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枫垂露
“景生的婚事,无论如何,都要办得风风光光才是,帐上没有银子,就拿些古玩去当,断不能在孙家面前失了礼数。”
夏姨娘听得一阵肉痛,如今厂子倒了,家里本就没有赚钱的活计,最值钱的就是些古玩字画。
“老爷,你何苦和孙家比,那日他们开的车子,随便一辆就抵我们几月的开销,我们当再多的古董,也凑不到这个数啊。”夏姨娘嘀咕道。
“老爷!”夏姨娘急了,“我这儿实在是没钱啊。”
“你日前不还在珠宝行打了一套新首饰吗?就那套吧。”夏功成并不理会夏姨娘的诉苦。
“那是我新做的首饰,统共还没戴几次,夏景生一个男的,要那些个首饰做什么?!”
夏功成最烦的便是夏姨娘这小门小户的做派,没好气道:“那便去当了银钱给景生!”
这会子,他又念起林月的好来了。
至少林月家境阔绰,从不曾为了这等事情计较。
第四十五章
林月是江城有名的林记绸缎庄老板的独女, 家境殷实,嫁与夏功成之时, 人人都称赞这是一桩美满姻缘。
只可惜, 一场车祸让一切美好毁于一旦。
林月葬礼后不久,林父亦随之过世,林家的产业按理说是要交到夏景生手上的。
只是彼时夏景生年幼, 绸缎庄的生意暂时由林母打理。
如今夏景生即将成婚,于情于理都该知会林家一声。
夏功成给林家修书一封,托人带到林记绸缎庄。
不久后,林家回信说,想见见夏景生与孙闻溪。
对于外祖父母, 夏景生已经无甚印象。林月鲜少回娘家走动,夏景生与外婆家亦不相熟。
到现在, 夏景生连林家二老的相貌都记不清了。
孙闻溪站在廖记茶庄的货架前, 看着各式各样的茶包,问道:“景生,林老夫人爱喝哪种茶?”
夏景生想了一阵,摇了摇头:“记不得了, 小时候我去过绸缎庄,印象中二老都是爱茶之人。”
廖记茶庄的老板在一旁听着, 忽然开口道:“你们说的, 可是林记绸缎庄的林老夫人?”
孙闻溪点头道:“正是。”
“啊哟,那你们可算找对人了,林老夫人最爱喝我们廖记的水仙种, 当年林老爷还在时,每个季度都来我们这儿订货呢。”
廖老板说得兴起,夏景生心里却颇为歉疚,他甚至还没有一个外人清楚林老夫人的喜好。
他脑海中对林老夫人没有半点印象,直到夏景生见了真人,才因着老夫人亲切的态度,缓和了疏离感。
林老夫人早已是耄耋之年,却还由人搀着亲自出门迎接两位晚辈。
夏景生握着她枯槁的手,喊了声:“外婆!”
林老夫人很是高兴,早已瞧不太清的眼睛里露出慈祥的笑意:“是景生呀,快进去。”
林记绸缎庄是老字号,如今由林老爷的徒弟代为打理,所制的绸缎、布匹,在江城有口皆碑。
夏景生与孙闻溪将林老夫人扶进屋内,这绸缎庄乃前店后居,林宅就在铺面后方院子里。
穿过铺面,就能瞧见一处两进的院落,院内花木繁茂,环境清幽。
夏景生在客厅坐定,抬眼打量着四周的陈设。与夏家硬撑门面的风格不同,林家的宅子十分朴素,并无奢华的摆设。
厅堂的一侧设有神龛和香案,案上供奉着一尊神像。那神像面如牛首,背生双翅,形象很是怪异。
夏景生心下微讶,不由地多看了那神像两眼。
此刻,下人端上了茶水,林老夫人坐在上首,笑眯眯地招呼两人道:“尝尝看,今岁的新茶。”
夏景生尝了一口,浓醇的茶香在唇齿间散开。
“好茶。”夏景生赞叹道。
“昔日你母亲最爱这茶,若她在天有灵,能瞧见今日,定是相当欣慰。”
夏景生抬眼看向林老夫人:“外婆,我能看看母亲住过的房间吗?”
