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伏第一天
那个秘密,项海花了那么久,用尽了所有勇气才肯告诉自己。
他已经很坚强了,为什么老天非但没有奖赏,反倒越来越增加了考验的砝码。
这个世界就不能对他好一点么?
他仍在坚持着,项海也没有认输。可此刻他的内心还是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邢岳垂下脑袋,额头重重地抵在摊开的法典上。
“为了惩罚犯罪,保护人民,根据宪法,结合我国同犯罪作斗争的具体经验及实际情况,制定本法。”
请给我力量吧。也请给项海力量!
求你了。
-
下午,到了盼望已久的洗澡时间,几个狱友排列整齐,欢天喜地地奔向澡堂。
邢岳斗争了一个中午,最终还是咬牙跟着去了。
两年的时间,总不能一直不洗澡吧。既然早晚要有这么一遭,就别他妈磨叽了。
可是等进了澡堂,他的一鼓作气就泄了。
一大间浴室,一屋子赤|裸的老爷们儿,这还不算,门口还有狱警全程监控着。
他攥着毛巾站在那,直到所有人都“蹬蹬”地跑了进去。耗子边跑还边冲他喊,“老弟啊,赶紧的,再愣一会就到点儿了!”
邢岳原地吸气,手里的毛巾已经被拧成了麻花。回过头,就见狱警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妈的!死就死吧!
他狠狠一咬牙,把衣服脱了。
大步流星走进浴室,找了个空闲的淋浴,他面朝着墙,把两眼一闭,站在了热气腾腾的水雾中。
热水浇在头顶,顺着下颌的线条流下来,落在颈间,又漫过平直的锁骨,一路浸润着紧绷的身体。
渐渐的,他没那么紧张了,耳朵里也有了沥沥的水声。
浴室里挺热闹,热水让这种简单的快乐迅速膨胀起来。有人笑着聊天,有人哼着小调,还有人吹起了口哨。
邢岳抹了把脸上的水,睁开眼。眼前是湿润的墙壁,上面满是蒸汽凝成的水珠。他的肩膀也慢慢松弛下来,脚下动了动,让水柱浇在背上。
“老弟啊,别泡着了,赶紧洗啊!”耗子在旁边已经搓了一身的泡沫,好心提醒着始终站着冲水的邢岳。
邢岳闻声也没回头,只是伸手拿过沐浴露,朝手心里挤了一点。
他两手合在一起搓了搓,正打算朝身上抹,忽然觉得背后升起一股诡异的不适感。
偏过头,就发现旁边的一双眼睛正盯着他,从上到下,浊污的目光在他身上一寸一存地挪。
邢岳的头皮都瞬间就炸开了,一股火冲出头顶,“我操!!”
他抬脚就朝那人踹过去。
那人似乎早有防备,见被发现了,身子泥鳅一样滑脱,躲开了邢岳这一脚。
这时候耗子赶紧冲过来,一把拽住邢岳的胳膊,“老弟!老弟!”
他拼命把邢岳往回拉,同时两眼紧张地瞄向浴室门口,压低了声音提醒着,“老弟,别冲动,小心吃亏!”
邢岳两眼通红,恶心得浑身发抖,正要再冲过去,门口传来狱警的喝斥声。
“怎么回事!”
“谁不老实?都不想洗了是不是?”
邢岳捏紧了拳,背过身。
“报告!没事,没事!”
不单是耗子,其他人全都跟着附和着。
浴室里雾气升腾,看不清每个人的表情。狱警来回扫视了两圈,没发现什么异常,就警告他们,“都老实点儿,别没事找事!”
“都抓紧时间!”
所有人立刻加快了动作,再没人出声。
耗子把邢岳摁回到热水里,“老弟,千万别犯傻,有啥事咱回去再说!”
邢岳紧闭起眼,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把手上的沐浴露胡乱朝身上抹了两下,又迅速冲干净,就第一个离开了浴室。
-
晚上,看完新闻联播,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邢岳的脸色很难看,就都围了过来。
几个没去洗澡的狱友问是怎么回事,邢岳不想提,可架不住耗子嘴快。
听完,所有人一起开骂。
“操,又是老骚那个贱逼!”
