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姚三俊
吴要筠也知道害羞了,赧颜说不逛了不逛了,再逛下去你这月奖金也跟我的一样要咻咻飞走了。
颜连倒无所谓,他一开始就说好自己付钱,现在买多少都不心疼,相反,他更享受的是跟吴要筠单独相处、温馨如同新婚夫妇出行般美好的约会时光,他幻想这种曼妙时刻已经很久很久了,久到他已经分辨不出接下来要做的事,是不是真的可以归进甜蜜浪漫的范畴中了。
当天晚上是吴要筠一生中鲜少不愿回想的情景之一,所以彼时再忆起,很多情节都被记忆刻意模糊了,他只记得当时是个平常到有风有月的近夏夜晚,颜连做了一桌好吃的,他们晚餐吃的也挺开心,可后来场景变了,颜连眼中闪烁着诡异到近乎不正常的亮光,兴奋地把他拉进客厅中坐下,自己单膝跪地,拾起他的手背柔柔亲吻着,说一直很喜欢他。
喜欢他,喜欢他喜欢他喜欢他,喜欢的快要死了一样的爱慕着他。
唔……吴要筠抱头,之后真的很模糊了,因为颜连似乎在他的鸽子汤里掺了点助眠药物,吴要筠在被颜连求爱过程中一直很困不精神,整个人迷迷糊糊的。
之后,颜连拿出了一对刻有双方名字的白金戒指,先为自己无名指套上,又小心翼翼要帮吴要筠也带上,吴要筠给他吓坏了,甩手挣扎间把这只明晃晃的戒指扔进沙发底下去了。
颜连没有生气,也没急着找,只是捧着吴要筠的手贴在脸边,说了很多很多偶像剧中才能听到的表白肉麻话,什么打见到你第一眼起就喜欢你,什么自己暗恋三年之久,现在是一刻也忍不了等不了也受不了了,如果放弃吴要筠就等于割他肉抽他血,会丢掉性命的……
吴要筠听得挺恶寒的,自己心目中一辈子不会变的好哥们儿忽然半跪着深情说“我爱你,跟我在一起”,这冲击力完全不亚于高考时还剩五分钟收卷结果发现八百字的作文还一片空白。
颜连下的药劲儿不是很大,吴要筠脑子迷迷瞪瞪的,可神智还不糊涂,都这份儿上了还不忘劝说颜连清醒点,回头是岸。颜连平时是对他好,他也很感激,可再感激也没感激到以身相许的份儿上,所以吴要筠还是严词拒绝了他。
他说,颜颜,俩男人在一起是没有前途的,是严重违反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这一基本国策的,虽然我有可能也会喜欢男人,但是我绝对不会喜欢你的,你死心吧。
颜连给一刀子戳心窝子上,眼眶当场红了。
这时他已经有那么点豁出去的意思了,费力抹了把脸,他又紧紧攥住吴要筠双手,咬着牙说,没关系,我爱你,我带你走,到我父母那边,我爸妈很开明他们会喜欢你的,我们在一起不会被任何人反对,我会对你好,一辈子对你好。
是不是坚定认真的男人都有股致命吸引力?反正吴要筠被颜连强硬又不失温柔的模样弄的稍微有点昏头,迷蒙中,他恍惚想起刚进屋时看到颜连卧室中横着的一个大旅行箱,当时他还笑话颜连说,你他妈这是准备学有钱人撂摊子出门得瑟么,整的还挺像那么一回事。颜连听后笑的挺开心,弯着眉眼,问了句,花花,一起去吧。
在吴要筠眼见要昏睡过去时,颜连起身离开了,事情还是走到这一步,他既然不能死心,就要为连夜离开花城做最后准备。而眯着眼眸静看灯光下已模糊成三重的仓惶身影,吴要筠咬破舌尖,在刺痛与血腥交融于口腔中产生冲击性的滋味时,无声笑骂了句——
一起去你个头啊。
他跑了,趁还能勉力控制滚滚倦意前,从三楼阳台上跳下来,跑了。
也幸亏有前两天刚下过的雨水做铺垫,楼下草坪的泥土还松软的像新弹过的棉花,吴要筠抱着骨碌哗啦一声砸进大片装饰性冬青中,又被弹性十足的圆润树桠抛到地上,落地一瞬他全身震颤眩晕,可好在胳膊腿并没受实质损伤,喘了口气,他立马跳起来逃了。
已经很久没有刺激逃亡了,吴要筠无力笑笑,以前他爹还带他在身边时,他们父子几乎每天都要上演一出躲避赌债的逃难记,这扒楼跳窗的本事他已经练出水平练出风格了……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会用在这场合,吴要筠不无趣味地想,原来人活一世做下的无聊事,想来也不一定全无意义的。
片刻后,楼上传来颜连痛苦到极致的嘶声呼喊,可喊了什么,吴要筠已经听不太清楚了。
最终,吴要筠还是来到了花翎。
之前跳上出租车,吴要筠很是纠结了一会,虽然颜连已没可能再追上来,可吴要筠依旧像是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觉得走到哪儿去都不安全,都会带来黑夜特有的无边恐惧。
他好想睡,又不敢睡,回家他怕颜连会找过去,可是不回……
去哪呢,吴要筠茫然望向车窗外,都市霓虹呈流线飞速擦过眼底,渲染着与他格格不入的喧嚣世界,吴要筠摸摸口袋,发现连手机都丢在颜连家没带出来,除了贴身的一百二十块钱,他也没办法了。
叹口气,吴要筠伏下身形,双手捂住了脸,司机师傅还不时回头问一声“想好去哪了么”,但吴要筠疲惫不堪,却是连一声“容我三思”都懒得开口了。
