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语笑阑珊
“施城所进行的进化者改造的本质,其实是改造基因。”庄宁屿说,“而要观测改造后的数据,就要有最初始的数据作对比,所以这里的每一具实验体,应该都留存有一份改造前的原始基因报告。而苗凤曾经出现过极其微弱的进化趋势,按照规定,在进化者管理中心,同样会留存有她的血样和基因检测报告。”
钟沐随机抽出几份泛黄的档案,往后翻了两页,果然找到了厚厚一摞基因报告。只要能找到苗凤的基因报告,就能确定她的实验体编号,到时候再找,就要容易许多。
“让管理者中心把苗凤的历史报告发过来。”庄宁屿命令,“其余人,尽快把这些档案先按照性别和年龄段进行第一轮粗分类,留两个人守在门口,不要让实验员闯进来破坏。”
进化者管理中心找资料很容易,难的是规则区内的人工筛查。在数字化时代,纸质档案已经很少有人会去翻,因此每一本上面都覆盖着厚厚一层土,偶尔还会有不知名的虫子爬过去,年代更久的,只要伸手一翻,风化的文件夹就会无声裂开,泛黄的文件掉落如脏雪——生生翻出了一种盗墓感。
庄宁屿在这种到处是灰的环境里喷嚏不绝,很快就用完了一包纸巾,因为频繁摘拿口罩,挂绳处都有些发黑。
易恪看不过去,拉起他的胳膊,把人强行拽出档案室,一路拎到了走廊尽头的水房,先丢掉脏口罩,接着打开水龙头,握着他的手挤满洗手液仔细冲干净,然后又从裤兜里掏出手帕,打湿后把脸也擦了一遍。
庄宁屿抬着头,一边被擦脸,一边提醒他:“有人会进来。”
“擦个脸怕什么。”易恪用指背敲敲他的额头,“进来的人要是大惊小怪,我不介意给他也擦一擦。”就是这么慷慨。
庄宁屿笑出了声,易恪也跟着笑,又检查了一下,确定已经把人打理干净了,这才离开水房,但也没回档案室,而是在走廊找个了没人打扰的拐角,端了把椅子让他坐着休息,自己则是飞奔上楼,片刻后,又提着一个双肩包跑了回来。
尊敬的管理者002并不缺豪华饭吃,但易恪一定要自己喂老婆。他从背包里掏出来一瓶果汁,拧开后递过来:“先休息一会儿再去接着找。”
庄宁屿冲他勾勾手指。
易恪俯身:“怎么……唔。”
庄宁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嘴上亲了一口,被果汁浸过的唇还带着湿湿的橙子味,舔起来很美味。于是易恪拖住他的后脑,强行让两人分开的嘴唇又贴在了一起,原本浅尝辄止的吻被拉长,直到把唇齿间所有甜香都吮干净,易恪才松开手,又摸出来一个圆圆的黄油小面包。
亲归亲,喂归喂。
庄宁屿拆开包装袋,递过来,先让易恪咬了一口。能和恋人在这里待上两三分钟,吃点东西,庄宁屿觉得自己脑子都清醒了不少,充电效率百分百,于是趁着这点精神头,三两口把剩下的面包塞进嘴里,边嚼边站起来:“走,继续干活。”
易恪举着水瓶喂他喝水:“慢点慢点,小心噎,先顺下去。”
庄宁屿鼓着腮帮子:“吨吨吨。”
他没换衣服,衬衫袖子还是破破烂烂的,易恪收好水瓶,帮他把敞开的袖口卷好,再藏在毛衣里。庄宁屿用另一只手拍拍他,表扬道:“多亏你这点血,要不然我应该还在孤军奋战。”一个人对付暴起的实验员,一个人抢救施城……八成是抢救不过来的,一个人翻被灰尘淹没的档案,光是想想就牙根疼。
易恪握住他的手,凑过去在脸上又亲了一下,冷不丁冒出一句:“要真是一条小鱼就好了。”
在银·Bar出任务时的短暂艺名被重提,庄宁屿没理解,莫名其妙地想为什么我是一条鱼就好了,继而脑子就又飘到了控制与自由,主体与客体,以及“离开我的鱼缸你会活不下去”是否为一种强制爱的认知扭曲。
易恪的重点却不在强制,不过也没比强制正常到哪里去,他认真地说:“这样就能用我的DNA做一片鳞,让它永远嵌合在你的身体里。”一滴血远远不够,他想让恋人带走更多只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种话放在规则区外,确实是比较浪漫的情话,但放在规则区内,尤其是眼下这个规则区内,怎么听都有一点变态实验员的意思,好在文艺青年对变态的接受程度简直奇高无比,庄宁屿在听完之后,甚至还主动摸了一下自己的脖颈,觉得是不是也不是非鱼不可,鳞这种东西,人同样可以借助科技来一片。
不过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不是不爱了,而是公务员既然不能文身,那应该也不能长鳞。
作者有话说:
请问!
