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伏第一天
“是。”郑双河绝对服从,对自家领导的这个决定没有产生任何质疑。
本来嘛,派出所的同志对李东兴的情况更了解,并且在分局警力不足的时候协助办案,于情于理于制度于流程,这都是很正常的安排。
所以说邢岳同志,你可心虚个什么呢?
没空做心理分析了,邢岳带着项海一路跑进了单元门。
楼道里的声控灯逐层亮起,速度很快,再次第灭掉,直到七层的灯也被点亮。
“项海!”在爬上楼顶之前,邢岳拽住了已经冲到了他前面的项海。
项海回过头,眼里倒映着灯光还有邢岳的影子,细细碎碎的,叫人看不清。光秃秃的警服上下起伏着,催促着邢岳赶快把话说完。
邢岳背着光,黑沉沉的眼珠直看着他,“冷静点,你太激动了。”
项海这时的状态很像那次的法制教育课。当时的沉浸式教学,让在场的学生几乎都陷了进去。而现在的他比那时更加投入。
这种状态的共情很危险。
“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警察,不是受害人,也不是受害人的家属。”邢岳手上加了力,紧攥住他的手腕。
项海的眼珠动了动,盯着邢岳的眼。
就像他细软的头发,项海的眼睛颜色也偏浅淡,像两块琥珀,里面封印着他的情绪。
笑的时候有光,带着煦煦的温度。而这时却有凌乱的细纹,封住的情绪溢出了些许,叫人看不懂。
“如果你不明白这个,就别上去。”说完,邢岳松开了他的手腕。
这时头顶的声控灯熄了,项海眼底的情绪也跟着隐入了黑暗。
没有了光,对面的人吸了口气,让到一边,同时站直了身体,不轻不重地说了句,“是,邢队。”
邢岳皱了皱眉。虽然听得出项海不是在斗气,而是在向他承诺“我明白了”,可是这一声称呼还是让他别扭。
没再说话,他越过项海,三两步赶上去,推开了通往楼顶的门。
究竟是为什么?他当时在想什么?想过自己的儿子么?他犹豫过么?他害怕么?后悔么?
漆黑的楼顶,迎面扑来一阵风,卷着这些无解的问题一股脑缠了上来。
“妈的,快打,听见没有,快他妈给我打!”
黑暗中传过来的打骂声屏退了一切杂念,邢岳循着声音靠过去。
“打死我吧!你就打死我吧!我死也不打!”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尖锐得变了形,像碎了一地的玻璃。
“妈了个逼的的臭娘们!我给你脸了是不是?”是李东兴的声音。嘶哑,狂躁,带着粗糙的戾气,就像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锹,被人狠狠地铲进了碎石堆,“是不是给你脸了?”
“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李东兴一遍又一遍催问着,却没空听女人的回答。巴掌声就像节拍器,噼里啪啦响起。问一句就响一声。
“李东兴,李,啊,啊!你这个混蛋!你,啊!”女人无力地咒骂着,既骂不出什么花样,更没有多少力度,根本抵不住雨点般甩下来的巴掌。
项海跟在邢岳身后悄悄地靠近着,看到距离他们二十多米的一截竖井边上,一个黑影正骑在另一个黑影身上,左一下右一下抡着胳膊。
大概是打累了,李东兴骑在王霞身上,呼哧呼哧喘着气,抓过被丢在一旁的手机塞过去,“打!快给我打!别逼我扇死你!”
王霞把电话扔回到他脸上,“畜生!你就是个畜生!她可是你亲闺女,你还是不是个爹?还算不算个人?”
李东兴狠啐了一口,“啪嗒”一声落在地上,“不是亲闺女还轮不到她呢!当闺女的就该孝敬老子!命都是我给的,没我哪来的她?什么他妈人不人的,不把命续上,还当他妈什么人?”
