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枫垂露
和孙闻溪所想的凶恶之相完全不同,夏景生的长相相当柔和,他的五官单看并不惊艳,但凑到一起,却有种说不出的和谐。
像是一张脸就该那么长,差了一分一厘都不对味。
“贤侄啊,你总算来啦。”王天恩像是见着了救命稻草,又是让座,又是奉茶。
“伯父不必忧心,喻琪失踪的事,我都听说了。”
一听到这个名字,王天恩脸上忧色更重:“真是作孽啊,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打小他想要什么,我就给他什么,万万没想到,这混小子不学好,学人玩什么股票。原想着他还年轻,不好太拘着他,没想到他把钱都亏了,还偷偷地把家里的古玩字画都拿去当了,现在连人都不见了……”
王天恩说着说着,竟哽咽起来。
“失踪?” 一旁的孙闻溪万万没想到这一出。
第三章
“唉。”王天恩叹息一声,方才在孙闻溪面前强撑出来的架势,顷刻间消失不见,满脸愁绪。
“令公子常去的地方,有否找过?”
“这个自然,他常去的地方,都遣人前去寻遍了,可人愣是没找着?”
“可曾找过巡捕房?”
“这个……未曾……”王天恩嗫嚅道。
“可曾登报?”
王天恩:“不曾。”
孙闻溪甚是好奇,连续问了三个问题,结果让他大为不解:“这人员失踪之事,交由公差悬赏提供线索,或登报寻人。此乃最便捷的方法,您为何……?”
“孙先生到底还是年轻啊,行事不曾有顾忌。”王天恩摇摇头,“王家就喻琪一根独苗,若是他失踪的消息传了出去,不止丝线厂的生意受影响,王家这书香大家的脸面,往哪搁啊。”
孙闻溪蹙眉:“可是……”
王天恩满目期盼地瞧着夏景生:“我今日请夏贤侄来,就是听说贤侄能通三界之事,精通寻人妙法。”
孙闻溪听得笑出声来:“天下间竟有这样的奇术,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确有此法,不过寻人前,还需做些准备。”
听夏景生这么一说,王天恩大喜过望,一叠声道:“贤侄只管开口便是。”
夏景生让王家的仆人准备了一碗麻油和一面铜镜,而后借用王家的八仙桌和香炉,布置了一个简易的法坛。
净手过后,夏景生将双手浸入麻油之中,口中念念有词。
不多时,他将手抽出,指尖拂过镜面。
倏地,王天恩瞪大了眼睛,镜面中不再是王天恩的脸,取而代之的是王喻琪的身影。
镜中的景象并非静止的,而是像一帧电影的慢镜头,缓缓地映出王喻琪离家前的一举一动。
只见镜中的“王喻琪”先是从柜中取出手提箱,而后将房中值钱的古玩字画全部装入其中,最后换上长衫,戴好帽子,于深夜匆匆离家。
王天恩执镜的手已经沁出了汗水,双目紧紧地盯着镜面,眼看着王喻琪坐上了黄包车。
黄包车走了一段路,在一家旅店前停下。王喻琪下了车,拿着手提箱匆匆地走进这家旅店。
画面至此定格。
王天恩满脸忧色:“这……这是何意?”
“画面最后定格的地方,就是令郎如今身处的位置。”夏景生看向镜面,“就是这儿,如归旅店。”
孙闻溪看得神奇,伸手接过镜子,可在他的手中,这只是一面普通的铜镜。
他敲了敲镜面,发现镜面并未破损,又左右看了一番,也未见其他怪异之处:“为何我看不到镜中的画面?”
夏景生将手洗净,解释道:“此法名唤圆光术,多用于寻人找物,只有对失物或走失之人怀有强烈念想的执镜者,才能看到镜中的景象。”
“如此说来,我儿就在那如归旅店……那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找人?”王天恩一面吩咐下人,一面剧烈地咳嗽着。
“慢着!”夏景生说道,“这旅店有古怪。”
他看着面前站成一排的仆人:“可有他们的八字?”
管家颔首:“您请稍等,他们初入府时,便将八字登记在册。”
少顷,管家将一蓝色册子递给夏景生,里头记着各人的生辰八字。
夏景生翻阅数页,指了其中两个名字:“就他俩吧,随我一同去。”
被挑中的仆人出列,两个都是身高体壮之人,声音洪亮如钟。
仆人们隐隐骚动起来,悄声议论:“这真是活神仙,他俩可是我们之中力气最大、身体最好的。”
“好,好,你俩务必听从夏大少的吩咐。”王天恩叮嘱道。
一行人出了王府,一辆通体纯黑的“民生”汽车停在夏景生面前。
车身锃光瓦亮,好生气派。
车窗缓缓下落,孙闻溪探出头来:“上车吧,我与你一同去。”
夏景生摇头道:“不可,如归旅店阴气甚重,八字硬的人才能扛过去,若是八字轻,容易惹来不干净的东西。”
“你不必唬我,我向来不信这些。王喻琪的安危关涉到孙、王两家的商业合作,我今日卖王家个人情,他日生意场上也好说话。”
话说到这份上了,夏景生也不再拒绝。
他坐上副驾,见孙闻溪频频打量他。
“怎么了?”
