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枫垂露
江城是华国最早开埠的城市之一,因其港口城市的地理位置,经济富庶繁荣。
加之江城极重文教,旧时的进士,大半都出自这儿,如今到了新时代,官是做不成了,底蕴深厚的诗书之家大多还念着旧时的好,固守门风,以忠孝之辈自居。
当然,也有家族坐观其变,瞧见了新时代的机遇。
譬如江城夏家,在一众忠孝之辈还点着蜡烛的时候,夏家就做起了电灯、电话的生意。
又譬如开丝线厂的王家,开糖厂的何家,还有开药铺的段家。
进士之家懂得变通的,纷纷做起了实业,是以形成了今日,江城四大家族的格局。
在孙闻溪拿到四大家族资料的同时,夏家宅子里,夏景生吩咐:“去查查今日在戏班遇见的人。”
“是。”答话之人身形极壮,倒三角眼,一排牙齿参差不齐,一道极深的疤痕横亘在脸上,看起来如同鬼面修罗。
此人名唤阿豹,八字极硬,刚一出生就被父母弃于市,与街头的泼皮无赖一同长大。
后路遇夏景生,正巧夏景生手边缺可用之人,阿豹便跟在夏景生身边。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阿豹上前把门拉开,夏家的丫头不敢看那么凶神恶煞的一张脸,半闭着眼睛:“大少爷,老爷让你过去。”
说罢,飞一般地跑了。
第二章
夏家,
夏景生走进堂屋,见夏家家主夏功成正端坐在大堂中央,面色黑如锅底,乍眼看去如同那门上贴着的黑脸张飞。
“爸。”夏景生行了礼。
“我没你这个儿子。”夏功成手里的拐杖敲得咚咚响,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训斥,“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全都见了报。”
一张报纸落在地上。
夏景生上前拾起,见上头写着“松舍茶馆生意起死回生,全靠夏家公子妙法神断。”
夏功成皱眉:“堂堂夏家公子,成天因为怪力乱神上报,当真将夏家的脸都丢尽了。”
“爸……”夏景生冷静地将报纸叠放在桌上,“记得有一段时间,公司经营不善,您让人将宅子门口的两株枣树挖去,这是何故?”
夏功成脸色一僵:“你问这个做什么?”
夏景生一语道破:“因为门前有大树遮挡,会阻挠财气进入,对吗?”
夏功成绷着一张脸,并不答话。
“家里原本每层有四间屋子,供现下家中人丁使用绰绰有余,您为何又嘱人在每一层多辟一间?”说着,夏景生坐在一旁的黄花梨木凳上,“只因您知道,家中隔间的数量,四者为大凶,若辟成五间,则化凶为吉,我说得对吗?”
“混账东西!正经书你不读,旁门左道你倒是清楚得很!”
夏景生毫不示弱:“爸,您一面将风水堪舆看作旁门左道,一面何以深信不疑?”
“古来风水先生都是下九流的人物,你这是自甘堕落!”
一句话说出口,夏功成的气是顺了,夏景生却沉默不语。
“我问你,你是不是还和那个叫兰承云的戏子走得很近?”
夏景生轻轻拨弄着茶碗:“爸倒是打听得怪清楚的。”
“你是真想气死我啊!都道是戏子无情,你倒好,捧个戏子捧得人尽皆知,现下街上的孩童都会唱——承云绝色倾四方,迷倒夏家男儿郎。”
“爸,我跟您说过的,我好龙阳,改不了。”夏景生语气平静得就像说今日天气晴好一般。
哐当一声,茶盏被夏功成扫到地上,碎了。
“你喜欢男人!行,那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夏功成撩下狠话。
夏景生仔细地将地上的碎瓷片拾起,用帕子包了,搁在桌上,缓缓地朝夏功成作了一揖,便转身离去。
阿豹守在屋外,清楚地听见夏功成的骂声,他眼神一利,整张脸显得更加阴森可怖。
见夏景生出来,阿豹立时迎上去:“王家给您递了帖子。”
夏景生接过檀木箱箧,打开一瞧,里头是满满的钞票。
他展开信笺,半晌皱眉道:“安排一下,去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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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家,
丫鬟小桃一面伺候孙闻溪洗漱,一面劝道:“少爷,您昨晚三更才睡下,这会子不多睡会儿?”
