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则可能是吸取了在田璐心身上的失败经验,这次直接往门口放了个智能体重秤,而长期锻炼,满身肌肉的人不可能“轻飘飘”的。二区有个副队长叫周萌,前阵子刚做完肠胃手术,在医院里饥一顿饱一顿,正好饿得苍白又纤细,自我感觉随时随地都能晕厥飞升,于是不顾家人反对硬要来试,结果——

“滴,体重不合格。”

“……”

好苛刻的审美!

剩下另一条路,就是在全市范围内招募志愿者。

消息发出后,很快就收到了无数报名表,其中有一个应征者名叫温悦,单看外形,的确百分百符合招聘要求,她坐在面试办公室里,一字一句地说:“我姐姐也是五年前酒吧投毒案的遇难者。”

温悦的姐姐名叫温苓,那其实是她生平第一次跟着新朋友去酒吧玩,结果却再也没能回家,只在警方资料库里留下了一张落满烟尘的照片,烈火烧毁了她的裙子,毒药夺去了她的生命。当时温家负责辨认尸体的人就是温悦,她全程都表现得很冷静,但也仅仅是“表现”得很冷静,姐姐那张写满痛苦的脸,早已在无数个夜里,把妹妹的世界也戳得千疮百孔。

“我反应很快,胆子也大,如果能进规则区,一定不会拖累任何人。”温悦举手保证。

“好。”工作人员合上文件夹,“做完测试,如果一切合格,我们会送你进规则区。”

酒吧里,依旧是和昨晚一样的灯红酒绿。回到舒适区的易恪简直如鱼得水,庄宁屿觉得这里好像并不需要自己,于是端起保温杯想走,却被对方从衣领勾住。庄宁屿转过头,看着易恪脸上那熟悉的、无事生非得逞后的得意表情,心平气和地提醒他:“放手。”

易恪得寸进尺,用指背蹭了蹭他脖颈处的一小块温热皮肤:“不放。”

这可是你不放的。庄宁屿视线一飘,随意锁定一位富贵逼人的女顾客,张口就来:“姐姐救我。”

易恪瞪大眼睛,一把捂住他的嘴,连拖带拽把人带离卡座,找了个最僻静的沙发按下去,酸得要死:“乱叫什么,你给我乖乖坐好!”

庄宁屿提醒:“坐在这里没业绩。”

易恪压着他的肩膀,固执地不肯松:“你要什么业绩,我的业绩都给你!”

庄宁屿很讲江湖道义,倒也不用,大家一人一半就行。

易恪这才放开手。他看起来像是憋了一万句话要说,但最后却一句都没说出来,反而把自己搞得面红耳赤,耳朵滚烫,离开时的背影堪称落荒而逃。

庄宁屿万万没想到这人竟然会纯情至此,一时也很震惊,他本来想趁这段时间和霍霆通个电话,结果硬是半天没缓过劲。偏偏阿林还要来添乱,专门跑上二楼问:“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连我想找你都找了大半天,更别提是客人,你业绩不要了?”

庄宁屿本来就烦,被他一吵就更烦,于是随口敷衍:“因为我想丰富一下人设,从清纯小白花变成肩负着沉重生活压力,满腹心事的小白花,请问你还有别的事吗?”

阿林由衷竖起大拇指,好,我就说这酒没人能卖得过你。我没有事,我马上走。

人群最中央的易恪端着酒杯,正在和客人聊天。刚才的兵荒马乱已经不见踪迹,他此刻看起来像一团热情的火,也像一朵暗红的花,深邃眼眸无时不深情,笑容迷人又帅气,交谈时,因为身高的原因,他往往还会主动俯下身体。

好一个教科书般标准的花花公子。

庄宁屿收回视线,坐在沙发上思考了大半天,对于这么一个花花世界里的花花蝴蝶来说,“姐姐”这两个字的杀伤力到底在哪里,还是说“姐姐”其实很正常,不正常的是易恪随之发散的思维?思及此处,庄宁屿立刻觉得这分析不析也罢,否则想死的人八成会变成自己。

这一晚,易恪自如穿梭在灯红酒绿之间,一共卖出去三十多万的酒。他按照约定分了一半业绩给庄宁屿,搞得阿林又开始羡慕,感慨你这苦情小白花的路线确实好用,就算骗不到客人,也能骗到同事,横竖不吃亏。

庄宁屿:“要么这人设分你一半?”