小易:是小鱼就好了[亲亲]
小庄的心情是:__________
第91章 复制实验15
管理中心很快就找到了有关于苗凤的全部资料。她在年轻时曾经出现过极其轻微的进化现象,所以留存在政府信息库里的各项基因检测数据都极为详细。同时,警方和调查组也梳理出了苗凤生前的人生轨迹。
中专毕业,二十一岁结婚,生下一儿一女后,迫于生活压力,在二十六岁时离开老家,跟随同乡前往南边打工,到一家五星级酒店找了份后厨的活——这些是已经被证实的。
而再往后,就是找不到证据的“据说”了。据说她认识了一位来酒店餐厅吃饭的客人,对方是个晋城的小包工头,有钱花心,所以三言两语就把尚有几分姿色的苗凤哄得抛家弃口,心甘情愿跟他跑了,只留下一条短信,让在老家务农的丈夫别再耽误她。
紧接着,张允夏的父亲张大山也因为一场车祸意外离世。一双儿女没人照顾,村长尝试着给苗凤打过电话,但听筒里只传来一阵空号忙音。村里人也是据此,越发固化了对苗凤的印象,一个不安分的,狠心的,漂亮的女人。再往后,甚至还有在外打工的乡民信誓旦旦,说自己亲眼见到了苗凤,对方穿金戴银,已经成了大老板的情妇。
流言在闭塞的山村里欢快发酵着,虽然绝大多数村民都是善良的,谈论这些时会刻意避开孩子,但张家姐弟的性格依然一天比一天更加沉默,对母亲的思念被这些光怪陆离的传说糊上了一层又一层肮脏黏腻的硬壳,日积月累,触碰起来只觉得恶心与不堪,于是干脆就不碰了,自己不碰,也不许别人碰,在张云壮的印象里,姐姐唯一一次在家摔东西,就是因为自己提到了母亲。
张云壮的原话是“她就像疯了一样”,戴着金丝眼镜的斯文姐姐,用泼皮悍妇才会骂出口的话,歇斯底里地痛斥着“那个女人”。
而这一切的恨都是起源于“母亲跟人跑了”,那假如当初苗凤其实没跑,而是被人拐卖了呢?
“我宁可苗凤前期是跟人跑了。”钟沐说。
其余人明白她的意思,从苗凤失联到张允夏自杀,中间相隔足有二十余年,假如这二十年来,她一直都是以“实验体”的身份存在,那实在是惨绝人寰,也无怪乎张允夏会崩溃自杀。
“庄队,这儿信号不太稳定,文件传输可能需要一点时间。”青岗提议,“要不然找个人直接把纸质版或者存储卡带进来?有备无患。”
庄宁屿点头:“我去趟人力资源部。”下一轮广播体操曲马上就要开始,规则区内原本也需要更多人手,用来压制随时都有可能发疯的实验员,所以他打算再放一批“保安”进来。
易恪陪他一起出了门,伸手按下电梯。据守在净化室门口的队员汇报,这段时间电子屏上的数字不再是稳定的99:99:99,而是开始出现了类似于二十三小时、十二小时、八小时等不稳定的变化,虽然维持片刻后,很快又会跳回99:99:99,但至少说明张允夏的精神污染状况已经开始有所改善,此时的她,正在和自己作斗争。
“假如现在苗凤去敲净化室的门,你觉得是会刺激到她,还是帮助到她?”易恪问。
“按照人类复杂的情感,不好说,但按照规则,找到母亲应该是张允夏的心愿。”庄宁屿走进电梯,易恪随即按下数字“3”。电梯缓缓上升至三楼,“叮”一声之后,轿厢门还没打开,走廊上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以及一片“快抓住他”的惊叫!
庄宁屿面色一变,和易恪紧冲几步,空气中此刻已是灰尘密布。施城原本被安置在人力资源部隔壁的空实验室里,由医护人员和两名行动队员进行看护,但现在,实验室和人力资源部之间的墙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大洞,地上到处都滚落着青灰色的加气砖。
“庄队!”护士捂着受伤的手臂跑出来,惊慌地说,“施城突然变异了!”