将跳跃神思全部砸碎掩埋进黑暗中,上眼皮在手指力量下紧迫挤压着眼球,眼前忽然产生一道道窜流不息的银色电波,又在指尖揉搓双眼时,转换成骤灿如漆黑太空的星点闪烁,吴要筠明明闭着眼,这一刻却专注感受着这片虚幻,星星点点的光芒越积越盛,却在他骤然放松双手时,忽的一下扩展成了一个个黑灰色空洞,焚烧烟灰一样侵蚀蔓延。
吴要筠猛抬起头,使劲甩甩,随着空洞出现,他明确感知到身体内部积聚的那股前所未有的庞大空虚、疲倦、困乏、难过,以及足以将人溺毙的思念,都呈山呼海啸之势扑涌而来。
吴要筠不想承认自己是因为脆弱才倍加思念一个人,可事到眼前,他的渴望将他不信命的理智殴成碎片,他不得不承认他从被颜连表白起就开始无止境地想念着沈迎夏,是多么多么想念这个人。
沈迎夏是被酒店监控室告知,他在地下停车场的车子旁有个奇怪男子一直蹲守,且纹丝不动呆了大半夜时,才发现吴要筠的。
吴要筠今天穿了件黑色衬衫,蜷着身形贴在黑色车门边的状态实在不显眼,直到保安换班巡逻时,眼尖的人才发现原来有个青年一直偷偷倚在这边。
保安迅速将消息反馈给监控室,看之前几小时内这人是不是一直都在,有没有对总经理的车子动过手脚,同时要求将监控室把录像调给总经理,看这人是不是瞄准总经理的恶意报复人员。
当画面中闪出吴要筠苍白一张小脸,抱着膝盖沉沉睡去的模样时,没由来的,沈迎夏心尖倏地一疼,又砰一声像被木杵撞碎的沉钟一般,整个身体陷入全面沦陷的疼痛。
死死凝着屏幕,沈迎夏抬起手,牙齿紧紧衔咬住生理性疼痛已无限弱化的手背皮肤,紧紧合齿,紧紧碾压。
这个在死亡中看过一眼后再也难忘的脆弱姿势,这种熟悉到刻骨铭心的苦涩感觉,这个人,这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这下好了,这文中全部炮灰的戏份都结束了,炮灰们已经全部回家啃便当去了,感谢他们为催化主角感情贡献的一份力量,我们鼓掌欢送他们!
第73章 我的自白书
一个人到底需不需要原则?
能坚持不动摇,哪怕面临无法治道德约束的暴乱社会也能完完整整存于信念中的原则?
当然,如此苛刻条件一般人明显做不到,因为人始终是把自己摆在凌驾于社会属性的第一位,沈迎夏也不外乎于此,虽然从小的高压教育把他对周围认知挤压成规规矩矩的钢板,可他再怎么坚守,在面临呼吸一口都嫌痛苦的情伤困境中,也是无法抵御破坏原则的渴望的。
吴要筠所作所为严重超出他的底线,他也告诉过自己不能动摇,不可以再回头看一眼,可如果世上所有事情这样说说便能奏效,那世界未免也太过美好了。
这位一直抱着钢铁之意生活的男人,在面临求与不求、爱抑或恨的亘古难题中,也彷徨的不得了,纠结的不得了。虽然他把一切都掩藏在那具波澜不惊的冰壳伪装下,可这并不代表他的心不会觉得寒冷。
如果再说起那天真相剥离的感觉,沈迎夏可以明确告诉自己,那是死一回的痛楚,强烈到让人的灵魂都为之颤抖,恨不得把心脏从胸腔中剖出来狠狠碾碎,因为绝望已使他不再渴求呼吸,而名为心的器官除了带来无尽痛苦外再无其他功用。
过往一些称之为心动的记忆,瞬然像被暴雨侵蚀过的白泥墙皮般斑驳枯萎、坍塌代谢,大片大片如同风过白云一样扯呼的不成形,最后化为一卷卷丝线,被气流吹散。
是的,什么都不剩,空白的,什么都不剩。
沈迎夏还记得当天晚上他就开始记不清人鱼的脸了,记忆中那个灿烂微笑的脸似乎慢慢沉进黏杂混乱的死水底,随着深度暗度不断增加,一点点地模糊不清、消融于底。
对此,无知的沈先生还曾有一秒的庆幸,庆幸自己像掌控工作般如此容易地忘记他,快速不挣扎地忘记了他,忘记自己曾傻傻期待过喜欢过,忘记那些普通到比白开水还淡的日子中,自己是怎么开心地像傻了一般的。
可随着日子一天天更迭,沈迎夏才发现自己被骗了,这些谎言般的错觉是如此凶残地歇斯底里地折磨他,兵不刃血地用他自己的力量恐吓着他。明明想着已经忘记了,结果比什么记得都深刻,明明用不停止的工作进度来麻痹神经,结果脑子另一半像老式时钟一样每一秒每一秒都敲个不停,当当当在空寂成荒野的心原中回响,每一下都清晰描述着,你想他,你想他,你想他,你要疯了,你想他,你想他。
真要疯了,被背离自己原则背离不容摧毁意志的渴望,逼疯了。
沈迎夏要屈服了,因为没人能在明知走的是无垠绝路时,还会不死心地渴求曙光降临,这种愁绪不似伤风不似疼痛,哪怕不吃药多熬几天,也许会好,会慢慢痊愈,这是一种切切实实让人感觉不到救赎的痛,是你明知道过了今天也不会好,明天也不会好,后天也不会好,大后天还不会好,日日夜夜都不会再好起来的,彻底把人逼疯的绝症。
所以,都快要死去了,原则还称得上重要么?
那几日,他依稀记得胡宁菲神神秘秘地来,又神神秘秘地走,走时还一并带走他那个咋咋呼呼的弟弟,不知究竟为处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