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伏第一天
手机忽然响了,邢岳走出观察室。
电话被迅速接起,没讲上几句又匆匆挂断。
他阖上眼,手机重重地抵在额上,又敲了敲,像是在与闻讯而来的烦躁对峙。
这个世界怎回事?就他妈不能消停一个晚上?还能不能让人喘口气儿?
睁开眼,他马上把电话给老唐拨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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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钟以后,项海的手机响了。
铃声叮叮当当响了半天,就在要被自动挂断的时候,项海终于迷迷糊糊地接了起来。
“...嗯?谁...”
电话里瞬间传来一个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呜呜呜呜,项海哥,项海哥!呜呜呜呜!”
项海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是,是李莫吗?是你吗?李莫!”
电话那头的哭声连成了线,根本容不下呼吸,“呜呜呜呜,项,项海哥!!呜呜呜呜!”
“李莫,你冷静些,先别哭,告诉我怎么回事!你妈妈呢?”
项海整个心都揪了起来,小姑娘这么不要命了似的哭,一定是出事了。
“呜呜呜呜,妈,妈妈,呜呜呜,我妈妈…”李莫抽噎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项海把电话开成免提,一边跳下床去穿裤子,一边冲电话喊,“李莫,你深吸一口气,吸一口气。别害怕,项海哥在这呢,我一直陪着你呢!你先吸一口气!”
小姑娘拼命止住哭声,抽噎着,断断续续地吸着气。
“李莫,是不是妈妈出事了?”
一听这话,小姑娘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项海穿好了裤子,就去拽搭在椅背上的警服上衣,“是不是你爸找来了?”
“嗯,嗯,呜呜呜呜,是,是!”止不住的抽泣让李莫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项海摸着黑套上上衣,抓起电话就往外走,“你们在哪,是不是在你家?”
“嗯,呜呜呜,是,是,在,呜呜呜呜,在楼,嗯,嗯,楼顶!”
项海觉得一瞬间浑身的血都涌向了头顶。他真想撕了李东兴!
“李莫,你听我说,你不要上楼,去楼下,单元门口,等着我,我马上就到!听见了吗?”
“呜呜呜呜,听,听...”
“你不要上楼去,听见了没有?”
“听,嗯嗯,听,见了!”
砰地关上门,项海跑下楼,一头冲进了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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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唐啊,不好意思,得麻烦你跑一趟了。”邢岳拨通了老唐的电话,老同志大概睡得正香,电话接起来还迷迷瞪瞪的。
“嗯?啊,邢,邢队啊。我,我现在就...哎我鞋呢?”
“食品厂小区,李东兴又要跳楼。老秦和小伟这边在做笔录走不开,你离着最近,只能把你叫起来了。”虽然觉着不忍心,可眼下必须动用老同志的力量了。
李东兴选择这个时间跳楼,邢岳觉得他这次怕是要来真的。
“好,我这就过去。”老唐这会儿听起来已经彻底清醒了。
“我跟二河现在就出发,咱们在楼底下碰头。”
挂断电话,邢岳又回到了观察室。
李震那边进展得挺顺利,他跟程亮交待了几句,就带着郑双河出发了。
汽车亮起大灯,快速驶出分局大门。车头一个急转,后轮“吱”地碾过路面,甩下一道粗黑的线。
从这个地方经过的车子似乎永远都那么急,多一秒钟都不愿意等,以至于转弯处的路面已经被碾得变了颜色。车痕左一道右一道,旧的还没褪,新的又压下来。
分局到食品厂小区十五分钟的车程就像个弹性十足的盲盒,充满了不确定性。可以在三十六度的正午被成倍地拉长,也会在这个清凉的午夜被压缩到极致。
“邢哥,这李东兴就是上次被你们弄下来那人?”郑双河坐在副驾驶,一手紧拽着头顶的把手,另一手扳着旁边的扶手箱。
“嗯。”邢岳两眼直盯着不断后退的路面,速度让一切都变得模糊。
“咋这么快就给他放出来了?”郑双河觉得今天的车有点儿飘,自己的手心都跟着冒汗。瞟了眼仪表盘,指针直挺挺地指向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数字。
“他有病。”这话说得没任何情绪,不像在骂人,也听不出烦躁。
指针又朝右掰过半个格。
李东兴的确有病,还病得不轻,这是项海告诉他的。当时他们在一起爬楼梯,后面还跟着喘成狗的张晓伟。
项海还说过,因为有病,这人关不了几天就得放出来。那是在教学楼前,他被清晨的阳光笼罩着,叫了自己一声“邢哥”。
项海...项海...
对了,那天是他和项海相识的日子。可惜当时都没见着他的脸,只记住了那个声音,还有他胸前的警号。015633。
一想到项海,紧绷了一路的神经似乎松弛了少许,脚下的油门也得到了喘息。感受到这一变化的郑双河也跟着松了口气。
这人在干啥呢?这个时间,应该早就睡了吧?注重养生的人大多不会熬夜。
他觉得项海就挺会养生的,或者说,是挺会生活的。要不怎么年纪轻轻的就做得一手好菜,还敢放出话来让他随便点。
牛逼。不是还答应了给他包饺子么。
周末能吃到饺子么?
