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凤尾松
在路上,沈睿看着张国全和闫枭,憋了半天还是问道,“怎么回事?沈国栋的智囊团跑来了滨海市,他人呢?怎么没来?”
张国全张了张嘴,本想不说,可明白纸包不住火,说道:“失踪了。”
“什么?”沈睿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句:“说多一次?”
同车的沈国栋的手下之一,刚不久前在警厅的会议室台上说话的男人,把话给接过去了,他说:“沈总在两天前失踪了,失踪前他给我们打了电话,让我们和闫先生联系,听从闫先生的吩咐。”
“不是,我知道失踪这词语是什么意思,但你们有没有人告诉我,沈总他为什么失踪?怎么失踪?什么时候在哪儿失踪?”沈睿脸色铁青问道。
西装男没说话,张国全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后座的他,说:“之前我给你打电话让你和周队回来这事你记得吗?”
沈睿疑惑地看着他,心里隐约明白了怎么回事。
声音有些哑,他说:“……那时候就不见了?张叔,您怎么不和我说。”
“老沈失踪前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当时我还不知道他会失踪,但他在电话里让我先不要和你说这事。”张国全叹了口气,“我们的人已经利用天网来寻找他的下落,发现他是在回家的路上,被一辆车拦下,然后被带上那辆车的。”
沈睿深吸口气,一时间有些心力交瘁,他轻声问道:“……张叔,我妈呢?”
“你妈还不知道老沈的事,我这边也派人保护她了。”张国全说,“我们调查了下车牌,是尹方德的秘书他弟的车,但目前情况,他秘书跳楼死了。因此我们认为很大可能,老沈是被尹方德接走的。”
在车上颠簸了很久,海鲜车终于停了下来。
他们被人带了出去,尹方德领着他从一个小门走进去了一个工厂里,将他关在了有个小黑屋里,说:“等一个小时,我们就可以走了。”
在小黑屋分分秒秒,周元都在尝试逃走。可小黑屋的门口有人守着,这小黑屋不过是一格公厕的大小,狭窄三面都是密不透风的墙,除了那道有人看守的铁门。不仅如此,他手上的镣铐也是束缚他自由的枷锁。
他尝试和门外的人说话,但门外的人似乎得了命令,不能和他搭话。
多次开口都没回应,周元便不再说话了。
大脑开始在转动,尹方德会连夜带着他逃走,怕是因为被抓住了证据了,正被搜捕。而依噶那边的事捅破后,滨海这边一定会连夜封锁关卡查有关人等,因此他们即使驱车离开,也会备查,但他们全程并没有被拦下来调查,所有极有可能还在滨海市里。
不过滨海的路线规划周元并不太了解,更别说现在被关押控制住。他坐在木板凳上,闭上眼让自己的大脑冷静下来。
耳边传来门外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就在他以为还要在小黑屋里继续等的时候,门外看守他的人打开门进来,用布条帮助了他嘴,再给他头上套上了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压低声音说:“跟我走。”
周元跟着他走了很久,久到他以为会继续走下去的时候,有车过来接他们了。是一辆敞篷的三轮车,一路上摇摇晃晃开了大概有五六分钟,在周元快要受不了的时候,车停了,那人说:“下车吧。”
接着他被引着走上了一条往上的楼梯,四周风声猎猎,刮在塑料袋上“噼里啪啦”作响有些刺耳难听。耳边还传来浪花翻滚的声音,是在海边。
“我们是在船上?”周元问他。
本以为依旧没人回他,但出意料的是,那男人应了声,“嗯,是的。”
头上的塑料袋被拿开,陷于黑暗许久的眼睛在这一刻解放了。可下一秒,他刚脱于黑暗的瞳孔再次收缩,紧盯着前方不远处的甲板上被绑起来的两人,有一瞬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尹方德轻笑着说:“阿元,惊喜吗?”
周元盯着前方两人沉默。
嘴巴被胶带给缠住,双手被绑住的尹珍珠和沈国栋看到来人时,都不由得瞪大眼睛。尹珍珠挣扎着要起来,那扭曲的表情似乎想要朝他喊话。
周元皱起眉头地看着他们,对他们出现在这里感到很诧异。
“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尹方德走到周元身边,指着尹珍珠,“还记得她吗?当年你爸爸死了后,她就抛弃你走掉了,你恨她吗?”
周元转头看向尹方德,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不恨吗?”尹方德觉得有些遗憾,摇摇头嘴角又上扬,说:“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当年我和周禹谈话不顺利后,我冲动之下刺了他,当时你妈妈看到了,如果她愿意叫人来帮忙,也许周禹还有救呢,但你妈妈却以为周禹和曾荣那未婚妻白云有一腿,所以眼睁睁看着他断气呢。”
末了,他的转头看向尹珍珠,淡淡道:“珍珠,爸爸说的对吗?”
尹珍珠一脸惊慌失措,却发不出一句话。
尹方德见她这副模样,招手让之前带周元进来的那男人将尹珍珠和沈睿嘴巴上的胶布给撕开。一副看好戏地说道:“珍珠啊,当个母亲就需要有个母亲的模样啊,在我小时候我妈妈也是嫌弃我爸的家太穷了,跟人跑了,唉。”
“……真的是这样?”周元喉咙有些发颤,说出来的话蕴含了未知名情绪的沙哑,他盯着尹珍珠,木楞地重复问话:“他说的是真的?”
