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色满京
“没错,上层叙事者大概已经不耐烦这拖拖拉拉的故事进展了,所以我只是遵照上层叙述者的意思,在加速而已。什么怪物啊,什么毁灭啊,故事没有点冲突、矛盾和戏剧性,算什么故事?”
“所以我出现了,我就是冲突、我就是矛盾、我就是剧情的转折。所以我能听见叙述、能干扰叙述,我是上层叙事者意志的代行者。”
谢今夕此时也明白了,为什么封斯年之前说他和穆塔捆一起也没办法对抗他了。
如果这一切都是上层叙事者的意志,上层叙事者想让他到这里来,坐到那三把椅子上,那么作为胁迫者和引路者的封斯年就是不可战胜的。
哪怕他和穆塔再怎么反抗,依旧抵不过一句‘谢今夕来到了放着三把椅子的房间’这样一句叙述。
而且,往深层次想,只要那个上层叙事者还需要封斯年推动故事情节、造成矛盾冲突,封斯年就不会消失。
封斯年知道谢今夕理解了他的存在意味着什么,说:“放心,在你坐上去之前,我会把那三把椅子的作用告诉你的,在我开始介绍那三把椅子之前,你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除了我,你恐怕就找不到第二个,哦,不,第三个能如此全面回答你问题的人了。”
谢今夕思考了良久,说:“作为一个活在下层叙事的角色,我哪怕知道自己的命运都掌握在上层叙事者手上,哪怕知道正面世界同样是虚构的,但我并不关心那些。”
“我的故事、我的叙述层,就是我的现实。”
“所以我只关心一件事,那就是我和穆塔到底能不能活着回到我们的现实世界,我还想见我的家人。”
封斯年点了点头,说:“可以,当然可以,到时候不光是你和他可以回去,‘祂’和整个反面世界都可以回去。正面世界和反面世界融为一体时,你和他不也就回去了?”
谢今夕怔住了,随后他反应过来厉声问道:“你……你在开玩笑吗?”
“没有,你不是从那个叫季川墨的角色那里知道了‘祂’正在越来越强大,并有可能夺取正面世界的控制权的事吗?这就是上层叙事者,为我们这些可悲的角色准备的未来。”
谢今夕几乎凝固了,他只感到一种灵魂深处的恐惧逐渐升腾、弥散开来。那一瞬间他脑海里闪过了父母、妹妹的脸,紧接着是庞大的、面容模糊的人群,繁华的都市、车水马龙的大道和摩天的大厦……
那边,封斯年再次放声大笑,一边笑一边说道:“就这样,就是这样,不能接受吧、痛苦吧、恐惧吧、挣扎吧!让故事再精彩一些吧!”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今夕。”
谢今夕一时间甚至听不见封斯年癫狂的笑声,只听见穆塔喊他名字的声音。
“他并不一定知道一切,他也不一定知道最终的结局。你知道叙述诡计吗?甚至用不上叙述诡计,封斯年能听到的叙述,也只是上层叙事者想让他听见的,那么上层叙事者不想让他听到的他自然听不到。”
“而你……”
“而我才是主角。”谢今夕在内心接过了穆塔的话。
没错,谢今夕一路上也在想,为什么是他?
封斯年解释了他是上层叙事者的代行者后,谢今夕就更奇怪了,上层叙事者宁愿设定出这么一个角色,也要让自己出现在这个房间来推动剧情,这证明他在故事中很重要。
重要到或许,他就是主角的地步。
“上层叙事者对于我们来说或许是神,但上层叙事者是位‘蹩脚的神’。”谢今夕在脑海里道,“设定出封斯年是个蠢招,上层叙事者完全暴露了他的无力。他把控不了故事节奏和剧情发展,已经到了不得不设定出这样一个角色的地步了。”
“那么……或许我们是有机会的。”
“剧情的发展,有时可并不一定,会如上层叙事者所愿。”
作者有话要说: 太长不看版:本文中上层叙事者概念来自于scp,可以将“上层叙事者”和“作者”等同。
详细版本:我真的纠结了很久,因为在文艺理论上来看,有叙事学,有叙事层,有叙述者,但专业书里没有叙事者这个称呼。orz
叙述和叙事其实并不等同,一般理论来讲,叙事包括:叙述内容,叙述话语,叙述动作。
文学意义上的叙事定义是“用话语虚构社会事件过程”,现代汉语词典的定义是“把事情的前后经过讲述出来,然后记录下来”。
总之叙述和叙事并不等同,作品中的叙述者和作者也并不等同。拿鲁迅的《狂人日记》举例,里面就有开头的旁观性叙述者和叙述者“我”。
叙事层理论和热奈特相关,热奈特关于这个的解释更混乱了,这里就不提了,有兴趣的可以看看热奈特的《叙事话语》。
所以,我纠结了很久究竟该用“上层叙事者”还是“上层叙述者”,纠结了半天算了,还是按照通用的“上层叙事者”来用。可以理解为,在叙事层内的叙述者在叙述故事时成了所谓“叙事者”。
orz,作者对叙事学没有太多深入了解,如有错误烦请指出,呜呜呜,我会更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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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倒影(四)
谢今夕冷静下来, 紧接着问了下一个问题:“‘祂’究竟是什么,在最开始,有人告诉我, ‘祂’是类似于神或者说恶魔一样的存在, ‘祂’是一切恶意的聚集体。我们的叙述层里, 人人都在谈论‘祂’, 但没有人真的告诉我‘祂’是什么。”
“而且……我……”
“你不是听得到‘祂’吗?”封斯年反而打断了谢今夕。
谢今夕没觉得吃惊,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每次进入碎片世界灌入的信息中,谢今夕已经第二次单独接收到那短短一句话了。
“所以‘祂’究竟是什么?‘祂’的目的仅仅是夺取现实世界的控制权吗?还有……为什么是我?”
