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语笑阑珊
易恪心花怒放,蹲在玄关处在包里翻了半天干净衣服,但未遂。行李这种东西是这样的,在执行任务时能用,可一旦回归日常生活,就觉得哪哪都不想碰。庄宁屿只好又去客卧里给他找了套大号的家居服:“我爸的,穿吗?”
“穿穿穿!”易恪抱在怀里,岳父好,聚酯纤维也好!洗完澡一看竟然不是聚酯纤维,老婆也好!他自己穿聚酯纤维,给我的却是百分百纯棉!
庄宁屿不胜其烦:“你给我消停点!”
易恪贴着他坐,像一只湿漉漉香喷喷热乎乎的快乐小狗。
六点多,楼下的早市已经支起了摊,但热闹并没有传到楼上。201的窗户紧闭着,庄宁屿睡在卧室,易恪不肯睡父母房,所以睡在沙发上,连日来积攒的疲惫一股脑涌出,两人这一觉都睡得很熟,直到下午一点,庄宁屿才顶着昏沉沉的大脑从床上坐起来。
客厅里静悄悄的,易恪还在睡。庄宁屿轻手轻脚洗漱完,给自己接了杯热水,靠在卧室门口慢慢喝。易恪一米八多的身高睡沙发,看起来属实有点委屈,俯趴着,侧脸挤在靠垫上,睡相不算规整,但很乖。
庄宁屿笑了一声,放下水杯,上前替他盖好掉落的被子。卧室床头柜上的手机正在“嗡嗡”震动,来电显示霍霆:“睡醒了?”
“是。”庄宁屿坐在床边,活动了一下筋骨,懒洋洋地说,“明天再来部里。”
“不着急。”霍霆抬手按响门铃,“灵姐他们去春城买的现烤鲜花饼,正好顺路给你送过来,开门。”
“叮叮咚咚”的声音就这么突兀地响了起来,庄宁屿实打实被吓了一跳,万万没想到此人竟然不讲武德搞偷袭,正准备狂奔出去制止,迷迷糊糊的易恪却已经先一步爬起来,打着呵欠拧开了门。他满头呆毛乱翘,家居服领口大敞,垂着头睡眼朦胧从霍霆手里接过购物袋,嗓音嘶哑地说了声“谢谢”,然后就丝滑锁了上门。转身见庄宁屿正在自己身后站着,也没觉得哪儿不对,顺势一抱,再把头往颈侧一埋,蹭了蹭,在半梦半醒里嘟囔:“怎么又叫外卖,不是说好我给你做饭吗?”
庄宁屿深吸一口气:“滚去床上睡。”
易恪松开手,梦游一般往厨房走:“等会儿再睡,别吃外卖了,我给你煮碗面。”
庄宁屿扯着他的胳膊把人强行丢回卧室,又反手锁上了门。易恪趴在床上,以为他要在客厅办公,也没多想,伸手扯过枕头往怀里一抱,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在暖呼呼的被窝里继续睡回笼觉。
至于霍霆,最终也没能成功踏进201的门,主要原因在于庄宁屿觉得易恪不可控,随时都有梦游出来的可能性,三人见面大家都尴尬,所以不如你先走。
以往每次路过福星苑都会获得一碗跷脚牛肉的霍霆:“……我不尴尬,我觉得小易应该也不会尴尬。”
庄宁屿不愿面对尴尬的人只有自己这一尴尬事实,抬手无情把人赶进电梯,眼不见为净。
第52章 林中白雾17
易恪一直睡到了下午四点。卧室窗帘紧紧拉合着,只有一丝微弱的光透进来,床头柜上倒扣了一本打开的《金阁寺》,庄宁屿其实不大读日本文学,不过易恪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翻出了这本旧书,书里年轻的僧侣出于对金阁之美的扭曲崇拜,最终走上极端道路,选择以一场大火点燃整座寺庙,“如果不能拥有美,就让美和我一同毁灭”,跟童一帅最后的疯狂有几分相似。书页空白处是庄宁屿潦草写下的一行字——当美丽成为执念,是否只有毁灭才能让人类从中解脱?
易恪抽出一根铅笔,在后面画了一个摇着手指Say No的小人,附赠一句——及时行乐,不要拧巴。然后才伸着懒腰又在床上抻了一下,被窝软软的,枕头也是软软的,舒服,不愧是我老婆的香香床!
他在手机上点开一首钢琴曲,作为起床背景音。音乐声传到客厅,庄宁屿不愿再问这又是两人第几次见面的浪漫BGM,于是选择听而不闻。易恪在叮叮咚咚的乐声里回到客卫刷牙洗脸,余光瞥见洗衣机上正整齐叠放着昨晚自己换下来的衣服,已经洗得干干净净,还有一股很好闻的茉莉香气。
舍不得穿了!