看着周元的脸,尹珍珠摇摇头,没了束缚的嘴巴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最后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垂下头,无声的承认了尹方德话的真实性。
周元木着张脸,如同罗刹,浑身上下遍布死神的气息,却发现沈国栋也在盯着自己看,那表情里充斥着诧异。
尹方德见周元看着沈国栋,轻声说:“他儿子叫做沈睿吧,听说和你关系挺好的,对吗?”
周元不知尹方德到底想做什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究竟想做什么?”
“沈国栋是个栋梁啊,卧虎藏龙十几年,是我眼光不太好,没早点发现他的有这种双面人的能力。”尹方德嘴角上扬,拍了拍手掌道:“十六年前沈国栋的儿子被人绑架了,绑架他儿子的人让他出一千万不要报警,你猜他怎么做?他说要钱没有,那孩子没了他还会生其他孩子,对那孩子采取冷处理的态度。当时我们听到这些话,都觉得他真狠……”
周元知道沈睿和沈国栋关系不太好,但一直不太清楚他们之间的情况。如今听到尹方德的这番话,眉头忍不住蹙起。
“听说他儿子那么多年来都很少回家去,怕不是因为这事,心里阴影都出来了。而且他太不厚道了,我们答应他只要他给我们无条件提供货运车,就绝对不会动他的家人,没想到这么多年来,他的人一直在货车下放定位器。”尹方德走到周元身后,塞了一把手枪给周元,轻声说道:“船快要开了,阿元,我给你机会救一个人,是救珍珠呢,还是救你那朋友的父亲呢?”
“枪里只有一发子弹,你看看要把谁给留下来?”
尹方德站旁边看着周元,唇边噙着笑意。他看着前边那两人,尹珍珠满脸惊恐地看着他们。而沈国栋先对来说显得比较冷静,蹙眉静静地看着周元,眼里含着更多的是,可怜。
他迫不及待想要看子弹是落到谁的身上。
尹珍珠?弑母的罪名,他这辈子也不要想像个正常人一样上岸了。
沈国栋?听说周元为了保护那叫沈睿的小子,很多事都没敢和他说,不想他蹚这浑水。如果射杀了如此珍视之人的父亲,怕是也回不了头了。
想到这里,尹方德心情有些愉悦。他看着周元,催促他动手:“选一个,不然我就开枪把两个都给崩了。”
说着尹方德又掏出一把手枪,上膛,“是死两个,还是死一个,你选择。”
这是一道死命题,没有答案的命题。
周元终于明白在海鲜车上,尹方德对他说的那句没有回到那边的机会到底是什么意思了。他身上沾了脏东西,所以他也不想让别人干净。
他深吸口气,闭上眼,手搭在了扳机上……
尹方德见他终于开窍了,张嘴正要说话,忽然 “砰”一声巨响在耳边响起来,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元飞快地掉转了枪口,朝自己胸口开了一枪,猩红的液体往外喷射,空气中溢出了发腥的铁锈味……
这变故是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意料到的。
看着胸膛湿了一大片的他,尹方德从震惊中反应过来,“……阿,阿元?”
反应过来的尹珍珠尖叫了起来,那撕心裂肺的叫声,仿佛她就是一个疼爱自己孩子的母亲。可在周禹死了还没半年他遇到了车祸,蜷缩在弥漫着汽油味的车里不能动弹时,他的妈妈站在车外冷冰冰地看着他说“你死了我就解脱了”这句话。在后来的治疗里,尹珍珠更是抛下他跑了,留他独自在病房里……
他眨了眨眼,头顶甲板上的昏黄灯光开始出现了重影。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一生就这样走了,虽然有点狼狈,但总体来说,算是走得干干净净。
四周围的人都说,是他克死了周禹。是他执意要去墓园看周禹,才会出车祸导致司机死亡。他是一个灾星。
别人这样说,好像并没错。
不过他也做过一件并没那么糟糕的事。车祸那年,他伤得很重,脸上缝了很多针,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那时他觉得,没人知道他是那个灾星,挺好。
在医院里,他的病房是独立的单间,虽然本家的人偶尔会过来看他,但大部分时候,他都是独自一个人在病床上,孤独的躺着。
可有一天,他隔壁病房来了一个病人。听护士说,是遇到危险跳车导致骨折和身体大面积擦伤,需要住院治疗。隔着一面墙,他每天都听着隔壁病房的人一到晚上就偷偷地哭,一开始很小声,可后来像是压抑不住,嚎啕大哭。
他以前也爱哭,但自从周禹死了,妈妈跑了后,他的眼泪好像没了。
就在他觉得自己这一生可能就要在医院里落幕时,他和往常一样,每天按时打开病房的门出去护士站进行例行检查,而隔壁病房的门也恰好开门。
他定定地看着从隔壁病房走出来的人,那男孩也在看着他,可还是移开了视线走了。他的脸裹在纱布里,像个木乃伊一样,认不出他是理所当然的。