“不了,今天是开张的大日子,少爷我得赶去剪彩,去把我前些日子新做的西装拿来。”
小桃将雪白的西装熨得妥帖平整,服侍着孙闻溪穿上。
“少爷穿这一身可真精神。”
穿衣镜中的孙闻溪身材高挑,举手投足间潇洒倜傥。
宝汇银行分行落地江城,是城中一等一热闹的大事。门口两座气派的石狮子上系着红绸,还有许多花束彩绸,只待时辰一到就敲响锣鼓。
孙家父子是坐轿车来的,车子开进人群里,一下子引来议论纷纷。
---“嗬,这车好生气派啊,这孙家人什么来头?”
---“孙家你都不晓得,奉城巨贾,那可真真是家财万贯啊。”
---“能比夏家有钱啊?”
---“不一样,这孙家是开银行的,多少现钱,都是要经他们手里过的。”
孙闻溪一下车,就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
---“瞧见没,那个穿白色西装的,是孙家的独苗苗,还未婚配呢。”
---“哎哟,模样可真俊。”
---“记得四大家族里,何家嫡出的小姐还未出阁吧。”
---“这孙家可是新派人家,指不定瞧不上何家呢。”
---“那有什么的?何家往上数三代,那可是出过进士的,放在旧时还是孙家高攀了呢。”
一片议论声中,孙闻溪被几位股东拥簇着,站到了台子上。
“诸位,值此黄道吉日,我们宝汇银行正式落地江城,算起来,宝汇有赖各位支持,已走过十数年风雨,此次江城分行的设立,将秉承我们一贯的顾客至上的服务宗旨……”副经理薛城作为司仪发言。
台面上的功夫做完,孙家父子就由职员引着,走进新建的银行大堂。
大堂正中,有一新筑的喷泉,薛城笑道:“孙总,小孙总,你们看这喷泉,自古见水如同见财,咱们这喷泉正寓意财源滚滚。”
“薛经理与其在这些事上花心思,倒不如想想,怎么才能为我行增添更多的储户。”孙闻溪向来不信这些。
“闻溪。”孙其满看着一脸尴尬的薛城,圆场道,“年轻人,不懂事,老薛你多担待些。”
等关上了门,孙其满才卸下笑容,由孙闻溪搀扶着坐下。
“闻溪,关于新店,你有什么想法?”
“爸,薛经理说得没错,宝汇自开业以来,一直将顾客放在第一位,这是宝汇的立业之本。如今兼开储蓄业务的银行不多,我们若是能将这一块业务做好,不论贩夫走卒还是富商巨贾,都动员他们将钱存到银行生利,宝汇在江城自然能站稳脚跟。”
“你可是有想法了?”
孙闻溪点头:“我已经向开丝线厂的王家投了帖子,稍后便上门拜会。夏、王、何、段四家在江城极有影响力,若能争取到他们成为宝汇的储户,宝汇的名望自当提高。”
“闻溪,薛城此人,有能力,更有野心,你需得多多留意。”
“儿子明白。”
午饭过后,孙闻溪便动身前往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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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
和孙家不同,王家住的是三进的老宅,孙闻溪敲了许久的门,才有一老仆前来接应。
老仆上下打量着孙闻溪,迟疑道:“您是?”
“鄙姓孙,先前往贵府上投过拜贴,有要事找王先生相商。”
“孙少爷,您稍等,容我先去通禀。”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老仆将孙闻溪引进王家院子里,一进门,孙闻溪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这王家花圃里的花枝乱七八糟的,似乎许久未修剪过了。一路走来,听差的仆人低着头,整个府中弥漫着一股子压抑的气息。
孙闻溪走进正厅,喝了半盏茶水,终于见到了王家的家主,王天恩。
只是这王天恩看起来状态委实不好,身形消瘦,缎面的袍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肥大。
“孙先生。”王天恩一开口讲话,就止不住咳嗽起来。
过了好一阵子,咳嗽终于止住了。
“年纪大,身子不中用了。”王天恩喝了口茶,“你的拜帖我看了,说是贵行的存款利息,较之其他银行高出一到二厘?”
“没错,宝汇的总部在奉城,是老牌的银行了,安全性方面,您大可以放心。”
“昔年我在北地出差,也曾听说过宝汇的名号。孙先生,你的话,我是信得过的,只是近日府中出了事情,转存之事,怕是得容后再议了。”
二人正说着,老仆前来通禀:“老爷,夏家大少来了。”
“快,快请进来!”
与接待孙闻溪时不冷不热的态度不同,这下子王天恩显得分外急切。
冤家路窄!
这是孙闻溪的第一想法。
惊为天人!
这是孙闻溪的第二想法。
和孙闻溪的白色西装不同,夏景生穿一身玄黑的缎面长衫。
他原就生得白,被那黑色一衬,外露的一截脖子更是白得打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