阿林:“但是我没你这种天然的茶艺。”

庄宁屿:“……”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回到宿舍,就见易恪已经先一步等在了自己门口,手里还拿着医药包。

庄宁屿说:“我这次已经带够了药。”

“裴院帮你找的升级版,刚从国外寄回来。”易恪侧身,“先开门。”

走廊上人来人往,站在这里交谈确实不方便,庄宁屿刷开房门:“收到最新的工作文件了吗?”

“这次的志愿者是酒吧遇难者之一的妹妹,外貌和田璐心是一个类型,各项测验结果完全合格,明天就会来规则区。”易恪取出药膏,他已经提前看完了药品说明书,还把用法用量都细心圈了出来,“先试一下,如果不舒服,就再换回来。”

新药有一股浓厚的苦薄荷味,庄宁屿坐在沙发上:“为什么突然要换药?”

易恪单膝蹲下,挽起对方的裤腿:“新药降低了对皮肤的刺激性,你会好受一点。”他手法熟练地拆旧绷带,换药,按摩,手指不经意触过那道狰狞的缝合疤。新生的皮肉还有些痒,更何况就算不痒,这姿势也实在暧昧,庄宁屿后背窜上细小的不适感,他想收回腿,好打发人早点回去睡觉,易恪却不肯松开手,也不说话,只是一味低着头,用拇指一下下摩挲伤痕。

房间里静得听不到任何声音。

这种状态明显不正常,但庄宁屿一时又说不好究竟是哪里不正常,仔细观察了半天,他才小心翼翼地,不可置信地试探:“你……那个,不会是哭了吧?”

话音刚落,一滴眼泪就猝不及防溅落开在疤痕表面,带着从未有过的陌生温度,庄宁屿倒吸一口冷气,差点当场给这祖宗滑跪。易恪却已经先一步压过来,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腰,整张脸也埋在胸前,带着那么一丝丝委屈的,郁闷的,伤心的,生气的鼻音,说:“以后不许随便乱叫。”

庄宁屿上半身战术后仰,面对这亲自捅出来的惊天篓子毫无应对之法,最后只能起手一巴掌:“起来!”

易恪使劲摇头,声音闷闷的:“不起来。”

第22章 玩偶派对4

这是易恪第二次听他叫姐姐,第一次是在读书会的活动里,负责领读《傲慢与偏见》里大姐Jane部分的读友请所有人喝果汁,庄宁屿靠坐在墙根的地毯上,可能实在晒太阳晒得舒服,懒得动,于是只是远远伸出手,带着一丝沙哑的鼻音说:“谢谢姐姐。”

这实在没什么,因为几乎所有人都在跟着书里的角色叫姐姐,就连“姐姐”本人也不觉得有什么,年轻弟弟偷懒撒娇,挺可爱,但易恪觉得有什么。彼时的庄宁屿整个人都被拢在太阳里,照得他只剩下一个虚金色的影子,宽松的毛衣领口下是一截洁白脖颈,喝果汁时,喉结会随着吞咽动作小幅度地上下动,嘴唇被冷气冰得湿润泛红。

易恪垂下眼眸,视线落回书上,却没看进去半个字,只在当夜的梦里氲出一片潮湿泥泞的玫瑰香。他确实没法抵抗对方任何刻意或者不刻意流露出的柔软姿态,带着一点不可言说的欲念,兵荒马乱。

这一晚,庄宁屿使尽浑身解数,好不容易才把易恪哄回去睡觉。胸前被对方眼泪洇出的痕迹还未消退,湿潮触感像一股冰冷又微小的电流,贴着皮肤攀窣窣爬遍全身,带得手指一起哆嗦,半天硬是没解开衬衫扣。偏偏电话又在此刻突兀响起,细针尖锐刺进脑仁,庄宁屿裹着轻飘飘的空虚心跳抓过手机,在看清来电人是谁后,才稍微松了口气,他抓了两把头发,又随手扯过靠垫挡在胸前,最后一屁股端正坐回沙发:“妈。”

钟毓眯起眼睛,审视着屏幕里形迹可疑的儿子,略带狐疑地问:“你谈恋爱了?”