庄宁屿一边看文件一边说:“那你就裸奔回去吧。”
易恪一口拒绝,不行,这么没有男德的事情我干不出来,有的地方除了你谁都不能看。他依旧穿着百分百纯棉爱心家居服,弯腰把下巴架在庄宁屿肩头,随手拿过桌上一个空包装袋,皱眉念道:“雪媚娘玫瑰现烤鲜花饼,你中午叫的外卖就是这个?”
庄宁屿虎躯一震:“闭嘴。”
易恪撇嘴但不闭嘴,继续嫌弃地说:“还不如楼下那黄氏跷脚牛肉。”
每一句话都在往庄队心窝子里扎,虽然为了避免发生不该有的盘问,他已经未雨绸缪地把霍霆拉进了黑名单,并且短期内不打算放出来,但一想起早上发生的事,还是觉得脑仁生疼。而罪魁祸首此刻还在浑然不觉地拆着鲜花饼,庄宁屿劈手夺过来,不许吃!
易恪满脸无辜地和他对视,看了一会儿,突然冷不丁地凑上前,可惜亲脸未遂,庄宁屿及时抽出一本书狂拍他,气得要死。易恪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嗷嗷地抗议:“哪有用精装版打人的!”
庄宁屿把书丢给他,自己去厨房泡钟女士的静心平气茶。易恪接过飞来的《绿野仙踪》放在一边,也跟进了厨房,昨晚送来的海鲜还剩下一些,易恪检查了一下调料,问:“想吃辣炒还是清蒸?”
“都不想。”庄宁屿食欲全无,整个人都很佛,打算这辈子就靠着静心平气茶为生。没有回答也是一种回答,易恪:“懂,一半辣炒一半清蒸。”
庄宁屿懒得接话茬,自己回客厅继续办公,把广阔的厨房留给他发挥。黎茂盛的女儿黎孟已经赶来了锦城认领尸骨,对于警方所提出的,黎茂盛当年在清泉山的所作所为,她表现出了极大的震撼,一口否认:“自从我母亲去世后,我们也不是没劝过他再找一个,但我父亲每一次都严词拒绝,对这种事情根本就没有兴趣,平时除了写书法就是摄影,怎么可能……恋那个?况且他心脏还不好,受不了太大刺激的,我们平时连说话都不敢大声。”
庄宁屿翻看着警方最新上传的资料,黎茂盛在明面上确实表现得很正常,不过多多少少也能显露出一点端倪,比如说他曾经在十三年前因为食物中毒进过医院,原因是私房菜馆的一道红烧鹿鞭被诺如病毒污染,这家菜馆的特色就是壮阳,采取会员制,一般食客很难预约,而黎茂盛据餐馆老板说,是“老顾客”。易恪从厨房里探出头,问他:“看什么呢,这个表情?”
“感叹一下黎茂盛的食谱。”庄宁屿抬起头,“你会主动进食动物的泌尿系统吗?”
易恪的五官拧巴了一下,嘴里叼着的蟹腿瞬间就不香了:“肝腰合炒我确实会吃,但你这个表述……我以后不吃了。”
庄宁屿笑了一声:“背街那家人民食堂的爆炒腰花还挺好吃,要吗,给你叫个外卖。”
“不要。”易恪跑回灶边,“洗手,准备吃饭了。”
他在201的地位正在越来越稳固,除了专用拖鞋,现在还有了专用的,蓝色带花边的碗。夕阳照得窗外一片金色暖融融,易恪一边帮他扒蟹腿,一边问:“调查组那头有没有什么进展?”
“暂时没有。”庄宁屿说,“黎茂盛的子女均表示对一切都不知情,说他们当年就算只有一丁点头绪,肯定都会第一时间提供给警方,一口一个‘老爷子的命最重要’,再三保证肯定不会因为私心耽误救援。不过我倒觉得,就算他们知道,也未必会说实话,相反,可能还要捂得更严实一点。”
“确实,李红身为‘卖家’不想让事情暴露,黎茂盛身为‘买家’,同样违法犯罪。”易恪把剥好的蟹腿递过去,庄宁屿张开嘴,结果易恪把蟹肉放进了他的碗里。
庄宁屿:“……”
易恪:“……”
庄宁屿抽出一张纸巾:“我仔细看了当年黎家人的报警记录,发现他们其实更像是在走亲人失踪后的正常流程,虽然表现得很急迫,但在许多事上都一问三不知,也并没有给警方太大破案压力,甚至还主动‘体贴’提出,要不要控制一下网络舆论。”
易恪可怜巴巴地问:“我还能不能重新喂一次?”
庄宁屿不为所动:“吃你的饭!”
