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普通的鹿
秦海平点点头:“从当年的口供和庭审记录来看,他父亲是一个非常暴躁的人,放到今天来说,他父亲有情绪控制的问题。在和你的谈话里,张庆业也表现出了非常典型的自恋型人格障碍。这二者之间有非常深刻的联系。”
许月打断了他:“自恋型人格障碍在连环杀手中很常见。许多普通人也有这方面的问题。”
秦海平顿了顿,而后看着许月笑起来:“可是连环杀手在开始杀人之前,都是普通人。许多人之所以能够庸碌地过完一生而没有成为臭名昭著的杀人犯,不过是缺了一点机缘罢了。”
许月轻轻地皱了下眉,对“庸碌”这个说法感到有些不适。
秦海平看出了他脸上的不认同,不在意地摊了摊手:“生物学研究认为,当创伤达到了某个程度之后,会给人带来基因层面的改变,比如端粒变短,基因甲基化等等,从而进一步影响心理和生理的变化。方才出去的那个孩子,如果给他做进一步的脑部检查,我们也能会发现他的一些脑功能已经异于同年龄的孩子。”他随手拍了拍他桌上厚厚的专业书,“从某个角度来说,犯罪冲动是刻在基因里的东西。你是个好人还是变态,都是早就被注定的。”
许月听完这番话,面无表情地客套:“秦教授的理论很精彩,非常受教。”
秦海平对他语气中的不赞同不以为意:“许老师也是研究这方面的,看过的老子混蛋儿子变态的案例应该比我更多。其实我反而认为,如果这些‘不一样’的人能提前认识到自己的不同,这反而是一件好事。你说呢?”
许月没有接秦海平的话。他兜里手机恰好在此时响了一声,是叶潮生发来的信息,问他在哪吃饭没有。不等他退出短信界面,叶潮生又发来一条信息,说他在许月宿舍楼下。
许月没有回叶潮生的信息,他捏着手机站起来向秦海平告辞。秦海平倒是没有留他,只是约定了下一次见面的时间。
待许月走后,秦海平锁好门,从笔筒里掏出了一个黑色的小玩意儿。他拿着这个小玩意儿走到投影仪前摆弄了一番,而后起身按动遥控器,幕布上出现了新的画面。
墙角的音响里缓缓播放着青年男子温和的声音:“……很常见,许多普通人也有这方面……”
这赫然是许月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
☆、玩偶之家 四
许月从写字楼出来时,看到小鱼和他的父母站在路边的公交车站。这家人应该在这里站了许久,孩子的小脸冻得发红。男人阴着脸,女人倔强地扭过头盯着公交车站台的线路图。瘦弱的小男孩站在两个大人后面,眼神空洞呆滞,对陌生父母间的争执恍若未闻。
新年第一天的傍晚,赤金的夕阳冷淡地注视着人间。
许月站在路边等他叫的网约车,那边一家三口说话的声音便不远不近地传进了他耳里。
“人都说了这孩子治不好,你非要留在这干什么?在这住一晚就是一百五十块,家里上上下下还都等着,我们哪有那么多钱白白往水里扔?”
女人细声的哽咽随着风飘来飘去:“小鱼才这么小就这样了,长大以后可怎么办?哪家闺女愿意嫁给一个话都不会说的傻子?”