但他却认出来了,原来隔壁的病友是沈睿啊。
是他在学校里最好的朋友。
周禹出事前,他和沈睿约定过,过完春节去学校会给他带辟邪桃木。可周禹出事后,他就被老太爷暂时接到本家去了,再也没回过之前的学校了……
这次的重遇,他觉得上天给他关上了所有的门,但看他太可怜了,还是发了善心给他开了一道能看到阳光的窗。
生活开始有了一点点盼头,没那么孤单了。但他是灾星,每一个对他好的人,好像都容易出事。沈睿在学校里很照顾他,他不能太靠近人家,害人家。
他开始写信,一封一封的写,然后请老太爷帮忙,安排一个送件的人,说是从学校里收到的信件,得知他最近在住院,所以特地送到医院给他。
每天一封。
每封信件里都会特地写上:睿哥,你快点好起来。
送件的人过来送信件的时候,沈睿也会把自己的回信交给那送件大叔。
他的每一封回信最后都会写着:我好起来后就去找你,哥保护你。
十二岁的周元,每天变着花样和他写信聊天,然后听着一墙之隔的他的声音,觉得医院的生活,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可愉快的日子总是短暂的,沈睿比他先出院,他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孤单,再然后,他就被老太爷接走送去国外念书了。
但十二岁那年收到的那一叠书信,和周禹送他的礼物,都被他小心翼翼地藏在流芳寺里那间上锁的房间里。因为太美好了,所以不敢再随意打开。
躺在甲板上,他觉得眼睛好像被一层水珠给模糊了。这一辈子最后落得这个结局收场还满意吗?他认为是满意的,把害死周禹的人给找到了,并且他知道,天涯海角总有人不会放过他的。而且啊,这世界虽然有黑暗的地方,但拨开黑雾的人也并不少,十六年前的黑暗一定能重新被拉出来晒在太阳底下。
一切都好像挺好的,但他不知为何鼻子有点酸……
警察和救护车出动了接近二十辆,兵分两路把圈起来的钢联厂和电子厂给包围了起来,整个工业区人心惶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而另一队沈睿和闫枭他们带队,直接冲去了码头口岸。口岸上有很多装箱的大货轮,就在沈睿他们在猜测到底上了哪艘船,海浪拍打渔船的声音里夹杂着枪声,很细微,如果不仔细听很容易被水声和轮船的鸿轰鸣声给盖过。
但一路上沈睿眉头都在跳,这微弱的声响在空中响起,他深吸口气,就像命运在指引他那般,他就朝着那艘船的移动楼梯快速跑上去,速度快的像是一头发现猎物的豹子,冲上甲板上去。
船上有很多船员,见状都纷纷抄起棍棒想要阻拦他。但尾随冲上去的闫枭他们掏出手枪,大喊:“警察,查案,都给举起手来!”
来之前闫枭他们已经通知了出口警署的领导,那边也正在往口岸这边赶过来。船上船员见如此大阵仗都愣住了,他们以为是上船闹事的人,没想到来的都是警察,拿着棍棒的手都有些无处可放。
“刚有没有放陌生人上船?”闫枭喊话问道。
船员面面相觑,闫枭从他们表情里看出有情况,“今晚这船是开不了了。有国家通缉犯逃向你们的船试图出境,目前情况你们坦白从宽,也可以将功补过,不然你们也涉嫌包庇重大通缉犯,需要处于一定的刑罚……”
整艘船相当于一个半的足球场那么大,警察上船的动静很大,再加上船上有上百名船员,搞出来的动静很大,所以还没等闫枭的话说话,空中传来一声巨响。
砰!
子弹朝闫枭他们飞过去,幸好闫枭反应敏捷急忙闪过,但子弹却打在了位于他前边的船员的肩里,刹那的惊诧过后,血腥味和疼痛唤醒了那中弹船员的恐惧,跌坐在甲板上嚎了起来。
一时间警察和船员都乱成了一团,开始四处逃窜找掩护。
砰!
砰砰砰!
子弹越来越密集,尹方德上船的时候带了十几个管冲的下属。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杀起人来眼也不眨一下。
“注意安全,赶紧找掩护!”闫枭喊道。
他举着枪开始和其他警员往子弹射出的方向包围过去。他们这回跟队过来的有五六十人,人数上的压迫,在船上开了一条包剿的道路。
马仔没想到条子会来那么多,会来的那么迅速。有些被逼退到了船尾,见退无可退竟往海里跳进去……
而工厂那边控场后,张国全也带着剩余的警力赶过来救援。硝烟味和血腥味混合着鱼腥味,他们举着枪上了甲板,几十名警察那漆黑的枪口,对着那些试图潜逃,喊道:“不许动,举起手来,不然一枪崩了你们!”
船舱里,尹方德显然对于周元把枪口对准自己的这种行为是很难理解,他考虑过太多种结果,可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种结局。
这些年他见过太多人性黑暗的那一面,亲情、友情什么都可不信,在绝对的利益和恐惧面前,绝大部分的人都会选择牺牲别人成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