“来嘛来嘛。”易恪挪着椅子叮叮咣咣地坐过来。
庄宁屿丢下碗就跑:“滚!”
脚步声“咚咚咚”地传到楼下,幸亏熊奶奶今天不在家。
易恪在这条烟火小街上住得有点上头,于是这晚试图继续留宿,理由是“反正我明早八点就要来接你体检”。庄宁屿靠在沙发上看电视:“你一定要把头架在我的肩膀上才能说话吗?”
没有拒绝,有戏!易恪美滋滋,躺在他旁边继续翻着那本《绿野仙踪》,庄宁屿拍了他一巴掌,提醒道:“你从规则区出来,是不是应该先回趟家。”
“我爸出差,我妈在忙着招待客人,让我周末再回去。”易恪握住他的手,“你不要总赶我走好不好?”
你还委屈上了。庄宁屿试图抽回自己的手,但未遂。易恪抱着他的胳膊继续看书玩手机,过了一会儿,忽然抬头有些疑惑地问:“霍部为什么让我转告你,周一下午三点开会?”
庄宁屿猝不及防,一口水全呛进了气管里。交友不慎,这都什么恶趣味?
经此一战,霍霆又在庄宁屿的黑名单里多躺了整整半个月,才被勉勉强强地放了出来。周末,庄宁屿在秩序维护部加班,用的是自己之前的办公室。何远花是在嘉嘉病故后的第四十天出的国,算上办理签证的时间,易恪说:“所以差不多嘉嘉刚一走,雇主立刻就着手安排她出国,这么着急,没鬼才怪。”
雇主是一对外国夫妇,和当初收养嘉嘉的蒋白玫一样,也只是出面走个法律程序的“手套人”,背后的操纵者依旧指向李红夫妇。何远花在出国之后,并没有同丈夫和子女透露过自己是在哪家做活,但她明显对雇主很满意,经常往家里寄大笔的,远超普通家政人员薪资的钱,直到几个月后车祸身亡。
“何远花的丈夫拿到了大笔赔偿金,所以也没有对妻子的死提出异议,村里人对这家人的评价,大多集中在爱吵架、蛮横、贪财、欺软怕硬上。”庄宁屿说,“村民都说幸亏当年老人在去世时立下遗嘱,一定要让孩子上大学,否则何雨怕是早就被何远花彩礼置换到了隔壁村,甚至即便在有遗嘱的前提下,何远花也从来没放弃过让何雨相亲,曾多次让同村的妇女来游说侄女,劝她自己退学回家。”
这么一个婶娘。易恪靠在桌上:“我不信她会为保护何雨,主动去杀黎茂盛。”
办公室门被人敲了两下,钟沐探头进来说:“庄队,警方刚刚找到了黎茂盛曾经在国外参加过‘萝莉’聚会的证据,十三年前,整整五天,在一艘公海游轮上,有照片有视频,现在已经能百分百确认他就是个恋童癖,可能是因为年纪大,心脏又不好,在第五天时,黎茂盛曾经发过一次病,被紧急送上了岸,是黎因和黎孟亲自去医院接的他,所以黎家这对儿女也是知情者。”
当时黎因在医院走廊勃然大怒,逮着一个国人破口大骂半小时,但周围医护都是外国人,所以也没人能说清他到底是在骂父亲为老不尊,还是在骂主办方不负责任,没照顾好亲爹。庄宁屿道:“已经因此发过一次病,后面居然还要去清泉山,真就不要命了。”
“现在有了新证据,黎家兄妹应该会吐出更多事。”钟沐说,“还有,李红也终于坐不住了,昨晚试图用假护照飞港城,结果被海关拦了下来,不过她的嘴依旧很紧,坚称自己不认识黎茂盛。”
“南屏路小楼是现金租赁,何远花的工资也是现金,十年前的手机通话记录如今已经被系统自动清理,运营商没有存档,蒋白玫又躲在国外不回来,人证物证俱无,李红确实有底气装疯卖傻。”庄宁屿说,“她办事很小心,何雨说当年的黎茂盛有两部手机,一部智能机,一部老式旧手机,旧手机应该就是李红提供给他的,所有和嘉嘉有关的交流,都只存在于这部手机里。”
“防得密不透风,怪不得当年警方什么都没挖到。”易恪摇头,“经验这么丰富,类似的事以前应该没少干。”
“现在也应该没少干,走捷径是会上瘾的,她不会因为嘉嘉和黎茂盛就戒掉,况且这两个人的死也并没对她造成任何损失。”庄宁屿说,“相信警方吧,总能找出点线索。”
钟沐“嗯”了一声,又打趣地问:“庄队,你都在这待一早上了,怎么还没外卖上门,我们今天还能有咖啡喝吗?”
