边淘米,那罐子是实体的,倒水的时候总是泄露些小米粒,临花便笨手笨脚地去捞,捞了又掉,掉了又捞,终於恼羞成怒了。
“你来淘米。”临花把罐子塞给他,自己在水畔的青石上坐下去,一脚悬在半空中,悠悠荡荡的。
其实他还挺喜欢临花生气的,青君想。
临花向来不爱跟他吵架,他恣意妄为的时候临花也多数都顺从着,他喜欢的东西,临花必然给他弄过来,无论何时何地,他想做了,临花也从不拒绝。
在野外的时候,临花不会觉得天光大亮而抱怨羞耻,滚在地上,临花也不会说太脏回床上,纵然是临花修炼的时候,他过去骚扰,临花都是安安静静的,最多就是笑一笑。
他生活的太久,总不太爱临花这种性子,平淡如水,至今日回想起来,才能想起临花压抑了多少脾气。
“我们不出去了吗?”青君对淘米娴熟多了,做起来也快,边清洗边随口问,其实他倒不太想出去。
“不知道呢。”
青君把米淘好,又将身侧的黄獐剥皮清洗割开,他从水畔折了一根管儿,那是樟穹的茎干,十分结实,用来烤肉很不错。
“十三怎麽回事?你刚才还没说完。”
临花见他把肉串好,忙忙地爬起来将剁好的木段归拢起来,燃了火帮青君一起来烤肉,又挖了坑在下面少了火,将米饭罐子盖上去焖熟。
“不知道啊。”
“你知道多少?”他们用的是炎火,几乎只是片刻,肉全部熟了,发出滋滋的烧焦声,油脂也滴落下来,金黄色的肉块弥漫出浓郁的香气。
临花翻了翻口袋,找出调料,将盐巴胡椒粉美味鲜等物一字排开,听他这麽问,眯了眯眼睛,想了又想:“不知道,你也知道我就是个小皇子,又没去过选命池,就隐约知道玄狐是选命池主这样了,怎麽连你也不知道?”
“我知道的不多,我不太关心这些,不过昔年听紫薇星君提过一两句。”青君费力想了想,“他说玄狐掌管天命,两眼能看过去未来,後来有一年碰上了一条疯狂的肥尾,因那肥尾是用灵血养大,不受五行之苦,故一战而竭,渺了一目,万佛之祖帮他去治病,问他要留着能看未来的那只眼还是留能看过去的那只,他说留了看过去的。他战斗力并不高,只是因为能预见未来祸事才地位崇高,继而无法预言,便离开了选命池,之後流落何地我就不知道了。”
“肥尾?”临花皱眉,大大地咬了一口獐子肉,香气在舌尖弥漫开来,香的要命,“用灵血养大的肥尾,谁能这麽做?”
肥尾的胃口很大,光靠鲜血养活,还是灵血,那得需要牺牲多少神怪,几乎得大规模屠杀吧?况且灵物死去之後血也就是一般的血了,那就得活着捉过去放血,可是他从未听过这麽奇怪的事情。
他好像想到了什麽,脸色突然变得古怪:“我父皇常年沈睡,我以前还道他是为了阿银殿下的缘故无心尘世。”
“什麽?”
青君帮临花烤肉,自己并不吃,他向来不热爱美食。
临花的神色越发奇怪了,甚至有点茫然:“若说灵血,世间再没有比魔君更好的了,他常年沈睡不说,斑斓山还确实养过一条肥尾,只是斑斓山野兽甚多,我倒是没多关注过。”
青君一震,与临花眼睛对视,两人都是一抖。
“你是说,你父亲暗暗养了一条超出五行的肥尾,让它去攻击了玄狐?”
“不知道。”
“可是目的呢?”青君翻来覆去想不通,“你父亲也是能通过千年选命的,且实力强大,要去降服玄狐干嘛?”
临花叹了一口气:“就是因为他能通过,才说明他在选命池里可能发现了玄狐有什麽了不得的神器或者……让他觊觎的本领,他才这麽干的。”他想了想,喃喃自语,“说来你不觉得奇怪吗?万佛之祖去问玄狐留哪只眼睛,玄狐居然选择过去,如果留了未来,他一样能预见未来啊。”
“掌管天命……”青君念叨了两句,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你父亲想逆改天命!玄狐知晓未来,你父亲定然知道这事瞒不过,便想法子毁去了银狐的眼睛。”
他想的浑身发冷,看着临花:“可是他要干什麽逆天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