毫无征兆地骤然心跳加快,心率高达403次/分钟,远超人类极限,还没等医护人员找出原因,他就冷不丁睁开了眼睛,然后如同末日电影里的僵尸一般,脚步蹒跚且快速地爬起来,直直撞向了眼前的墙壁。
轻质隔墙在巨大的冲击力下,酥脆如饼干,摆放在人力资源室中央的招聘机器也被他一头撞倒,“砰”地摔裂了外壳,零件向着四面八方滚落。庄宁屿来不及多想,高声吼了一嗓子:“小心!”
一名行动队员侧身一闪,躲开了施城陡然生出利刺的双手。这位生物研究所的所长,此刻外貌正在急剧变化着,皮肤越来越苍白,头越来越圆,瞳孔越来越黑,甚至黑得透出了一丝红,手指变成尖尖的形状——他也成为了实验员。
“靠。”闻讯赶来支援的青岗嘴里骂了一句,之前就觉得这姓施的脆皮得有点离谱,敢情是打了药还没起效,憋到现在才来了个大的。钟沐看着怪物一般的施城,不可置信地问:“他疯了吗,为什么要给自己注射这种药物?”
“有可能非自愿,”庄宁屿说,“也有可能是被谁给骗了,并不知道药物注射后的副作用,他是实验员,也能是另一个人眼中的实验体。”
就在这片混乱中,广播体操曲又响了起来,两侧实验室的门接二连三地打开,实验员们扫去疲态,充满期待地在走廊上列好队,准备获取自己辛劳工作后的工资,但事实却令他们的再度失望了。
纯音乐的广播曲嘈杂得好似高分贝噪音,实验员们的愤怒简直不可遏制,他们和上次一样高高举起了手,大喊着“我们要工资”,而略显地狱幽默的是,施城竟然也同样举起了手,但很快,周围的实验员们就发现了他。
“把我们的工资还回来!”
“可恶的管理者!”
“工资!工资!工资!”
施城被堵在了人群中央,他一边机械而又不受控地喊着“工资!工资!”,一边又竭力想躲开这个群体。变异后的身体让他有了成倍增长的攻击力,很快,墙上就开出了一朵血花!
“工资!工资!”施城含糊地叫着,手指“噗呲”穿过了身前实验员的胸口。
“该死的管理者!”实验员们尖叫起来,矛盾进一步被激化。
“你去资料室。”庄宁屿低声命令,“一定不要让实验员们冲进去,再多抽两个人看着张允夏。”
易恪不放心:“你也是管理——”
庄宁屿扭头看了他一眼。
易恪把后半句话咽回去,拍拍他的后背:“好,自己小心。”
“这里还有一个管理者!”在电梯门关合时,他听到了这么一句。
庄宁屿一脚踹飞了迎面扑来的实验员,行动队员们迅速端着枪围过来,漆黑枪支和凶悍的保安让走廊再度止沸,一部分实验员在死亡的威胁下,开始迟疑着退回实验室,可另一部分却站着没动,反而慢慢聚集、靠拢,用仇视的眼神看着管理者002。庄宁屿很快就发现了,这批留下的实验员,瞳仁的颜色都由原本的漆黑变为了和施城一样的,透出一丝红的黑。
他们看起来正在进化。
“工资!工资!”施城目前像一个摇摆在管理者和实验员之间的分裂体,高举双手站在庄宁屿面前讨薪。庄宁屿没有惯着他,直接飞起一拳,完美进化和药物催熟之间的差距也由此显现,施城登时捂着肚子痛苦地蹲在地上,只能从嗓子里挤出气音,就这还是庄宁屿收力后的结果。
“把他带回去,这次看好一点。”庄宁屿转头问,“机器怎么样?”
一名行动队员头疼地回答:“不亮了。”
停留在走廊上的实验员们仍在步步逼近。
庄宁屿握紧手里的枪支。
“退回去!”行动动员们怒呵,却收效甚微。实验员们看起来踌躇满志,似乎有什么已经填平了他们内心的惧怕,所以不准备再退让。二楼传来枪声,三楼的实验员们也不再犹豫,手里握着装满黄绿色药物的针管,“噌”一下扑了过来!
庄宁屿说:“开枪!”
其余楼层同样一片混乱。易恪守在资料室门口,怪物实验员在枪声中倒地,但很快又会摇摇晃晃地爬起来,似乎只要还没有被激光彻底切割成碎片,他们就会继续无休止地前行。行动队员们迅速扣好防护服,免得被飞溅的不明药水喷到。空气里泛着焦糊而又腥臭的气息,碎裂的玻璃上也留下道道血痕。
“我们也要当管理者!”