“李东兴你个混蛋!你死,你去死!你早就该死!我跟你一起死!”王霞拼了命地狠推了李东兴一把,把他从自己身上掀开,然后就朝楼顶边缘爬过去。
李东兴被推得一歪,倒在地上。看王霞是要跳楼的意思,猛地把缠在腰里的绳子一拽,被栓在那一头的王霞就被扯得摔在地上。
“臭他妈娘们!我让你死了吗?”他弓起身子,把王霞像拖狗一样拖回来,又狠狠地骑了上去,“丧门星!娘俩一对儿赔钱货!老子牌桌上那点儿手气都让你们嚎没了!”
邢岳现在距离那竖井有二十多米,李东兴忙着打人,暂时没注意到他们两个。竖井距离楼顶边缘大约有七八米远。除了这里,楼顶再没有能藏住人的地方。
邢岳偏过头冲项海使了个眼色,将下巴微微一扬。
项海立刻会意,矮下身子,悄无声息地朝着李东兴身后的方向绕过去。
与此同时,邢岳正面迎着李东兴走了过去。
第三十二章
黑夜有种神秘的力量,能将同色系的情绪无限放大。丁点儿大的事,经过夜的折射,就能大过天。
嚎啕大哭,歇斯底里,胡言乱语,狂,怒,绝望,一切在阳光下显得不正常的东西,这时都变得合理。
这是一个异空间,自己的不堪不会被窥见,因为没人在关注你,空间里的每个人都在忙着扮演另一个自己。
这是一面有魔力的镜子,有人爱它,有人恨它,有人畏惧它,还有人,决定打碎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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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声,黑暗中亮起一簇火苗。
“谁?”李东兴闻声抬起头。
楼顶很黑,是整栋楼最接近夜空的地方。他的眼里更是一片浑浊,只恍惚间看见一颗猩红的亮点。
“我。”
“你?”什么也看不见,连轮廓也没有。但是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他拼命回忆着。
亮点忽明忽暗,在不断靠近。
“你,是你!”想起来了,是上次把他从楼顶骗下来的那个警察!
“又他妈是你!”李东兴警惕地拽紧了手中的绳子,“滚,滚一边去,再他妈往前走,我把她扔下去!”
邢岳仍在靠近,“怎么个意思?嫂子好不容易回来了,就是让你往楼底下扔的?”
王霞也看清了邢岳。她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只知道这个人是她最后的机会。
“救命,救,救命!”她拼命想推开李东兴,两腿狠狠在地上蹬着。
李东兴扬手就是一个巴掌,“救他妈什么命?老子就是你的命!”又指着邢岳,“你敢指望他?这他妈警察一句实话没有!”
一听邢岳是警察,王霞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警察同志,求你救救我们小莫,求你把她带走!别让李...啊!”
话还没说完,就被掐住了脖子,“臭娘们!你敢断老子的生路,我...”
“李东兴!”邢岳喝了一声,“你想死还是想活?”
李东兴松了手,呼呼地喘,像一个漏气的风箱。油尽灯枯的身体已经接近极限,但他想活,甚至比任何时候都更想。
王霞咳嗽着,也在哭着,“都是我的错,是我瞎了眼,我的小莫...呜呜呜...”
李东兴喘了一阵,又积蓄了些力气,拽紧了那根绳子,冲邢岳骂,“废他妈什么话?老子当然想活,我还没活够呢!”
邢岳心里一阵冷笑。自己这么心急火燎地赶过来,还真是高看了他。
“想活就带着你媳妇过来,我给你指条活路。”他注意到项海已经绕到了两人的背后,在距离竖井不足十米的地方。
“用不着!”李东兴把嘴一撇,“指望你?哼!谁他妈都靠不住!老子自有活路!”
“哟嗬,牛逼啊,怎么个活法?说出来让我也长长见识。”
“滚蛋!我他妈跟你说不着!”李东兴说完又转念一想,“除非你,你去把我姑娘带过来,我就跟你唠唠。”
“不行!”还没等邢岳说话,王霞已经尖锐地喊了起来,“警察同志别听他的!他疯了!也不知从哪听的,说跟亲生子女换血,就能治好他这病!他要逼着小莫跟他换血!李东兴,你就是个活畜生!你怎么不早点死!让雷劈死你!”
