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枫垂露
那为首的男人瞥了夏景生一眼,周身的气焰弱了下去,恭敬道:“夏大少。”
夏景生看他这样,不明所以道:“我们认识?”
“小的哪里敢高攀夏大少,不过略懂些牌九,听说过夏大少的威名罢了。”
江城的三教九流,少有不认得夏景生的。
见夏景生的眼神落在掌柜的身上,那流氓头子主动解释道:“这不长眼的东西开罪了虹姐儿,虹姐儿说了,要给他些教训!”
“虹姐儿?”
夏景生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了一把懒洋洋的声音:“谁在叫我?”
孙夏二人回头,见是一个烫着波浪卷儿的靓丽女子,唇上涂着鲜红的唇脂,手上还夹着一支女士香烟。
见到孙闻溪,莫虹眼前一亮,当即笑起来:“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孙少与夏大少。”
“怎么?你们要替这不长眼的东西说情?”莫虹凉凉地看着伏趴在地上的掌柜,那眼神就像在看一滩烂泥。
“说情倒不至于,刚巧他也开罪了我,就是他的叫声太过惨烈,平白搅了人的清静。”夏景生道。
“也是,这杀猪一般的叫声,我听着也烦。罢了,今日既有两位贵客在此,我便饶你一次,看你还敢将别人家用过的床卖给我!“
“虹姐儿,饶命啊,你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将旁人用过的东西卖你啊,这店里所有的床,都是我亲手制的,清一色全新的。冤枉啊!”那掌柜的叫屈道。
莫虹脸色一沉:“你还敢狡辩,分明就是你的床有问题!”
两人各执一词,谁也不愿松口。
孙闻溪蹙眉道:“你为何笃定床是二手的?”
莫虹见说话的人是孙闻溪,神情柔和下来:“他卖给我的床,不干净。”
“不干净?此话怎讲?”夏景生问。
“自打我换了这店里的架子床,便怪事频发。”莫虹摩挲着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不耐道,“夏大少可否借一步说话。”
夏景生与莫虹来到僻静处,莫虹笑道:“大少可知,我是做什么的?”
夏景生打量着莫虹,见她柳腰纤细,浓妆艳抹,打扮时髦,试探道:“你是明星?”
莫虹噗嗤一声笑了,她眼尾一挑,笑意吟吟地看着夏景生:“大少平日里,很少出入舞厅吧,难怪不认识我。”
夏景生顷刻间明白过来,这莫虹是一名舞女。
“大少知道,干我们这一行的,平日里少不得要招待客人。可自打我换了新床,每次接待客人,都会发生奇怪的事。”莫虹委屈道。
第四十六章
莫虹一面委屈地说着, 一面缓缓地靠近夏景生。
“我还是头一回遇上这样的事,有点害怕。”她睁着一双大眼睛, 楚楚可怜地看着夏景生。
“真是头一回?我看不见得。”夏景生看着快挨到他身上的莫虹, 蹙眉拉开距离,“请你自重。”
莫虹伸手揪住他的西装领带,娇嗔道:“怕什么, 这儿就我们两个。”
夏景生沉声道:“你身旁还站着一位呢,他可是眼睁睁地看着。”
莫虹脸上娇俏的笑容凝固了,她死死地盯着夏景生:“我身边有人?你能看到他?”
“我不仅能看到,我还知道他现在很生气,表情就像要把我生吞活剥了。”夏景生举起双手自证清白, 目光看向莫虹身侧的位置,“你看清楚了, 我可没碰她。”
此话一出, 莫虹和她身边的“人”都瞪圆了双眼。
莫虹身边的“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麻布衫,边角还带着补丁。头发剃成了板寸,皮肤黝黑, 粗糙的双手一看便知经常干重活的。
像是好奇夏景生能瞧见他似的,那“人”伸出手, 轻轻地推了夏景生一把。
夏景生竟纹丝不动。
那“人”又推了一把, 夏景生还是没反应。
见那“人”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夏景生道:“你推得了别人,却推不了我, 这些伎俩对我没用。”
夏景生一双眼睛清楚地看到:那“人”额际黑云密布。
那是灵体害人后的业债。
夏景生看向那灵体,叹息道:“你变成灵体后,害了不少人吧。”
那灵体原先还是好好的相貌,听了夏景生的话,面目瞬间变得狰狞起来,一脸的血肉模糊。幸而一旁的莫虹瞧不见,要不然准得吓晕过去。
“那是他们该死,谁叫他们碰我的虹儿!”灵体说。
“第一个是在舞池里和莫虹跳舞的男人,在他用暖水瓶时,你让暖水瓶整个倒在了他身上,他因此而被严重烫伤。” 夏景生历数着。
灵体恨声道:“谁让他觊觎虹儿的美色。”
“第二个是与莫虹一同喝酒的男人,你让喝醉的他滚下楼梯,双腿骨折。”
“是他企图灌醉我的虹儿!”灵体歇斯底里。
“第三个是进入莫虹家的男人,你将他从阳台上推了下去,他被你折腾得只剩了一口气。”
“他……他要强占虹儿!”灵体放声大吼。
“可你也该明白,人鬼殊途,无论你用什么方法除掉莫虹身边的人,你都不可能和她在一起!”夏景生的语气陡然严厉起来。
站在一旁的莫虹已经彻底傻掉了,她怔怔地看向身侧的“空白”,带着哭腔道:“强哥,原来这一切都是你做的!可这是我的工作,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是我的!我不允许他们碰你!”灵体表现出强烈的占有欲。