庄宁屿一把按住易恪试图点单的手,心平气和地回答:“没有,要喝什么,我点。”
话音刚落,挂着十几杯饮料的电瓶车就停在了办公楼门口,易恪瞪大眼睛,庄宁屿及时安抚:“也不一定就是给我的!”
“那还能是谁?”易恪撸起袖子,一副要和外卖小哥单挑的姿态,气势汹汹地去了大办公室,结果没到五分钟就拎着两杯饮料回来,问,“你要喝茉莉茶还是橙汁?”
庄宁屿:“?”
点单人是褚绯绯,她和男朋友周末要去一家孤儿院做义工,给小朋友买奶茶的时候,顺便往秩序维护部送了十几杯。小两口误打误撞进了一次规则区,对人生都多了许多感悟,眼下正处于慈善积极期,不过摩托车短期是不大敢再骑了。
“李昊前两天还找过我。”易恪说,“探讨有没有可能是因为自家某位长辈十年前和黎茂盛沆瀣一气,才导致十年后的他进了规则区。”
庄宁屿一乐:“这么有觉悟?”
调查组已经做完了所有背景调查,李昊、褚绯绯应该和秩序维护部的四个人一样,是随机以骑士的身份被选中,真要硬找出谁有问题,周欢畅肯定排在李昊之前。李昊当年还是小学生,而周欢畅却已经二十岁出头,经常往清泉山跑,柏斯郁最开始时也说过:“你们去找周老板啊,他跟个山大王似的,知道的肯定比我多。”
易恪喝完大半杯橙汁,看了眼同样叼着茉莉花茶吸管的庄宁屿,两人谁都没说话。
但两人心里都隐约有同一种猜想。
假如何雨当年就认识周欢畅呢?
目前何雨对那一夜的描述,虽然看似合理,但仔细一推敲,其实有许多“理论可行但难以落地”的地方,而如果在故事里多加一个周欢畅,故事情节就都会变得更加顺畅。易恪揣着心事,叼起吸管来回晃,庄宁屿说:“先让警方去查李红和黎因吧,调查破案本来也不是秩序维护部的工作范畴,况且我们的推测未必就对,没必要说出来干扰调查视线。”
易恪笑了笑,俯身用脑袋蹭他。
霍霆推门进来。
霍霆转身离开。
易恪:“……”
庄宁屿:“……”
十分钟后,庄宁屿在进霍霆办公室前,先抬手敲了敲门,身体力行地展示了什么叫文明社会文明人,不请自推那叫元谋社会,展示完之后转身就走:“下班了。”
霍霆用遥控器锁上了门。
庄宁屿:放肆!
“过来。”霍霆指着沙发,“坐下,交代。”
庄宁屿从他桌上摸了一颗糖,含含糊糊地说:“什么事都没有。”
“下次让科研院用你的嘴研究防护服得了。”霍霆把电脑屏幕转向他,摄像头忠实记录了五分钟前,两人在霍霆办公室前的所有不当言行,包括但不限于庄队抬起手,摸了摸小易的头,庄队抬起手,拍了拍小易的肩。
霍霆佩服地说:“就来一趟我的办公室,你也至于。”
庄宁屿面不改色:“他害怕你很正常,你刚入队时不也一样害怕老曹?我多哄两句有什么错。还有,走廊里什么时候安的摄像头?”
“上个月,那么大一个挂在墙上,很难相信依照你的观察力会发现不了,除非你在过来的时候,正处于极度心神不宁的状态。”霍霆给自己泡了杯茶,“况且连裴源都能看出来你和他不对劲,就认了吧。”
庄宁屿被噎了一下:“裴源是怎么看出来的?”
霍霆说:“这是不是得问你俩在人家医院干了什么?就小易当时那紧张过度的反应,知道的你在体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产检。”
庄宁屿从来没有觉得霍霆的嘴如此之烦人过。
霍霆继续一言难尽地说:“而且他刚才在办公室里……下次这种事你们能不能回家做?”
小狗蹭头怎么了?庄宁屿对此持不同看法,但欲解释又止,在组织了半天语言之后,最终选择破罐子破摔,勉勉强强敷衍承认,行吧你说有就有。
他又不傻,当然知道自己对易恪的诸多包容代表着什么,但两人正好端端暧昧着,突然就冒出来一个封建家长非要一揽子强按头,凭什么,我又没吃你家米,我甚至都不是你的下属!越想越觉得莫名其妙,于是庄宁屿在临走前专门打开柜子,揣走了好几罐值钱茶叶,冷冷丢下一句,就当是你对我感情生活的咨询费。
易恪还在走廊上等着他。
庄宁屿无视墙上黑漆漆的摄像头,把茶叶往他怀里一塞:“走!”
史密斯夫夫·打劫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