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伏第一天
邢岳看了眼手机,中午十一点四十。
“老秦你找个空把车停了,我和小伟先过去。”说完也不等车停稳,就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这里距离食品厂小区还有三四百米的距离。放眼望去,满是通红的尾灯。要是就这么一路开过去,等人到了跳楼的那位估计也投胎了。
这一片地区有大学中学小学,不远处还有家商场,老家属区和几个新旧小区若干,还有省里的电视台,以及一片拆了一半的旧厂房。听着就叫人心塞。
眼下正赶上中午放学时间,到处是穿着校服的小学生,和几倍于他们的家长一起,紧密地填充着车与车之间的空隙。
按说跳楼这种事通常当地派出所就处理了。今天之所以到了分局这边,主要是因为这人属于屡教不改,有案底,吸毒,这次还带了管制刀具。另外眼下还正赶上省里开展普法教育宣传以及集中整治治安犯罪严打时期。
邢岳其实心里有数,根据以往的经验,这人百分之九十九不会跳,他就是想搞事情。可即便是为了那百分之一的可能,也得给他百分之百的关注。
赶到了食品厂小区,远远地就看见了那栋七层住宅楼,就像一朵出类拔萃的奇葩,引得无数的居民从小区各个方向蜂拥而至,乌乌泱泱地围在楼的四周。
楼下拉起的警戒线根本拦不住人们汗流浃背的热情。
“哎王姐,这是谁要跳啊?”
“李东兴呗,还能有谁。”
“又是他啊!他跳楼上瘾是咋的?”
“这回又是闹啥啊?”
“闹钱呗!他还能闹啥?要不就是闹他媳妇。”
“没几天活头了还不消停,不知道积点德啊!”
邢岳拨开人群,挤断了几位大姐的对话。
“哎妈呀!挤啥啊挤,没看见这有人啊!”一位大姐狠狠地白了过来。
“这么大个子,站后面还看不着咋的?”
“就是,咋这么爱凑热闹呢!”
张晓伟一脸严肃地跟在后面,“来来来,几位大姐麻烦让个道,警察办案。”
“哟,警察啊!”
几位大姐连同前面的观众立刻朝两边一分,邢岳顺利出了圈儿。
“哎王姐,现在警察都长这么精神吗?”
“可不是咋的,这左一个右一个的,啧啧,带劲。”
“也不知道都有没有对象,我那俩外甥女都单着呢。”
“问问,哎你问问呗!”
张晓伟一个没忍住回头就说,“我没对象。”
几位大姐赶快摆手,“没说你呢。”
邢岳撩起隔离带钻了进去,看见有几个派出所的同志正在维持着秩序,劝围观的群众离开,可根本没人听。
“去找个人问问情况。”
“是!”张晓伟转身跑了。
邢岳朝楼顶仰起了头,白亮的太阳正下方有一个人影,头顶正午骄阳,仿若有圣光加持。
这个高度掉下来,耶稣显圣也救不了。连救护车都不用叫。
要是再低个两层,或许还能救一下...
“邢哥,派出所的同志过来了。”张晓伟在旁边叫了他一声。
“邢队。”跟着一个陌生的声音就朝他打招呼。
邢岳收回目光,循着声音看过去。
你凝视着太阳,太阳也凝视你。太阳是霸道的,专治各种凝视。
邢岳正要跟派出所的同志打个招呼,却发现自己眼前哪哪都是两个大黑点子。
他赶快用手按了按眼珠,又使劲闭了闭眼,再强行睁开时,干涩的视线只勉强看清了对方制服上的警号“015633”。
“邢队!”这时秦鹏也气喘吁吁地跑来了,手里还拎了只扩音器,“救护车堵路上了,说还得十分钟...”
话还没说完,周围突然发出一阵惊呼:“哎-哎!”
“赶快闪开!”
人群不约而同朝后一缩,中心场地顿时扩大了一圈。
“啪”的一声,单元门前砸下一块砖头,碎渣子溅出好远,打在了几个围观群众的腿上。
“吓死我了!还以为他真跳了呢!”
“这他妈李东兴真缺德,往下扔砖头?”
“老小子一辈子不干好事!”