庄宁屿一口否认,你这女同志不要造谣,我在规则区里。

钟毓觉得这又不是问题,组织难道还能阻止你在规则区里谈恋爱。

庄宁屿面无表情:“没事我先挂了。”

“好吧好吧,再陪妈妈聊会儿。”钟毓妥协。她和丈夫都是动物学家,这些年一直在南美洲搞科研,平时全靠视频电话和儿子联系,今天好不容易才找到一点手机信号,她关心地问:“这次是什么规则区?”

“城东银·Bar,五年前被人无差别投毒放火的那家酒吧。”庄宁屿说。

“银·Bar?”钟毓对这家酒吧有印象,“佳佳,你赵阿姨的女儿,那一晚也去了这家酒吧。”

“哪个赵阿姨,赵惠芬?”庄宁屿瞬间坐直身体,“她一共有几个女儿?”

“还能有几个,就一个,想介绍你俩认识,结果你死活不肯的那个。我记得我后来特意跟你提过一句,说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真就一点都没记住?”

庄宁屿对此毫无印象,因为只要周围出现“相亲”这两个字,他的大脑就会进入自我保护机制,不管听到什么,都能在两秒之内一键删除。钟毓只好帮他回忆:“那一晚我刚好在你赵阿姨家里打麻将。”

晚上快十点的样子,赵佳雪穿着漂亮的小裙子,高高兴兴地出了门,说要去参加银·Bar周年庆,当时一桌子阿姨都笑着夸她像洋娃娃。结果刚过十一点,有个女孩突然给赵惠芬打电话,自称是赵佳雪的闺蜜,语气焦急地说自己在城东医院急诊科,赵佳雪因为芒果过敏引发急性哮喘,目前正在抢救。

钟毓说:“那孩子从小就爱过敏,尤其是芒果。接到电话之后,我们赶紧一起去了医院,幸好医生处理及时,没出什么大事。”

在警方资料中,银·Bar被投毒的时间是在十一点之后,起火时间则是在凌晨,也就是说,赵佳雪和她的闺蜜因为这次过敏,恰好和死神擦肩而过。

庄宁屿警觉地问:“为什么警方资料里没有相关信息?”

“这我怎么会知道,可能是因为她出门太迟,所以错过签到了吧。”钟毓说,“况且她在事发之前就已经离开,即便警方想问,两个小姑娘应该也答不出什么,听说因为这件事,佳佳还被吓病了。”

那一阵,社区也好,论坛也好,又或者是聊天群,到处都是关于银·Bar的消息,网友们讨论着出事前的奢靡璀璨,也讨论着出事后的焦黑残垣,二者的鲜明对比刺激着所有人的眼球。为了能最大程度地博取流量,偷拍者恨不能把镜头直接贴到遇难者脸上,鲜红色尸斑,发紫的嘴唇,死亡的狰狞与痛苦被无限放大,赵佳雪不小心刷到了几张图片,立刻被吓得浑身发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后来更是举家搬到了羊城。

庄宁屿当机立断:“把赵佳雪的联系方式给我。”

“你现在倒是积极了。”钟毓抱怨,她稍微思考了一下,“这样吧,我给你赵阿姨的联系方式,你先问问她,万一人家小姑娘不愿意见你呢。”

庄宁屿:“什么愿不愿意见,我这是正经工作。”

钟毓:“你就知道工作。”

“妈咪再见!”

“……”

挂断电话后,庄宁屿把这件事同步给了邱猛和霍霆,让他们查一查赵佳雪和她的闺蜜。

霍霆问:“你怀疑她们有问题?”

