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继续。

……

第二天下午,日暮时分,傅冬又去船头像傻子一样“啊”了半小时,这次他虽然没有带宋乔薇,但也一样没得到权杖。负责监视他的青岗抱起手臂靠在阴凉暗处,看着对方在热腾腾的甲板上“啊”得气急败坏,满头是汗,简直都有点同情这个超绝倒霉蛋了。

国王的权杖都能被截胡,怎么说呢,天命不在你,世界上确实只能有一个皇帝。

虽然行动队员们都很想让傅冬每天定时定点无功而“啊”一下,毕竟丢人现眼汗流浃背的又不是自己,可这么大一个人天天在船尾神戳戳地游荡,一直不干预也实在有点假,于是这天当傅冬嗓子都扯劈叉时,看够了戏的青岗总算丢掉手里的瓜子皮,拍拍衣服上的碎屑,大步走了过去:“喂,你干什么呢?”

吟唱到此为止,傅冬面色铁青地转身离去,指尖紧紧攥着那张发烫的国王卡。

“人鱼族将恪守盟约誓言,

护送王之舟楫航路安然。”

这一晚的海果然很宁静,没有暴雨,甚至连风都吹得很轻微。

钟沐打着强光手电在海中搜寻,没有发现任何人鱼的影子,水面下只有浓稠到化不开的黑。她回头说:“不会真被小易打服了吧,我就说昨晚肯定没听错,他们真的在边跑边哭。”

哭不哭的,今晚看起来应该就这么过了。众人在甲板上又等了一会儿,便各自回房。易恪靠坐在沙发上,继续翻看着手里调查组新发来的游戏资料,试图把它们都灌进脑子里。另一边,庄宁屿还在撑着洗手台做发声练习,他深吸一口气,憋了许久:“吃葡萄……”

易恪:“?”

庄宁屿:“不吐……”

易恪:“老婆,那个,你这难度是不是有点过于高了。”

庄宁屿:“葡萄皮。”

好!易恪像海豹一样“啪啪”鼓掌。

庄宁屿累得气喘吁吁,他的喉部肌肉也不知道是因为生理因素还是心理因素,僵得像一块铁板,调动起来很困难,直到最近两天才变得稍微松动一点,但依旧很硬,没练多久就冒出了一身汗。易恪丢下资料走过来,把他拉到沙发上坐好:“休息一下,医嘱只让你每天完成发声练习,又没让你自己给自己加时长,今天不许再说话了。”

庄宁屿单手按住他的肩膀:“你管……”

“我当然能管。”易恪握住他的手腕向前一拽,让人整个扑进自己怀里,在腰窝处拍了一巴掌,“老公管你,天经地义。”

庄宁屿并不介意在别的地方被管,但刚刚,就在一秒钟前,他突然觉得麻痹许久的喉咙好像正在渗出一点一点的痒意,并且很快就连成了一片,那层紧紧覆着声带的“硬壳”似乎也有了裂纹。或许自己距离康复已经只剩下那么一层塑料薄膜了,只要捅破就能发声?在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又用力做了两个腹式呼吸,但不知道为什么,后背冷汗愈甚,双手也不自觉握成拳。

“老婆老婆。”易恪很快就觉察出他的异样,把人拉开一点距离观察,“没事吧?”

庄宁屿摆摆手,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却又没法清晰表达,更糟糕的是,或许是因为太过紧张,太过紧绷,他竟然莫名其妙产生了一种近乎于气管肿胀的错觉,胸腔里的氧气正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变得稀薄。易恪看着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大致明白了是什么原因,于是果断把人放在床上,调整出一个最舒服的姿势,然后握着他的手:“没事的老婆,你的呼吸道没事,只是有点过度换气,来听话,放松。”

庄宁屿胡乱点头。

“乖。”易恪安抚他,“跟着我的节奏呼吸,别着急,先闭气。”

在即将窒息的错觉下选择主动闭气,实在有悖本能,庄宁屿双手紧紧握着易恪的胳膊,硬生生忍住了想要深呼吸的冲动,配合地跟随他的指令屏住呼吸,指甲却不自觉深深陷入肉里,只短短不到几秒钟的工夫,整个人都已经被冷汗浸湿。

“好,再用嘴慢慢呼气,慢一点,一——二——。”

庄宁屿气息颤抖,一口气呼得并不连贯,但依旧尽量断断续续挤压着自己的肺部空间,眼睛始终盯着眼前的人。

易恪的引导很专业,更重要的,他的声音对于庄宁屿来说,是最有效的安抚剂。恋人间百分百的信任能让一方在哪怕濒临缺氧的情况下,也依旧会毫无顾忌交出呼吸权,只等待被对方从绝境拉回。

随着有节奏的呼气与吸气,喉头发紧的感觉总算退去,麻痹冰冷的手脚也找回了部分知觉,等庄宁屿的大脑慢慢清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正被易恪抱在怀里,宽大的手掌在背上轻轻安抚着,似乎是想让那条酸胀的脊椎也松懈下来。

