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伏第一天
这个问题谁也回答不了。
“芸姐”这个贩婴团伙跟以往的拐卖案件还不大一样,孩子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都是那些孩子的爸妈心甘情愿,一手钱一手“货”地“卖”给她们的。
那个被小偷偷去的本子里记录的每一笔交易,都牵扯着一个不堪的故事,和一条无辜的小生命。
他们被明码标价,以“营养费”或“感谢费”的形式,为他们的父母换来了一叠叠或厚或薄的钞票。
因为不涉及儿童走失,所以没人报警。如果没有意外,他们将会悄无声息地变成另外一个人。
然而最让人难过的是,即便把他们找回来,回归原本的家庭,那些手上沾满铜臭的父母,会真心接受他们吗?会不会再卖一次?
说不清为什么,这个案子总能让邢岳想到项海。
虽说不是被卖掉的,但也是被自己的亲妈亲手交了出去。他在他舅舅家应该过得很不好,不然也不会一个人跑回来。
更不幸的是,在那个已经开始懂事的年纪,人生被改变了,可他还带着过去的记忆。
这两种人生就像甘露与苦酒,永远无法调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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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的时候,车子终于开到了张芸的村子所在的派出所。当地的警察一边跟他们挨个握手,一边说着“辛苦了,辛苦了。”
邢岳紧了紧外套,“怎么样,可以确定张芸和罗大勇在村里么?”
“基本可以确定。”一个派出所的同志说,“我们害怕打草惊蛇,没敢到处打听,只是叫人在村里转悠。几次经过张芸家门口都没见到她们两口子的人影,但能听见她姑娘在喊爸妈。相信这俩人应该就在屋里。”
“他们家还有别人么?”
“张芸两口子有一个姑娘,一个儿子。这房子平常就是儿子一家住着,姑娘已经嫁到别的村了,不常回来。今天应该是看张芸两口子回来了,这才回了娘家。”
“这么看的话,那屋里应该至少有六个人,包括她儿子家的小孩儿。”
邢岳皱了皱眉,就对秦鹏和张晓伟说,“尽量别掏枪。”
“是。”俩人答应着。他们当然也明白邢岳的意思。
北方的夏天短,秋天更短。时近九月,气温就随着日子节节下降。
而乡村的夜晚比城市里还要凉。
张晓伟没穿外套,站着说话的功夫,手臂上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行不行?”邢岳看着他直搓胳膊。
“没问题!”张晓伟顽强地挺了挺胸脯,不过马上又缩了回去。
邢岳把外套脱了,扔给他,“穿着吧。”
“不,不用,邢哥。”张晓伟想拒绝,“我不冷!”
邢岳没再跟他啰嗦,转头冲着派出所民警,“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进村。”
“你们熟悉地形,叫几个人在她家附近的路口守着,然后再派三个人跟我们进去。”
“记住,动作要快。进屋后第一时间控制嫌疑人及其家属。尽量不要惊动村里的人。”
像这种村子,不少人都是沾亲带故的,一旦有了冲突,村民们绝对是帮亲不帮理。到那时候,为抓捕造成困难不说,弄不好他们几个也会陷在这。
“是。”派出所的警察答应了一声,转头就去布置人手。
张晓伟已经把邢岳的外套穿在身上,果然暖和多了。就是袖子有点长。
“老秦,等会儿你负责控制张芸,小伟负责罗大勇,我负责张芸的儿子。”邢岳看了眼时间,晚上九点整。
很快,当地派出所就布置好警力。三个民警随着邢岳三人潜进村子,悄无声息地摸到张芸家门口。
这是一个普通的农家院,两间大瓦房,其中一间亮着灯。
屋里的灯光把窗棂投在院子地上,窗边偶尔有人影晃过,并传出一阵阵说话声。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父母,有儿孙。其乐融融。
邢岳带着几个人贴到房门口,轻轻推了推。门锁着。
他领着几个人闪到门后,朝其中一个派出所民警使了个眼色。
那个警察点了下头,就开始叫门。
“谁啊?”敲了两下,屋里就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大军啊,我是孙会计。”那警察扒着门缝说,“那啥,村里发的化肥种子补贴,别人家都领了,就差你们老罗家了。整的我都没法报账。我给你带来了,赶紧的,领完了签字,要不然这钱丢了算你的算我的?”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警察等了一下,又继续叫门,“干啥呢?开门啊!这都几点了,你还让不让我回家睡觉了。你们家整点儿啥事咋这么费劲呢!”