男人不说话,隔了好一会从鼻腔里喷出一口气,瓮声瓮气道:“总是有办法,攒攒钱实在不行买一个。”女人低头沉默着,竟没有反驳。
许月站在离他们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他的手机铃声恰好在此时响起,敲碎了这街道上片刻的宁静。车站里的男女未曾预料到身后有人,同时转头防备地看着他。许月对上他们惊惶又敌意的目光,丢下一个轻蔑的笑,折身往旁边走了几步接起电话。
“许月你知不知道不回信息是会让人担心的?”叶潮生在电话接通的瞬间劈头盖脸地问过来,少有的连名带姓地喊他。
张妈包了一盒虾饺给叶潮生带回去当夜宵,用的是叶家农场自己养的黑猪和前一天空运过来的整个的南极鳌虾。叶潮生估摸着这个点许月多半还没吃,就算吃了恐怕吃的也是海公大那破食堂,于是千里迢迢地送饭过来,不料却扑了个空。
许月问清原委,不好意思地同他道歉:“我还在中心区这边。”
叶潮生没好气:“你回去市局等我。”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许月叫的车终于来了。司机一听他要改目的地,脸上不大高兴,但他迟到理亏在线,还是不痛快地答应了。
他坐进车里时,那一家三口仍在公交车站台上站着。哪怕找回一个失去的孩子,于扭转人生不幸也毫无助益。许月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的疤,想起秦海平说的话。他满怀恶意地想着,救回来有什么用,不过是二十年以后又要再多一个可怜人。
市局值班室里的小警察见许月去而复返,随口寒暄:“许老师,来加班啊?”许月冲他笑笑没说话,拾步上楼。
办公室锁着门,许月站在楼道里等叶潮生来。这个情景莫名有些熟悉,两个人做贼似地在办公室里碰面,只为送一口吃的来,就像他上学的时候那些背着老师偷偷谈恋爱的同学。熄灯之后男生从宿舍楼阳台翻出来,穿过半个校园攀上女生宿舍楼二楼的平台。女生早就等在那里了,宛如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夜会。
这个活动在他们那个私立学校里一度很流行。高压管理的校园,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偷”这个字眼像一味催化剂,怂恿着人去做一些匪夷所思又理所当然的事情。直到有一天某个男生被路过的巡查老师抓住,惊慌之下失手摔下楼身亡,这种密会活动才戛然而止。
当时他对这种幼稚又危险的行为很不屑,却没想到时隔十几年之后,他也走上了这根钢丝。叶潮生之于他,如同火之于飞蛾。他蒙受那一点光热的感召,又畏惧火焰炽烈,只能愚蠢地扇着翅膀来来回回地在周围打转。
许月突然意识到,打叶潮生出差回来以后对方就再也没有追问过以前的事,态度也不再动辄阴阳怪气,甚至元旦前一天晚上还把他带回家安顿。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坐在昏暗的楼道里,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个让他有些心惊的猜测:叶潮生其实什么都知道了。
他条分缕析地分析着这个可能性。许之尧的事情并不难查。叶潮生只要有心去查一下他的户籍资料,立刻就会知道他父亲姓甚名谁。他真正不想吐口的是许之尧被捕后的那些事情。许月没有在公安系统正式工作过的经验,对他们的保密系统不完全了解。他只知道方嘉容的案子保密级别很高,但叶潮生如今好歹也是个队长,他手里的权限到底能查到多少其实许月并不真的清楚。整件事情在这个要命的节点上走向意外,他答应郑局长的时候并不知道叶潮生已经坐到队长这个位置了。
这个意外多少有点令人心慌,因为他太了解叶潮生那副玩世不恭的皮囊下隐藏着的嫉恶如仇。旁人眼里叶潮生上能拍领导马屁,下能容下属闹腾。但从不妨碍他坚持他的原则,否则他一早便回家继承家业了。
许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颗柔软又坚强的器官正在鼓燥着。他无法抑制地陷入一个荒谬而又甜美的幻想,一个从意外里生出的幻想——在知道他手上沾过一条人命后的叶潮生依然愿意接纳他的这样荒唐的幻想。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一一亮了起来。叶潮生左手拎着一个猫笼子,右手拿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盒子,在几步远的地方皱眉看着他:“你坐地上干什么,不怕着凉啊?”
“门锁了,没钥匙。”许月面色如常地站起来。
叶潮生走过来掏钥匙开门。
许月舔舔唇角,没话找话:“你怎么这会找我?有事吗?”
叶潮生拉开门,弯身拎起笼子:“今天回了趟家,顺便给你带了点吃的,谁知道你不在宿舍里。”他进门,把手里的饭盒递到许月手里:“家里包的虾饺。”随后又很多余地问了一句,“你吃了吗?”
许月摇摇头,打开饭盒。饭盒里整整齐齐地摆着八个水晶虾饺,肉香四溢。
叶潮生从蒋欢抽屉里找出来一双一次性筷子递过去:“你一下班就跑得不见人影,到这会了连饭都没吃,谁那不讲究啊,连顿饭都不留。”
这话里除了酸还是酸。
许月看了他一眼,复又低头:“我是去和海公大心理系的一个教授谈项目的事,就是之前说过的和心理系一起做的那个项目。”
叶潮生面无表情:“哦,你没跟我说过。”
许月一滞,这才想起来:“那会你出差了,小汪他们知道。”
叶潮生的手机响了,是法医科打过来的。法医在电话那边告诉他,最早死亡的是苗季家那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小女孩儿,推断死于六天前,随后遇害的是苗季家17岁的男孩,接下来是苗季的妻子和他本人。
“所以,凶手作案的整个过程持续了一个星期?”叶潮生问。
张法医:“目前来看是这样的。其它的还要看痕检那边的结果。还有,你们让做的亲子鉴定结果也有了,这个小女孩和其它三个人都没有血缘关系,21个位点里只有一个和成年女性死者相同,基本可以完全排除血缘关系了。”
叶潮生挂了电话,洛阳又打进来,说他要的监控视频已经调出来的,问他要看哪一段,具体找什么人。叶潮生没有多说,只叫他明天把监控拿过来。
他挂了电话,许月抬头问:“监控视频有什么线索吗?”