第三十一章
直到看见几乎与自己同时出现在李东兴家楼下的养生小青年,邢岳才知道这人没睡。准确地说,应该是睡了,又被人从床上拽了起来。
是怎么看出来的呢?首先请观察他的发型。
细软的头发平时总是乖顺地垂在额上,这会儿却倔强地分成了二八开。而且八的那面也不服帖,前后左右地张扬着。如此非主流的发型,明显是趁头发还湿着的时候,奋力在枕头上拱出来的。
这么一看,邢岳就很想替托尼老师们说句公道话:人,是剪不丑的,除非你是真的丑。
其次请看他的着装。
邢岳的目光顺着那噩梦般的发型一路向下,然后就停在了项海的胸口。
只见胸前一马平川,啥也没有。015633呢?
他皱了皱眉,这人是不是...
“邢哥!”电光火石间,项海已经到了他跟前。
见他喘着气,满脸的焦急,邢岳就也没说别的,“你怎么也来了?”
“邢哥,你看没看见一个小姑娘?十三四岁,大概这么高,叫李莫。”项海也顾不上解释,一边问,一边比划了一个到自己胸口处的高度。
“我也刚到。”邢岳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小姑娘,但看见老唐正朝这边过来,就想先问问老唐。
不过项海等不及了,已经朝四周喊了起来,“李莫!李莫!你在哪?”
才喊了几声,漆黑的楼道里就走出一个瘦小的身影,“项,项海哥?”
“李莫!”项海立刻朝那个影子跑了过去。
“项海哥!呜呜呜呜!”那个影子也张开双手,朝项海扑了过去。
李莫一头扎进项海的怀里,揪着他的衣服,浑身哆嗦着,别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遍一遍叫着他的名字,“项海哥,呜呜呜呜,项海哥!”
项海弯腰紧搂住小姑娘,手在她背上轻轻地拍着,“我在呢,李莫,我在呢,别怕,啊,有项海哥在呢!”
邢岳没有跟过去,他把先到一步赶到的老唐叫到一边,“什么情况?”
老唐还有点儿气喘吁吁,用手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今天,李东兴在医院大闹了一场。他说医院拿假药糊弄他,把他给治坏了,现在看他没钱了又见死不救。人医生解释了,不是不给他治,他到现在还欠着医院不少钱呢,而且这人根本也不配合治疗。”
“好说歹说他也不听,就那么往地上一躺,撒泼打滚地说让医院把钱退给他,要不就躺那等死。最后好不容易让保安给弄出去了。结果从医院出来他就去了他姑娘的学校,在那又闹了一场。”
邢岳朝那边看了一眼,小姑娘紧紧抓着项海的手臂,正抽抽噎噎地跟他讲着什么。
“后来学校就给李东兴的媳妇王霞打电话,王霞没办法,只能赶过来。可她人还没到,李东兴就把他姑娘领回家去了。”
邢岳皱起了眉。
“邢队,不能让她们回来...他连孩子也打!”他还记得当时项海在微信上说的话。
不远处项海替小姑娘擦着眼泪,又拢了拢她凌乱的头发,小心地跟她说着什么。
“王霞到了学校没见着人,又联系不上她姑娘,就只能回家。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肯定是没好事,王霞就被李东兴拽着上了楼顶。本来说是还要拽上他姑娘的,可被王霞死活拦下了。然后那小姑娘就报了警。”
夜深了,本已沉睡的小区又被唤醒。陆陆续续有人围过来,穿着睡衣,趿拉着拖鞋,拿着手机,强撑着迷茫的眼。
“老唐,联系医院,叫急救车过来,再给派出所打电话,让他们派人过来维持秩序。”邢岳低声说着,心中的烦躁再度升腾起来。
“是!”
楼下光线很暗,只有远处的一盏路灯和穹顶时隐时现的半弯新月。
围观的人开始四下张望,捕捉着事件的焦点。
有人抬头去看楼顶,黑黢黢一无所获。于是更多的人也朝楼顶看,却不知道该看什么。而一些更敏锐的人开始把手机对准了李莫。
邢岳朝项海走过去,把李莫夹在他们两人中间,低下头,“带她去车里。”
项海抬头看着他,又看了眼四周,揽住李莫的肩,三个人快步朝警车走过去。
“邢哥,我和你一起上去。”项海低声说着。
“不用,我们人手够用。”
让李莫坐进车里,项海轻轻关上门。“就让我去吧,我答应了李莫,一定要把她妈妈带回来。”
邢岳看着他,“那我也答应你,一定把王霞带回来。”说完转身就走。
“邢哥!”项海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求你!”
邢岳动摇了。
他喊来郑双河,“车里是李东兴的女儿,叫李莫,你负责看好她。我和,咳,派出所的同志先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