“系上安全带。”孙闻溪指了指胸前的带子。
见夏景生不明所以,孙闻溪索性俯下身替他系好安全带。只听一声轻响,夏景生胸前就多了一条皮质的带子。孙闻溪身上飘散着西洋香氛,淡淡的木质香气沁人心脾,夏景生不由地翕动了一下鼻翼,僵硬的身体也随之放松下来。
“平日里很少坐轿车?”路上,孙闻溪握着方向盘突然问道。
“这是第一次。”
“不是说江城开埠最早,江城人最摩登么?”孙闻溪瞥了夏景生一眼,正正瞧见领口那一截雪白的脖颈。
“夏家是诗书人家,平日里不用轿车,我也没学过……”夏景生是地道的江城人,说话时总带点南语特有的尾音,像一根小绒毛似的,轻轻地拨楞人心。
“你想学?我可以教你。”孙闻溪不自觉地学着夏景生说话的语调,带上了软软的尾音。
夏景生抿嘴笑笑,没有回答。他朝窗外看去,如归旅店就在下一个路口。
青天白日里,如归旅店显得门庭冷落。招牌上的字已经褪了色,进门处的墙皮也有些剥落。
打从瞧见店面的一刻起,夏景生的脸色就愈发凝重。
一行人下了车,夏景生让两个仆人在外头候着,并交代了一些事宜。
他和孙闻溪一同进店。
即便是白天,如归旅店的采光也极差。窗户如教堂一般,采用不透明的玻璃彩色花窗,上头画的却不是耶稣受难或圣母抱子,而是一些彩色的日常器物。
譬如炮竹、花瓶、碗筷、元宝、灯笼之类的。
整间店面静悄悄,一楼大堂空无一人。
夏景生并不在大堂久留,而是朝扶梯之后走去。
扶梯后方,有一狭窄的小门,门上挂着碎花蓝布帘子。
夏景生刚要把门帘掀起,就见一位身穿素色麻布旗袍的中年女人从门里出来。
四目相对间,女人的脸色一僵:“二位这是要住店?”
“我们是来寻人的。”夏景生从袖中取出王喻琪的照片,“这位男子现下可在你店中?”
女人瞳孔一缩,颤声应道:“这位少爷看着面生,小店从未招待过。”
趁其不备,孙闻溪一把掀起门帘。
里间是客店的后厨,墙角有一个水缸,地下堆放着一些蔬菜,案板上是切了一半的肉丁,蒸笼呼呼地往外冒着热气,飘荡着一股子腥臊味。
夏景生将蒸笼的盖子掀起,见里头蒸着包子。
中年女人的手不断摩挲着围裙的下摆:“这位客人,这笼包子还未蒸好,您若是想吃,门外的档口有卖的。”
夏景生却不答话,径自朝里走去,眼见着就要走到墙根了,孙闻溪赶紧拽住他,轻声道:“这儿不对劲。这后厨四面无窗,开着火蒸着包子,怎会如此阴冷?”
夏景生伸手敲了敲墙壁。
“空的?”孙闻溪一怔。
“有机关,找找看。”
夏景生话音刚落,身后的老板娘笑道:“两位找什么?”
她脸上虽挂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嘴角硬生生地扯上去,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违和感。
“我找什么,你不知道吗?”夏景生反问。
老板娘脸上的笑意越发阴森,瞳孔深处闪动着怨毒的光:“既然被你发现了,那就去死啊。”说着,她从背后抽出一把刀,朝夏景生砍了过来。
幸而孙闻溪学过西洋擒拿术,眼疾手快地擒住老板娘的胳膊,一个用力将两只胳膊卸了。
“唔。”老板娘一声痛呼,手中的刀应声而落,一下栽倒在地上。
恰在此时,身后的墙壁发出一声响动,一个光着膀子,络腮胡子的男人探出头来:“臭婆娘,喊你半天了,死哪儿去……”
话还没说完,就被孙闻溪一拳擂到了肚子上。
看起来身强体壮的男人,被孙闻溪一拳打倒了。他的脸部开始逐渐扭曲,瞳仁上翻,只剩下白森森的眼球,嘴唇青紫,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
“怎么回事?”孙闻溪发现,身后被他卸了胳膊的女人,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只听“咔哒”一声,她那两条被孙闻溪卸了的胳膊,居然复位了。
眼见着老板娘的手就要抓上孙闻溪,忽然金光一闪。
耳边传来女人凄厉的尖叫声——“啊!!!”
夏景生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条蛇形长鞭,手执的银柄上,有一只蛇头,正转动着眼珠子。
男店主见势不好,刚想遁走,已被那长鞭勒住了脖子,动弹不得。
挨了蛇形鞭的两人在地上不停地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