“早晚他妈阉了他!”
“那人脸皮才他妈厚呢,锥子都扎不出血!”
“上回我记得让人收拾了一顿,咋又还阳了!”
“估计是看咱邢岳老弟长得帅吧。”
“操!”
“老弟啊,你可千万别当回事儿,要不然吃亏的是你!”
“他他妈的判了二十年,老弟你才两年,犯不上。”
“是啊,可别把自己搭进去。”
邢岳听着,朝几个人扬了扬下巴,以示谢意。
监狱就像个微缩的社会,自然什么人都有,恶人尤其多。
这里不是伊甸园,更不是游乐场。人被送来这里是赎罪的,可不是度假的。
这点觉悟邢岳还是有的,不然仅凭一股“以爱为名”的冲动莽进来,就太可笑了。
这个地方有严苛的规矩,可对于不甘于沉沦的人,也有一条不变的法则。
就是活下去,像个人一样活下去。
监狱是改造人的地方,同时也是改变人的地方。进来的时候有“一手绝活”,出去那天就可能是五毒俱全。
这些道理邢岳都明白,这样的例子在当警察时也见过许多。
因此他需要去适应,甚至去改变。而改变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不会沉沦下去,同时也不能让项海沉沦下去。
总有一天他们会离开这里,而离开的时候,他们也要干干净净。
想通了这些,邢岳也就不那么较劲儿了。
他拍了拍耗子的肩,“我没事,今天谢谢你。”
今天要不是耗子拦着,这会儿他可能就被关禁闭了。
“嗐,这有啥的。”耗子嘿嘿一笑,“老弟你来的时间短,也待不久,犯不上跟老骚那种人一般见识。像我们都习惯了,压根没把他当人。”
邢岳就看着他问,“你被判了多久?”
“十五年。”耗子风轻云淡地说。
“因为什么?”
“绑票。”耗子圆眼珠一翻,就像在说别人的事。
邢岳皱了皱眉,没再继续问。
耗子打了个哈欠,“赶紧睡吧,明天要上班喽!”说完就踢踢踏踏地回到自己的床边,拽开被子钻了进去。
邢岳也爬上床,来回翻腾了半天还是睡不着。
最后他把一条胳膊搭在眼眶上,才渐渐有了睡意。
-
第二天,吃过早饭,天还没亮,邢岳就踏上了“班车”。
“这是去哪啊?”他小声问。
“一个服装厂。”耗子哈欠连天,“老弟,你会用缝纫机吗?”
邢岳摇头。
“那你得好好学着点儿。”说完,耗子又把眼睛闭上,打算趁开工之前再眯一觉。
“缝纫机...”邢岳把脸转向窗外,想象着自己手忙脚乱的场景。
车窗外一片漆黑,玻璃上映着他茫然的脸。
他怔了一下,抬手在脸颊上摸了摸。没错,是自己。
这还是进来以后他第一次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模样。
他又朝窗边凑了凑,小心地按着头顶,几乎贴着头皮的一层发茬十分扎手。他来回转了转脑袋,最后嫌弃地朝镜子里的人撇了撇嘴。
真丑。
正打算别过脸,忽然发现车窗的角落里还有一双眼睛。
他猛地回过头。
又是那个老骚。
他坐在车子的另一边,中间隔着几个人,还有一条过道,此刻正靠在角落里打量着他。
邢岳咬了咬牙,目光直剜了过去。
老骚又看了一会儿,见他也不躲,就那么盯着自己,就有些不自在。于是就把眼瞥开,只是临了还不怀好意地舔了舔嘴唇。
邢岳低低地骂了一声。
-
车子到达目的地时天刚刚放亮,等一车人返回监狱时,天早就黑透了。
邢岳疲惫地坐在小板凳上看新闻,可脑子里全是“喀哒喀哒”的缝纫机踏板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