又过了一会儿,屋里才想起脚步声,“来了来了。”
门锁被拧开,门才露了道缝,叫门的那个警察便一下撞了进去。
开门的正是张芸的儿子,叫罗军。他被撞了个趔趄,吓得“啊”了一声,紧跟着就想去关门。
可还没动地方,就被邢岳摁住,两只手被拧到身后,“别动!”
“都不许动!”屋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邢岳拽着罗军,把门关上。
前后不到五分钟,屋里的男男女女便全被控制住了。
秦鹏摁着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问,“姓名!”
那女人不说话,一双眼睛朝窗口瞄。
秦鹏手上加了力,“姓名!”
女人又把屋里的几个人挨个看了看,这才低声说,“张芸。”
“你呢?”张晓伟摁了摁蹲在地上的那个男人。
“罗大勇。”张芸的老公也没做挣扎,直接交待出姓名。
邢岳稍稍松了口气,冲另一个警察说,“搜一下,看屋里有没有孩子。”
那个警察挨个屋搜了一遍,回来说,“里屋床上有个一岁多的男孩儿。”
这时,一个年轻的女人立刻尖叫着哭嚎起来,“那是我儿子,那是我儿子!你们不能动我儿子!”
张芸也急了,挣扎起来,“那是我亲孙子,不是别人的孩子!”
邢岳冷眼看着他,又看了看那小孩儿的妈,“原来你们也知道心疼啊。”
“那你用别人的孩子来养活自己的亲孙子,良心疼过么?”
像是被戳了痛处,张芸把脖子一梗,“警察同志,天地良心,我做的可都是积德行善的大好事!要没有我,那些孩子说不定早就没命了!有命活着,也是烂在那穷家里头。我给了他们活路,给他们找好人家!他们都得感谢我!”
“你知道人家都叫我啥?叫我‘送子观音’!我是大善人,我干的都是积德的大好事!”
邢岳不断点着头,“行,行,你是大善人。”
“我就问你一句,你收钱了么?”
张芸迟疑了一下,瞪起眼,“那不叫收钱!那是感谢费,人家诚心给我的!到庙上拜菩萨还得花点儿香火钱呢!”
邢岳深吸了口气,不再看她。只朝屋里的几个警察说了句,“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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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捕进行得比预想的还要顺利。
几个主犯被羁押在派出所。第二天上午,又联系当地市公安局派了辆警车,协助他们把人押回了东江。
路上三个人换着班地开车,等回到分局,已经到了下午四点多。
办理完交接手续,就立刻开始审问。
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再加上先前抓住的刘强和“瑛姐”的供词,张芸和罗大勇两口子也没做什么挣扎,就不得不老实交待了。
等到做完笔录,已经是半夜了。
张晓伟伸了个懒腰,又揉着肚子,“邢哥,饿死我了,咱们吃饭去吧。”
秦鹏也说,“是啊,这两天都没正经吃一顿饭。”
邢岳按了按脑门,“你们去吧,明天我给你们报销。”
“一起去吧邢哥,你不饿啊!”张晓伟见他又不吃饭,也急了。
“我真不饿。就是有点累,回去睡觉了。”
“邢队,你...”秦鹏你了半天,也不知该说啥好。
“行了,赶紧撤吧。这两天辛苦了。”邢岳穿好外套,拿上手机和车钥匙就下了楼。
城市的夜晚到底还是比村子里暖和些,每一盏灯,每一个飞转的车轮都在贡献着温度。
邢岳降下车窗,让微凉的夜风吹进来。
他没有打开收音机,只是在风中眯起眼,自己哼着歌,开着车。
今天过得相当充实,他很满意。被这种疲惫感充斥着身体,相信今天可以睡得安稳些。
回到项海家楼下,他透过车窗望着漆黑的阳台。
看来他还是没回来。
每次回来的路上他都期待着惊喜。可惊喜从未出现。
邢岳搓了搓脸,推开车门,下了车。
这个时间,周围的世界静得像一汪池水,只有月亮的影子映在里面。
邢岳朝单元门走过去,脚步声踏碎了宁静的水面。
“邢哥?”
邢岳的脚步顿住,一动不动。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邢哥!”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就在他身后的不远处。
邢岳猛地回过身。
“邢哥...”项海从一片树影里走出来,站在月光下,“我回来了。”
看着那个叫他日夜期盼的人,邢岳的胸口上下起伏着。
这是真的么?他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