莫虹吓得花容失色,吞吞吐吐地向夏景生讲述了她的过往。
跟在莫虹身侧的灵体叫陈强,是莫虹当年的未婚夫。
那时莫虹还是山沟沟里的女娃,与陈强是青梅竹马,两人原本有婚约在身,不料一次上山砍柴,陈强意外摔落山崖丧生。
莫虹悲恸欲绝,就此消沉了好些日子,而后她决心离开伤心地,到江城打拼。
在江城她干过许多活计,替人洗衣裳、到裁缝店帮忙,她用辛苦攒下的钱学了跳舞,成为了一名舞女。
相较于其他行业,舞女的薪酬较高,还能时常得到客人给的奖赏,如若推销酒水,更能拿到数额不菲的奖金。
对于应酬,莫虹如鱼得水,她充分施展自身的交际才能,很快就在舞场里站稳了脚跟。
舞女大多出身穷苦,为求生计才投身舞厅,可当中也不乏贪图享乐的本地女子。
如此,同侪之间明争暗斗是常有之事。
莫虹虽有才能,却也不免经受委屈,经济已无后顾之忧,可精神上的压力却越来越大。
她买得起漂亮的衣裙,住得起高档的住宅,面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少,甚至要靠服食药物才能安睡。
舞场上的逢场作戏,也让她见识了人情冷暖。
她开始渴望一段真情,一个温暖的怀抱,一个真正能为她遮风挡雨的男子。
可莫虹接触的男人,大多拖家带口,只为在舞场上寻欢作乐,偶有单身的,也大多风流薄幸,与莫虹心底的期盼相去甚远。
这让莫虹怀念起当年在穷乡僻壤里一心对她的未婚夫。
缺爱的她听闻江城紫云观中有一位闲云道人,最擅姻缘之事,便前去求助。
她原没抱什么希望,可那闲云道人却一口咬定,只要照他的方法去做,便能让莫虹的未婚夫还阳。
“他教你用什么法子?”夏景生蹙眉道。
“闲云道人让我在家中窗前悬挂一串风铃。”莫虹说。
风铃是风水法器之一,有强烈执念或怨念的魂魄,确可用风铃召回。
“我听他的话,窗前日日悬着风铃,心中念着想要招回的魂魄。其实我并不太相信这些,直到那一日,在紫云观……”
不知为何,莫虹一踏入紫云观,便满心欢喜,一心只想见闲云道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走进静室的。
模糊间,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莫虹回身看去,身后却什么都没有。
她冷不丁清醒过来,瞧见那闲云道人摸上了她的手,莫虹心下大骇,忙缩起了手。
那闲云道人佯作无事,给莫虹倒茶,一壶滚烫的茶却如数倾撒在他自己的手背上,无法自控一般,疼得他一阵痛呼,手上严重烫伤。
“起先我没多想,只当那闲云道人一时不小心,直到日前闲云道人被人揭发,我回想起当日之事,隐约察觉,强哥的魂魄或许真的回来了。”
只有陈强,才会不允许别的男人和她走得太近,也只有陈强,会这样不舍昼夜地保护她。
夏景生将一截红绳系在莫虹手上,莫虹眼前一暗,眼前竟变成了另一副光景。
素衣粗布的陈强站在她面前。
莫虹惊讶地捂着嘴,看着陈强那张血肉模糊的脸,险些惊叫出声。
陈强后知后觉地看到莫虹的表情,慌乱地收敛了狰狞的面容,又变成了那个淳朴憨厚的汉子。
“强哥。”莫虹眼眶红了,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可却碰不到眼前的灵体。
夏景生解释道:“陈强的魂魄对尘世有很深的眷恋,死后一直未入忘川,你又动了招魂的心思,他便被你招到了身侧。你身边发生的那些怪事,并不是换了新床所致,而是陈强做的,他不愿意看到那些男人靠近你。”
莫虹闻言,半晌没说话。
过去的这段日子,每当孤单寂寞之时,她都会想起曾经与陈强一同度过的美好时光,可当陈强真的回到她身边,她又害怕了。
那些美好的,淳朴的,在记忆中闪闪发光的日子回不去了。
此刻的莫虹,全然没有素日里的风情万种,眉眼中藏着深深的疲惫感,她朝夏景生略一点头:“多谢大少,今日之事,还望大少能替我向掌柜的道个歉。”
说完,她留下银钱,不再看陈强一眼,转身走了。
夏景生看着陈强锲而不舍地跟在她身后,长叹一声。
福满木匠店的掌柜挨了打,坐在一旁嗷嗷叫痛。
他的手边摆着莫虹给的厚厚一叠银钱,可他却极为不满:“她把这当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砸就砸,不过就是个舞女,有几个臭钱,有什么了不起的!”
转身面对夏景生,他一改方才轻慢的态度,毕恭毕敬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夏大少,这才怠慢了……方才若不是大少,我怕是要伤重百倍。”
夏景生摆摆手,与孙闻溪刚准备离去,便听掌柜的招呼道:“两位留步,这千工拔步床,我免费给你们打造,就当是报答二位的救命之恩。”
孙闻溪学着方才掌柜的模样,轻慢地一挑眉:“我们两个男人,恐无福消受早生贵子的祝愿。”
掌柜的赔笑道:“我换图案,二位看是这仙鹤好啊,还是梅兰竹菊四君子好啊?”
这话让夏景生一下子反应过来,他喃喃道:“是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