王霞又踢又打,可这会儿李东兴也顾不上她,指着邢岳,“听见没?去把我姑娘带上来!要不然我把她们娘俩全弄死!”
换血??厉害了!看来这求生欲还真是能催生出无限可能啊。
他发现黑暗中项海动了,就立刻一抬手,“别动!”话却仍像是在冲着李东兴,“等会儿,让我想想...”
他慢慢吸了口烟,又长长地吐出烟雾,“李东兴,你他妈上过学么?有脑子么?这玩意也能信?武侠小说看多了吧你?”
“你一个警察懂个J8!”李东兴的表情不屑极了,“人家用这法子都治好多少人了,眼瞅就咽气儿的都活过来了!”
“是么?”邢岳惊讶地拖长了声,“那,这属于高科技啊。得花多少钱?你有钱么?”
“管得着么你?人家说了,先治病,后给钱!啥叫救死扶伤,啥叫大爱无疆,懂个屁啊你!”
邢岳笑了。这是啥医院?精神病院?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你说这是啥地方?正好我有个亲戚,也是晚期了,你给我介绍介绍,我也带他去看看。”他不确定是不是真有这么一个人,给过李东兴这样一个承诺。如果是真的,这事恐怕还得再挖一挖。
李东兴警惕地往楼边退,又把王霞也扯过去,“你家人死活关我屁事!老子没那个义务!你给我滚远点,再往前我可告诉你...”
李东兴此时的注意力全在邢岳身上,脚下距离楼顶边缘不足三米,一手扯着绳子,一手指向邢岳。
这时,不再被他压制的王霞双手撑着地,悄无声息地爬起来,将腿狠命一蹬,就着这股力,猛地撞向李东兴。
李东兴正骂得口沫四溅,毫无防备。“咚”的一声,被王霞一头撞在身上,腰也被她两手紧紧锁住。
王霞就象只沉默的羊,扑向了它的屠户。
就在王霞撑起身子的时候,项海已经朝这边冲了过来。王霞撞上李东兴的同时,他的手指擦过她的上衣,抓了个空。
不过下一瞬,他就踩住了还拖在地上的绳头,一手迅速捞起绳子朝腕上一缠,另一手紧抓住王霞后背的衣服。
与此同时,巨大的惯性已经将这对夫妻推离了生命的轨道。
李东兴嚎叫着,两手拼命舞动,像褪了羽毛又想起飞的乌鸦。可身子还是不受控地朝楼下斜了过去。
王霞一声不吭,仍紧紧抱住李东兴的腰,深埋着头,在楼顶边缘一截不足二十公分高的石台上绊了一下,后背被项海抓着。她害怕惯性就此停下,又朝石台蹬了一脚。
什么叫电光火石,什么叫力不从心,邢岳总算是领教了。
刹那间,几个人的动作就像五倍速的慢镜头,慢得似乎一切都来得及,又好像无论如何也赶不上。
项海奔跑时被风撩起的发丝,咬得泛白的嘴唇,抓向王霞的手指,在他手腕上慢慢收紧的尼龙绳,渐渐失控的距离...
还有李东兴不断变形的脸,张牙舞爪的手臂,以及王霞那义无反顾的一蹬。
“项海!!!”这一声像来自空灵的山谷,回荡着,与黑暗不断碰撞着,可就是传不进他念的那个人耳中。
“我在跑,我他妈在跑啊!”邢岳急了。
几米远的距离,能要多久?他腿长,两步足矣。
可仅仅两步而已,怎么还就跑出太空漫步的效果了?
麻烦谁把慢镜头特效关一下行不??
Ok,如你所愿,可别后悔。
时间轴恢复了正常,一切都快得让人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