“当然可以,自你母亲走后,房间便一直空置着。”林老夫人道。
婢女将孙夏二人引至房前。
林月的房间有人定期清扫,房门处挂着黑底的刺绣门帘,夏景生抬手将门帘掀起,里头能看出是女子的闺房。
房中放置了一架木雕床,床牙子上雕着大瓣的荷花,还有蝙蝠、凤凰和游鱼,五彩的刺绣床围让整架木床看起来更加别致。
除此之外,房中还有木质的梳妆台和一扇雕花衣柜。
孙闻溪看着整洁的房间,心头忽然生出一股子违和感,可具体又说不出是哪儿不对劲。
“景生,你对这儿可有印象?”孙闻溪问。
夏景生摇摇头,这儿的装饰与布局,对他来说是全然陌生的。
这时,林老夫人端着一个木匣子走进来:“景生,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东西。当年她曾嘱托我,若有朝一日你成婚,便将此物交予你。”
夏景生一怔,伸手接过那匣子。
打开那银制的锁扣,里头是一封信与一个锦盒。
夏景生将信纸展开,看到上头不甚工整的字迹时,微微一怔。
信中写道:景生,我希望你有朝一日,能看到这封信,这说明你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必惊惶,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守护你。祝福你们白头偕老,恩爱如初。”
那锦盒之内,是两枚极精致的银制同心锁。
刹那间,林月音容宛在,夏景生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孙闻溪轻抚着他的后背,替他平复着情绪:“景生,你有一位极疼爱你的母亲。”
夏景生深吸了口气,抓住孙闻溪的手:“这不对……我总觉得,母亲的死不是意外。”
孙闻溪点头道:“的确不合常理。”
这封信,怎么看都像是林月的遗书,可林月明明是车祸身亡,怎么可能事先留有遗书,并且还将遗书托给一个白发人。
种种形迹表示,她知道自己将会遭遇不测,也知道自己无法亲眼见证夏景生长大成人。
当日,夏景生在那阴曹地府查看生死簿,林月不仅姓名籍贯对不上,就连死因一项也写着不明。
夏景生心中的疑窦越来越多,恰在此时,林老夫人拿来了店铺的契约。
“景生,当年你年纪尚轻,我暂时替你看顾着绸缎庄,如今你将要成婚,这铺子也该归你才是,就当是我们林家赠与外孙的新婚贺礼罢。”
夏景生推拒道:“我未曾在绸缎庄的生意上出过力,这份礼太贵重了,我受之有愧。”
林老夫人笑道:“我与老林就你这么一个外孙,这绸缎庄原本便是归你的,你若是不愿再做绸缎,只管改做其他营生便是。”
见林老夫人坚持,夏景生唯有将店契收下,他拉着林老夫人的手,坐在那雕花木床边,轻声道:“外婆,您能给我讲讲关于母亲的事吗?”
林老夫人蹙眉想了一阵,笑道:“人老咯,不中用,许多事情都记不起了。”
夏景生又道:“那可有照片?”
林老夫人还是摇头:“这屋子里也就存了一张你母亲的照片。”
说着,她打开梳妆台的抽屉,从里头拿出了一张老旧的照片。照片上的林月坐在正中间,林老夫人和林老爷分立两侧。
林月穿着一身冬日的褂子,长相清丽动人,此时的林月与夏景生记忆中的母亲,并无多大分别。
夏景生又问:“可有早些年头的?”
林老夫人摇头道:“不曾有咯,这是唯一的一张。”
夏景生略有些失望,他原想靠着林老夫人的话找些线索,抑或是从照片中看出些端倪。可林家除了这间夏景生毫无印象的闺房外,竟是半点关于林月的痕迹也没有。
孙闻溪见他满腹心事,劝慰道:“若你母亲的死真有蹊跷,早晚有一天会露出马脚。她在信中既然没有提及此事,定是不想你深究。我们日后不妨多加留心,心怀不轨的人,定会被逮住的。”
夏景生看着那两枚做工极其精致的银制长命锁,心头的阴霾稍散了些。
婚前诸事繁琐,他还得打起精神来应付,暂将生母之事抛却脑后。
譬如今日,他与孙闻溪就要去那木匠店里看床。
这新婚夫妻的床,是相当讲究的。中式的婚床又被称作千工拔步床,既是千工,顾名思义制床耗时极久。
今日夏景生与孙闻溪去的,是专门打造中式床的福满木匠店。
与那热闹的西洋床店不同,福满木匠店外表看上去相当冷清,客人进了店铺,连个招呼的人都没有。
夏景生看着那一张张拔步床,有雕着仙鹤的长寿床,有雕着“孟母三迁”典故的子孙床,也有那寓意琴瑟和鸣的婚床。
掌柜的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伸手一指:“这头是婚床,功名床在那头。”
夏景生道:“我们……就是来挑婚床的。”
掌柜的盯着他们瞧了半天,挑眉道:“这婚床是寓意多子多福的,你们两个男的……能生得出来?”
夏景生脸色微变,岂知那掌柜还不知收敛:“你们这些个年轻人啊,就是爱标新立异,整那西洋变法也就算了,如今还要男男结婚,真是伤风败俗。”
孙闻溪脸色一凛,怒极反笑:“我可听说了,从年初到现在,你这木匠店的营业额急剧下滑。原先我还想着,是那西洋床抢了你的生意,今日才知晓,原来问题不在产品上,而出在你这人身上。”
掌柜的自恃手艺好,一向自视甚高,猛地被人揭了短,登时气结。
“既然你这儿的床都是保佑早生贵子的,想来与我们八字不合,景生,我们走。”说完,孙闻溪拉上夏景生就往外走。
那掌柜没想到遇上个硬气的,偏偏孙闻溪说的还正中店家的痛楚。
自打西洋床兴起以来,又大又重的中式婚床便失了许多市场。年轻夫妻都嫌中式床沉闷,不愿购入。
好难得今日来了客人,掌柜的却又将人开罪了,这下虽然有心挽留,却又拉不下面子。
一筹莫展之际,店里突然进来一拨气势汹汹的人,个个手持木棍,腰粗膀圆。
为首的一个男人凶神恶煞道:“哪个是店掌柜?”
掌柜的一看这架势,登时怂了,缩着脖子小心翼翼道:“我……我是……”
“给我打!”为首的男人一挥手,一群流氓样的人物冲上前去,逮着掌柜的就是一顿狠揍。
“救……救命啊,做什么打我?救命啊!”听着那掌柜的凄厉的叫声,夏景生皱了皱眉。
两人折返回去,见那掌柜的被打得极惨,夏景生开口道:“他犯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