“如果她当时已经喝醉了,那倒确实有可能误食芒果。”庄宁屿说,“但她要是没喝醉,一个从小就是高度过敏体质的人,没理由会误食这种本身气味相当浓烈的水果。赵佳雪和她的朋友是银·Bar事件的幸存者,不管怎么样,问一问总没错。”

“好,我会安排。”霍霆答应下来,打算再照例问一下易恪的表现,对面却已经先一步挂断了电话。

可能是因为两人实在太熟悉,霍霆这次硬是从一片“嘟嘟”忙音里,听出了一点兵荒马乱的不寻常意味。

……

淋浴喷头的水压被调到最强,庄宁屿闭眼站在花洒下,想利用冷水让自己回到心无旁骛的工作状态,但明显收效甚微。沐浴露的清淡香气被易恪身上的香水味全面碾压,胸前残余的湿热尤甚,庄宁屿在过去的年月里虽然没少招惹人,可被捧到面前的心也分一时兴起的轻浮和悃愊无华的真诚,他原本以为易恪是前者,直到两个小时前,被对方来势汹汹的缱绻委屈浇了个透。

再这样下去,确实不行。

庄宁屿觉得自己应该重新考虑一下和易恪的相处方式,尽量站在前辈的立场上,做一名合格的导师。虽然自己之前没正经教过学生,但好在教学理念这种东西,基本大同小异,照猫画虎,并不难。

想明白这一点后,他伸手关掉花洒,决定一切从头开始。

但可惜,这份庄重严肃的心情只持续了不到五分钟,因为易恪在气哭之余,不忘继续发来他的全新自拍照。

庄宁屿攥紧毛巾,擦头发的手僵在空中。

不行了想报警。

第二天中午,温悦在行动队员的目送下,独自踏入了规则区。

在暗沉沉的太阳照射下,浓厚白雾像一卷华丽又厚重的破旧纱幔,垂落在规则之间,被风吹动着,慢慢笼住少女最后一点单薄背影。

“……她真的能行吗?”

“应该没事,有庄队和小易在,他们会保护好她。”

空气被抽离的窒息消失后,是如梦初醒的失重感。温悦在一片浑噩中猛然睁开眼睛,迎接她的是华丽的摄影棚和一条粉色长裙。摄影师快步迎上前,虽然顶着两个乌黑眼圈,但脸上却写满终于能给甲方交差的喜悦,他显然非常满意这次的模特——漂亮的脸,纤细的身体,像童话里最精致的洋娃娃。

“来这里。”化妆师把她按在椅子上,弯腰看着镜子里的人,嘴巴裂开一道诡异而又灿烂的弧度,“你很漂亮,欢迎加入狂欢之夜。”

温悦紧紧握着拳头,压下“砰砰”乱跳的心,也跟着咧开嘴。

“姐姐。”在化妆刷轻触上脸颊时,她闭上眼睛,在心里无声地说,“这次我真的来了。”

下午三点多,庄宁屿接到了易恪的消息:来411,有情况。

同一时间,酒水促销员的工作群里也不断弹出新消息,绝大多数人都是热爱八卦的,尤其是和金钱感情有关的八卦。半小时前,有人单枪匹马,径直闯进了老板办公室。

“保镖没拦住?”

“不敢拦吧,是尤总。”

消息太劲爆,楼梯上瞬间挤满了人。

而比起其他只能假借工作之由频繁路过三楼,企图听到一星半点新鲜消息的同事,易恪的八卦装备显然要先进得多。庄宁屿根据短信找到411号房,这里是酒吧的杂物仓库,楼下311就是童一帅的办公室。易恪此时正蹲在一堆箱子中间,一只手压着紧贴于地面的窃听器,一只手给庄宁屿递过来一副耳机。

庄宁屿匆匆戴好:“尤红?”

易恪点头:“是。”

遇难者名单里确实有这个名字。五年前的玩偶派对,虽然童一帅没有邀请任何一位金卡客户,但其实当晚店里还是来了一个重量级VIP,锦城星美丽集团的创始人,尤红。

这位尤总五十多岁,虽然年龄称不上年轻,但整个人状态维持得非常好,身姿曼妙气质高雅,在互联网上人气很高,算自家美业集团的活招牌。根据尤红的儿子尤途对警方的描述,母亲是因为要出席一场行业峰会,时间撞期,没法参加七天后银·Bar的贵宾之夜,所以才会提前出现在玩偶派对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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