“管理者!管理者!”
一名实验员像跳蚤一样平地跃起,在空中大张四肢扑向正背对自己的保安员,却被人从身后扯住,白大褂“刺啦”一声裂开,实验员踉踉跄跄跌在地上,他愤怒地回身看向罪魁祸首:“该死的管理者!我要杀了你!”
庄宁屿闪身躲开,鞋底在满地血浆中划出一道白痕,装满药水的针管自他耳侧擦过,扎在了另一名实验员身上,很快,对方就痛苦地痉挛起来。
“庄队!”耳机里传来汇报,“苗凤的资料已经传输了百分之三十,能打开,但是肉眼比对太困难,我们看不懂,可能要花很长时间。”
“让小易去找,他能过目不忘。”庄宁屿扣动扳机,“快,抓紧!”
一名胳膊上扎着针管的实验员倒在了他面前,管中还残留有一部分药水,正呈现出诡异的粉红色,但实验员们用来攻击保安员和管理者的针管,药水是黄绿色。
他们在给自己注射药物!意识到这一点后,庄宁屿的视线迅速扫过所有人,果然,没多久,他就发现有一只苍白尖细的手从十七号实验室里伸了出来,手里握着的,正是装有粉色药物的针管,细细的针尖悄无声息刺入门口一名实验员的皮肤,随着药水被推入,该名实验员立刻变得极度具有攻击性,几乎是四脚着地地扑向了一名行动队员!
庄宁屿干脆利落地开枪结果了他,然后大步冲向十七号实验室,一把拽住了那只试图偷偷收回的手!
一个身材瘦小的实验员被高高拎了出来,胸前还挂着“实习”的牌子,而在她的白大褂兜里,则是装满了装有粉色药水的针管!
“啊!”她大声尖叫着!
“庄队。”有行动队员认出了她,“这个实验员之前在走廊里鬼鬼祟祟,我们问她在干什么,她说捡到了一支针管。”
“针管呢?”
“给我们了。”
“有药吗?”
“没有,空的。”
实习实验员的手背上满是针孔,在挣扎中,血液不断喷溅出来,很快就把庄宁屿的防护服染成血红。在挣扎间,她全身的关节都发出恐怖的“嘎巴”声,肌肉也被无限制撑开,原本嶙峋的肩背向着两侧宽阔伸展,腿也变得粗壮无比,“咚”一声,竟然硬生生地庄宁屿手中挣脱开来!
“我们不需要旧的管理者!”她兴奋地大吼着,声音震得天花板上的灯也微微颤抖,“我是优秀的进化者,我是全新的管理者!”
白大褂在她变异的过程中已经被撑碎成渣,完全赤裸的身体早已没有了任何性别特征,甚至连人类特征也没剩多少,灰白躯体上遍布针眼,庄宁屿视线落在凌乱的实验台上,粉色的药水、红色的血液,和抽过血的针管。
她在用自己的血液制造进化药物,然后注射给实验员。
庄宁屿并不清楚她之前到底捡到了什么,但肯定不会是空针管,从她和施城呈现同一种状态的瞳孔来看,两人注射的进化药物是相同的。而一个最低等级的实习实验员,理应没有资格注射和老板一样的药物,所以她捡到的大概率是施城掉落的,装有进化药物的针管。捡到之后,先通过注射使她自己进一步进化,紧接着再从自身抽取血液,制造出新的进化药水,注射给其余实验员。
她是这场暴乱的源头之一。庄宁屿在最短的时间内推出了最完整的逻辑链,于是再度扣动扳机,激光却只在那灰白的皮肤上留下了一层浅黑色的灼痕。
实习实验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往前挪动两步,一字一句地高傲宣布:“我——要——当——管——理——者——”
庄宁屿摇头:“我不允许。”
……
档案室里,比对DNA报告的人只剩下了易恪一个,因为其余人就算想看也看不明白,不如出去制止暴乱,给小易创造出一个安静……安全的工作环境。易恪虽然也看不懂满篇的专业术语,但他记性好,平时能记住老婆九十九包邮的香蕉睡衣到底出自哪家淘宝店,现在也能记住苗凤检测报告上的所有基因位点和变异类型,他的大脑如同一部正在高速运转的扫描型计算机,几乎只用粗扫一眼,就能做出准确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