“你已经开始怀疑了, 这就是‘祂’选择你的原因,因为‘祂’觉得你可以理解。”
封斯年缓缓说道:“该怎么说呢?还是从头开始吧。所有人都告诉你反面世界是一切负面的、恶意的聚集地,而‘祂’是反面世界中诞生的恶神或者说大魔, ‘祂’企图通过我们产生的恐惧定位正面世界,然后夺取正面世界的控制权。”
“如果真要说,‘祂’就是‘祂’,‘祂’可以是恐惧,‘祂’也是一种理念、一种意志。‘祂’可以是一间小屋内发生的恐怖过去,也可以是雨林深处原始崇拜的对象,更可以是一间只有黑白两色的学校。‘祂’是陈腐的规则, 是文明的对立面, 是道德的反义词, ‘祂’是一切的恶、一切的负面、一切的混乱与野蛮。祂可以是怨魂厉鬼、恶魔邪神、怪物异类——可以是任何东西。”
谢今夕皱眉,沉思了很久, 却依旧不解封斯年到底在说什么。
封斯年却说:“或许你现在不能理解, 但‘祂’认为你能理解,你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所以……这个世界很重要。这个世界也许能让你明白很多, 只有这样你才能走向既定的结局。”
“事实上,我认为上层叙事者为我们准备的结局没什么不好,也许你现在还不能接受,但一切挣扎都是徒劳的,你总会明白并接受的。我们的上帝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他认为更适合我们的结局,你的挣扎,不过是在取悦那些超维度的看客。”
封斯年看了眼被关上的大门,说:“好了,他们快到了,我们也谈了够多了,现在最后让我来介绍一下这三把椅子吧。这三把椅子,这个站点中的人称呼它们为‘三位一体之椅’。”
“三位一体?别告诉我是圣子、圣父、圣灵那个所谓的三位一体。”谢今夕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概念。
“算是一种吧。三位、三分,其实有很多理论建立在三这个数字上:那些宗教徒宣传称他们的神是三位一体的,而道教学说里也说人有‘三尸’,而弗洛伊斯又说人分本我、自我与超我。哲学意义上,一者确立,那么就会出现它的否定,随后便是否定之否定。”
“扯远了,总之这三把椅子,坐上去,会让你看清三个‘我’,现在,过去试试吧。”
那三把椅子通体由金属制成,椅子面同样是等边三角形,每个角下连接着三棱柱状的椅子腿,其中一个边向上连接着正立的锐角等腰三角形椅背。三把椅子同样按照等边三角形排列放置,椅背相靠,等边三角形的椅面的其中一个角向外,像是直指人的内心。
“坐在哪个上面?”谢今夕也知道他必然是要坐上去了,是以也不做徒劳的挣扎。
“都可以,你可以自己随便选一把。”
这三把椅子外表来看几乎一模一样,位置也没什么差别,谢今夕干脆选了离他最近的那把,直接走过去坐下。
坐下那一刻谢今夕只觉得大脑内嗡得一声,一种强烈的眩晕袭击了他头脑。
紧接着这三把椅子略微浮起离开地面,向着前方冲出一小段距离,随后突然旋转了一百八十度。
原本背靠背摆放的三把椅子,此时正好变成了椅面前的那个角相对。
椅子停下来,但并没有落回地上。
那阵强烈的眩晕退去后,谢今夕看向其他两把椅子,此时那两把椅子坐着另外两个他。
“很好,开始了。”封斯年在旁边道,“那么,为了叙述方便,请你们三位商量一下该怎么称呼彼此。”
“你真是聒噪。”最先开口的那位谢今夕抬起手臂,看了看自己的手。原本只在指尖部位存在的血咒刻痕不知为何扩散开来,爬满了他上半身,甚至攀上了脖子、越过弧度优美的下颌线延伸到了他下半张脸上。
血液充盈在伤口中,一用力握拳便会涌出。
然而这并不是最重要的变化,这个谢今夕松开握拳的手,轻轻放在自己左胸膛的位置。
胸膛内本该永远跳动的那颗心脏,此时却全无动静,它似乎凝固了。而本该随着那颗心凝固的他血液却变得如岩浆一般炽热,炙烤着这具躯壳中的灵魂,让他痛苦、又让他躁动。