“乖。”易恪侧过头,吻了吻他被汗沾湿的,冰冷的苍白脸颊,声音很低,“没事了,再趴着休息会儿。”

庄宁屿把脸埋在他肩头没动,心脏却依旧在砰砰狂跳,喉头处的痒意此时已经消失了,换成了一种由过度呼吸带来的,干涸龟裂的刺痛。

易恪拿过床头柜上的水瓶,拧开想喂他喝,庄宁屿的嘴唇却不怎么受控,水一直顺着唇角流下来,牙齿也不断磕碰着玻璃瓶口,易恪用手背帮他擦了擦嘴,没有再去找别的容器,而是自己直接仰头灌下一大口,再凑过去,唇瓣贴合唇瓣,慢慢的,耐心地,一点一点喂给他。

大半瓶喂完,庄宁屿把人推开,摆摆手示意已经喝够了,哑起嗓子咳嗽。易恪扒掉他早已湿透的衬衫,看了眼刚才被踢到地上的被子,没捡起来,只脱下自己的大外套把人重新裹回怀里。熟悉的体温,熟悉的气息,庄宁屿手臂环过他的腰背,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

易恪伸手捏捏他的脸,眼神很温柔,没问刚才怎么了,也没问他能不能说话。

庄宁屿的喉结上下滚动,又想喝水,但易恪知道他只是在紧张,其实不渴,于是中途拦截,握住那只没什么力气的手腕,凑在自己嘴边亲了一口:“要什么?”

庄宁屿干咽了一下,不想说话,想用眼神蒙混过关,易恪却不允许,纠结半天,最后他只能勉强挤出一个字:“水。”

很正常的声音。

易恪拿着水瓶高高举起来:“叫老公就给你。”

庄宁屿:“滚。”

易恪大笑,单手把人捞进怀里狠狠亲。

找回了久违的语言能力,庄宁屿反倒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可能是刚才那场过度换气综合征所带来的心理阴影还没消失,也可能是因为和声音太久没见面,大家彼此都有了陌生感,总之在张口时,多少会有那么一瞬间的不适应。

“没事的老婆。”易恪信誓旦旦,“等你多骂我几句,就会习惯说话了。”

庄宁屿哭笑不得,视线扫过他小臂上的那些抓痕,想去拿药箱,易恪却不肯松手:“不用,我皮厚。”

“你还在流血。”庄宁屿不得不开口。

易恪说:“哇,那我老婆真的好厉害!”

说完又凑过来乱贴乱蹭,看起来势必要让人把自己骂两句,但最终也没达成目的,庄宁屿躺在床上,双手捧住他的脸,在泄进舷窗的晨光下仔细看。易恪被看乐了,握住他的手有点欠欠地,拖长声调问:“我怎么觉得你这么爱我啊?”

庄宁屿撑起上半身,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嗯,我就是这么爱你。”

作者有话说:

小庄:吃葡萄……

小易抓起外套和车钥匙狂奔出门:买!老公这就去给你买!

小庄:不吐……

第126章 徘徊之海19

中午,在得知庄宁屿的语言功能已经恢复之后,锦城组的同事们纷纷鼓起了掌,连一向沉稳的叶皎月也不例外,首都组一边感慨“原来你们平时都是这样的吗”,一边也不甘落后地跟着一起鼓了起来,虽然不知道将来庄队还有没有可能南帝北调,但这当中拖后腿的一环必不能是我们!

一时间,整个103房里都洋溢起了快活的空气!庄宁屿简短道谢并表示出去之后再请大家吃饭,现在可以先去“扶墙进扶墙出”小程序各自提报需求,于是首都组就又惊呆了,你们部门聚餐还有专门报需求的APP?

锦城组:“啊难道你们没有?”

首都组:“……在开发,在开发。”

并且迅速把话题转回了工作:“你们觉得今晚人鱼还会再来吗?”

“我觉得不会。”钟沐说,“他们很明显不是诗人的对手,来得再多也是送死,继续正面进攻没有任何意义。”

“那人鱼类NPC就算打完了?”另外一个同事问。

“没这么简单。”庄宁屿说,“人鱼在这个游戏里无处不在,而且如果我没猜错,他们其实一直跟着我们,只是不再冒头而已。”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齐刷刷把视线投向舷窗外,白天的大海平静得像一块缀满金线的锦缎,碧波粼粼,蓝与光摇晃交融,水鸟洁白,浪花洁白,云朵也洁白,看不出任何邪恶生物的影子。

“跟着我们?”