不能等了。
“老秦,想办法让这些人散散。”邢岳说完又转头招呼张晓伟,“你跟我上去,派出所的同志也叫上,情况路上说。”
“是!”张晓伟答应一声,就带着派出所的同志跟在邢岳身后跑进了单元门。
一边爬楼,一边听015633同志介绍情况。
“李东兴就住这栋楼,有赌博、诈骗和故意伤害前科。三年的吸毒史,长期家暴,最近媳妇带着孩子跑了。年初被诊断出淋巴癌晚期。曾经两次试图跳楼。这是第三次,身上带着刀。”
一步三个台阶,他们很快就爬到了楼顶。
邢岳忍不住瞥了张晓伟一眼,这什么身体素质?爬个楼喘得呼呼啦啦的。人家派出所同志还一路介绍情况呢,也没喘出他这么大动静。
虽然都没来得及照面,但邢岳对015633同志印象不错。身体素质可以,情况摸得透,另外说话声音还很好听。
楼顶上已经有了两位派出所的同志,还有两位大概是居委会的。四个人站在距离李东兴十几米的地方,还在苦口婆心地劝着。
015633原地站住,没再靠前。邢岳示意张晓伟也留下,自己朝李东兴慢慢走了过去。
发现邢岳靠近,李东兴立刻拿刀对准了自己脖子,微弯着膝,朝楼的外沿蹭了蹭,“站住!再走我就抹脖子!”
“行啊大哥,都听你的。”邢岳抬了抬手,在距离他五六米远的地方停住,同时用视线丈量着李东兴与楼顶边缘的距离。
那把没开刃的破刀还在他脖子上架着,干瘪的皮紧裹着凸出的喉结。邢岳都怀疑即便一刀下去,他这副骨头架子还能不能挤出二两血。
“先把刀放下,”邢岳点着一支烟,“有啥难事就说出来,我帮你想办法。来根儿烟不?”说着把烟递了过去。
李东兴紧盯着邢岳,又盯向那支烟,正犹豫着,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跟着脸上就涌出了一把鼻涕和两窝眼泪。
最终他还是没去接那烟,不过举着刀的手倒是离开了脖子,顺势拿袖子在鼻子上蹭了一把,“我要媳妇!”
“没问题啊,”邢岳又把烟叼上了,“这不居委会的同志也在么,回头就让他们给你介绍个知冷知热的大姐...”
“滚J8蛋!”李东张嘴就骂,吐沫星子喷出好远,“我他妈要我自己的媳妇!”
“哦,找嫂子啊。”邢岳也不生气,还很好脾气地掏出了电话,“嫂子电话多少,我现在就给你联系。”
“废,废他妈话!要有她电话我自己不会找啊!”李东兴说着又蹭了一把鼻涕。
“你意思是想让我们把嫂子找回来?”
“对!还有我姑娘!都给我找回来!”李东兴骂骂咧咧地嘟囔,“不孝女!你爹都他妈要死了,也不知道回来伺候伺候!”
“行,这事找我就算找对人了。”邢岳一边说着,一边给手机屏幕解锁,“我这手机能连公安系统,想查谁就能查谁。”
正说着,他手机上来了条微信。
-邢队,不能让她们回来。那娘俩躲了两次都被他找到,最后一次才算藏住了。
-李长期家暴,导致他媳妇强烈脑震荡,右耳失聪,多出骨折。他连孩子也打!
“查着了吗?”李东兴使劲抻着脖子看。
“别着急,得先连进去才能查。”
那两条微信都来自张晓伟,不过字肯定不是他敲的。
邢岳回了过去:
-他媳妇照片有么?
“连进去了。嫂子叫啥名?”邢岳抬起头问李东兴。
“叫王霞!”
“王...霞...”邢岳在手机上敲字,等了一会儿,他哎了一声,“这么多叫王霞的。”
又在屏幕上划拉了几下,“有三十多个呢。”
“嫂子多大岁数?”
李东兴皱着眉想了想,“属狗,比我小四岁。”
邢岳都懒得骂他,“那大哥你今年多大岁数啊?”
“我五十一!”
“那嫂子就是四十七...”
这时张晓伟发过来一张照片。邢岳点开看了一眼,一个中年女人,脸上大片的青紫,眼眶也肿了。看着不像四十七,老了足有十岁。
“找着了吗?”李东兴等得心焦,脚底下不自觉地朝这边挪了挪。
“有了。”邢岳看着手机,“不过四十七的也有三个呢。”
“咋这么多同名同姓的!”李东兴烦躁地抱怨着。
“王霞,女,四十七岁,丧偶...”邢岳盯着屏幕念着。
“丧偶?操,老子还他妈没死呢!丧个J8偶!”李东兴就像根儿点着的炮仗,立刻就炸了。
“不是这个?”邢岳又往下念,“王霞,女,婚姻状况,离异。”
“他妈的臭娘们儿!离离离,一天到晚就知道离,老子一天不松口你死也别想离!”李东兴早已被躁怒和毒瘾冲昏了头脑,任何一个话题他都接得上。
邢岳真想一脚给他卷楼下去算了。
“最后这位我看看...哎,”邢岳一皱眉,“这位上礼拜刚刚过世了。”
“啥玩意??”李东兴浑浊的一双眼瞪得老大,哈欠也停了,“死,死了?”
邢岳冲他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