这位谢今夕收回手,心口的白色衬衫上印下了一个完整的血手印,他说:“我是情感、是本能、是冲动、是欲望……我有些像是本我,但与弗洛伊德定义的那个本我不同,如果一定要给我一个称呼的话,我喜欢‘潜位我’。”
自称“潜位我”的谢今夕左手边,则坐着一个全无表情的另一个自己。他双眼是纯黑色的,皮肤完美无瑕,就连指尖也没有血咒的痕迹。但他才像是凝固了,他由内而外散发着一种死亡的气息,就连那没有任何瑕疵的皮肤在灯光下都透出一股病态的惨白。
他像一尊白垩砌成的雕塑、又像冰川里的冻尸、更像某种非人的存在。
“我是……本位我。”他开口,如同吐出几个冰碴一般吐出了几个字。
剩下一个谢今夕,则全身仿佛披着一层朦胧的黑纱,他明明坐在椅子上,却像是无数个重影重叠在一起成为了他的身体,他既像是实体,又像是虚体。
无论是“潜位我”谢今夕还是“本位我”谢今夕,都只看了他一眼便挪开了视线。
不可凝视,不可认识,不可……沟通。
“超位我。”
那个飘忽、重叠、虚实不定的身影没有开口,但在场的封斯年、潜位我和本位我,都自然而言“听”到了他说的“话”。
与此同时,封斯年、潜位我和本位我都听到了一声乍然的破碎声,冥冥中仿佛有什么乍然迸裂,无数碎片在概念的虚无中悬浮运动,每块碎片内都倒映着不同的虚影。
超位我抬头望向那片其他三人看不见的虚空,那无穷无尽的碎片之间,有个同样虚实不定的存在与他猝然相接。
那一瞬间,超位我与“祂”达成了沟通,超位我看到了某种分裂与剥离,那并非是实体意义上的,而且感知中的、概念中、抽象的,有什么确确实实分裂开来,形成了两个对立的世界。
而一个更好的现实被肯定,另一个更残酷的现实便被否定。被否定的世界破碎了,像镜子中被搅碎的影子,但影子依旧是影子,哪怕破碎了,只要另一个现实存在,这破碎的倒影便不会消失。
可那破碎的碎片中倒映着另一个现实,碎片中的倒影燃烧着、沸腾着,空气中满是憎恨的味道,无数的人们扭曲成不同的形状,有人融化、有人流淌、有人生长,有人日复一日行进在相同的道路上,时间内连起来的身影像长长的蠕虫。
人们曾憎恨旧的一切,如今人们依旧憎恨新的一切。
于是在这对立中、在这破碎中、在那缝隙中,那重叠的、概念的、不定的、被抛弃的存在重新确立了祂的存在。
祂说:我见,我闻,我来到。
祂将重临另一个现实,带回曾经被抛弃、被否定的一切。
在超位我与祂达成沟通的同时,虚空中这些碎片的其中一枚内,一个温馨、灯光柔和的现代化房间内,一个气质空灵的女性猛然抬头望向窗外的天空。
她的眼中倒映着燃烧的火焰、重叠的影子、飞舞的碎片,耳边响起不同声音的哀嚎与咆哮。
她凄厉而痛苦地尖叫一声,紧闭双眼,捂住了耳朵,软倒在地面上,双眼下缓缓淌出两行黑色的污血。
三位一体椅上,潜位我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感到血液的温度不断提高,他越发躁动、愤怒、不安。
他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现实中父母和妹妹的脸,想起了那辆冲他飞撞过来的跑车,想起了被屠夫砍断他双臂那一刻的剧痛,想起了雨林里的漫长的疲惫前行和被摔在神殿前台阶上的痛苦……
痛苦,痛苦,为什么有这么多的痛苦,而又为什么偏偏是他呢?如果那辆该死的车没有撞过来,如果没有这一切,他应该依旧过着普普通通的日子。
和家人在一起,学习,然后工作。
如果是正常的谢今夕,他很少会回想这些事,他不会问天问地质问为什么偏偏是他,也只会默默忍受所有痛苦。
因为他还活着,其他人都已经死了,一路走过来,尽管才三个世界,可他已经见过太多人死去了,所以只要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第77章 倒影(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