“这艘船的吃水明显要比前两天深,所以要么船上有东西,要么船下有东西。”庄宁屿解释,“考虑到船只在吃水深的前提下速度反而加快了,所以我倾向于是人鱼族正贴在船下充当马达、引领航向,想要带我们去某个地方,放个探头下去看看吧。”

青岗答应一声,从背包里翻出一枚深蓝色的伪装水下探头,圆形机械缓缓沉向海底,画面也被实时传输至电脑屏幕。

这片海域看起来并不适宜鱼类生长,水体悬停着许多颗粒物,起初只是有些浑浊,到后来,就逐渐变成了粘稠的泥汤,阳光很快就被深度吞没了,夜视效果下的海呈现出一种末日般的灰黄色,而很快,一缕乱蓬蓬的,如同黑色垃圾袋一样的东西就出现在了镜头里,正随水波飘来飘去。

人鱼的头发。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水下探头将摄像头对准船底时,围在电脑前的众人依旧被瘆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见密密麻麻的人鱼此刻正如藤壶般吸附在船体上,引领着船只前行,被海水泡发后的皮肤如溺毙者般苍白肿胀,明明也能算得上是生物,看起来却毫无任何生的迹象,只有如复制粘贴一般的高度视觉污染。

叶皎月隔着外套摸了一下内兜,从中掏出了自己的角色卡,庄宁屿用余光瞥见,问:“烫?”

“没有。”叶皎月回答,“冷。”

或者干脆称得上是冰,手指搓上去,会产生冬天搓冰棒的黏连错觉,并且所有的字迹都消失了。根据众人这段时间的经验,卡片变烫代表即将有新的指引出现,而卡片变冰……庄宁屿看向易恪:“能知道吗?”

易恪已经抽空把“王权徘徊”游戏的资料看了个七七八八,他回忆了一下那些花里胡哨的技能,没有从中找到卡片变烫变冷的叙述,但,国王有行使【凛冬封印】的权力。

【凛冬封印】吾王决定封印不详预言,以免搅扰人心。

“封印时效呢?”

“最长二十四小时,被封印过的预言在封印解除后也不会再出现。这个技能没有冷却时间,可以连续使用,但每次使用都需要消耗一张‘凛冬封印’道具卡。”

叶皎月的角色是预言家,角色卡上至今只出现过一行字,“当神明需要祭祀时,国王执权杖的手将比刽子手更加沉稳”,说明她的预言并不受制于国王的权威。

二十四小时内,庄宁屿看着屏幕上惨白的鱼群,心想,会发生点什么呢?

……

人鱼族的活跃时间在午夜。

黑蓝色的海水里轻轻往上飘浮着粘稠的气泡,随浪花上下起伏,泛出肥皂水一般的光。

“咚、咚”!某处隐蔽的船舱内传出两声沉闷钝响,腥臊的风从窗户缝隙钻进来,吹得覆于其上的粗粝白布发出窸窸窣窣的“沙沙”声,粗壮鱼尾钻出舷窗,悄无声息潜回深海,与此同时,傅冬的国王卡上也出现了一行新的字——

“预言家忤逆王之意志,

深海盟友便遵照旨意,

把礼物安全送达,

预言之权,今夜将从旧者移至新者,

从此君王耳畔,再无逆言!”

“咚,咚!”奇怪的闷响还在继续。

一枚小巧的摄像头如蜘蛛般挤扁自己,从门缝里爬了进去,高清夜视仪并不需要任何辅助照明,就能清晰传输室内画面。这是位于船舱底部的杂物间,刚才两条人鱼鬼鬼祟祟通过破损的舷窗爬了进来,肩上扛着一个由白布包裹的重物,看起来约莫有两人高。此刻这个重物正独自站立在房屋最中央,“咚咚”声就是“TA”左右挪动的声音。

青岗:“什么鬼东西?”

庄宁屿:“看下方露出来的底座,应该是一尊雕像。”

话音刚落,那张湿淋淋的白布就被震了下来,确实是一尊雕像,一尊洁白细腻的雕像,背对着摄像头,身体线条流畅起伏,看不出具体性别,从肩到腰再到臀,都收得匀称简洁,肌肤质感如流淌于林间的清冷月光,有一种超越性别的美,美到让人不舍移开视线,美到让人很难把TA和肮脏的人鱼群联系到一起。

青岗屏气凝神地看了一会,突然冒出一句:“有没有可能TA是被人鱼绑架了?”

庄宁屿头都没转,直接按下了他腕间的防护手环。

“滴——”精神污染被清零。

清醒过来的青岗:“……对不起庄队,我给锦城组丢人了!”

“不算丢人,绝对的美本身就自带压迫感和侵略性,是我没有预先提醒你。”庄宁屿随口安抚,视线依旧落在屏幕上。那尊雕像此刻正在以一种不快不慢的速度,朝着门口方向转动,侧影依旧看不出性别,又或者说TA本身就没有性别,那些垂落在胸前的衣料褶皱,就是为了能让观赏者把视线落于美,而不是性。

易恪也在看着屏幕里的雕像,当那张圣洁到令人心悸的绝美脸庞显露出大概三分之二时,他终于忍不住皱起了眉,而行动队员们腕间的防护手环则是已经快闪成了演唱会上的荧光棒,数值马上要超过500,到达“剧烈”等级!

“什么情况?”杜白伸长脖子想仔细观察,易恪却把他拎了回来。

“是这片海域的美神,瑟兰沙。”易恪警告,“别凑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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