叶潮生没说话,低头看着他,视线相接,有一种说不出的审视意味。
许月被他盯得有些发慌:“我脸上有东西吗?”
叶潮生这才移开视线,口气平淡:“有没有线索得看了才知道。”
当时提起案发小区时许月脸色骤变,叶潮生看得很清楚。他愿意承认他心里对许月还有那点藕断丝连的意思,但这点意思不会也不足以妨碍他作为一个警察的判断。
许月洗完饭盒回来,叶潮生索性走到他对面的桌子前坐下,开门见山:“你最近去过沣田路梅苑小区吗?”
许月手上擦饭盒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我去过。”
“你去那里干什么?”
许月沉默了一瞬:“叶队长是怀疑我吗?四个死者死亡时间各不相同,而我只去过那里一次,前后呆了不到两个小时。我没有作案嫌疑。”
叶潮生看着他,放软了语气:“如果你和受害者一家认识,按照原则这个案子就不能让你参与……”
“我不认识他们。”许月打断他,眼神有些冷,“你知道许之尧的事了,对吧?”
叶潮生被许月一记反手扣杀打了个措手不及,反而泛起一阵莫名心虚。不等他说话,许月自己接过话头继续说了下去:“许之尧最后一个受害者的家属,是一对失独老人,晚年得女,女儿外出约会晚归,在回家路上被奸|杀了。”
他低头继续擦着手里的饭盒,神态专注:“两个老人家后来一起病倒了。一个得了中风留下后遗症,左腿不好,另一个承受不住打击干脆精神失常了。我看过媒体的报道后几经周折找到了他们。”
饭盒上的水被细长的手指用纸巾拂净,许月把饭盒装好,端正地摆在桌子上:“我打着居委会的名义给他们送过一次钱。第二次去的时候他们发现了我的身份,就说什么都不肯再见我了。之后大约是去年年底吧,一个亲戚看老两口实在可怜,就把他们接到了海城照顾。不久前我托人打听到了他们家的新地址,就在沣田路上梅苑北区,所以趁着元旦放假前去了一趟。就是这样。中午一点我从梅苑北区的大门进去的,大约一个半小时以后从同一个门里出来。就是这样。”
叶潮生听着这番语气平静的描述,自己脑补出了一场替父赎罪的狗血大戏。他心里一时间酸的要命,一时间又隐隐发疼,不由自主地站起来走到许月身边,想伸手又瑟缩着收了回去。
许月抬头看他一眼,不由笑起来:“你不用可怜我,我也并不可怜。和许多人比起来我已经足够幸运了。许之尧虽然是个疯子,但他从没动过我一根手指……”
他话未说完,就被一个带着皂荚香气的怀抱紧紧拥住了。
叶潮生体温偏低,他的手总是凉的,此刻这双手绕过许月的肩膀按在他脑后,用轻柔又不容置疑的力道将他带进自己怀里:“你不可怜,是我可怜,好不好?”
他的声音低沉,仔细听去,还带着一两分赌气的意思。
许月被闷在他怀里,轻轻挣扎了一下:“这是办公室。”
叶潮生的手反而扣得更紧。他想这样做已经想了很久,从他知道许之尧的身份起,到他躺在宛城县招待所里拿着手机翻来覆去夜不能寐,到他常常不能自控地去搜索阅读那些关于许之尧和他的家庭的文字。他有无数次想冲到许月面前抱住他,不说什么特别的话,只要抱住他,把这个人抱在自己怀里就可以了。
他胸口涌动的,大概就是雄性动物的骨血里名为保护欲的东西。
他不想再去分辨对许月的那一“丝”藕断丝连到底是出于意难平还是不甘心。如果要爱一个人,为什么非得搞得那么清楚分辨得那么明白,每一丝每一缕感情从何而来因何而起,就像推导一个数学公式那样?
这个想法像一阵猛烈的穿堂风,浩浩荡荡地吹进名为心房的房间,呼啸着灌满角落,吹走了他最后一丝犹豫。
叶潮生松开了手。不等许月推开他,他弯下腰,捧住许月的脸,仔细地看着对方:“你知道你忘了一件事吗?”
许月的眼睛轮廓圆润,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很多。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好像什么都能从里面看到,又好像什么都看不到。
叶潮生的鼻息离许月太近,许月被这点带着烟味的温热弄得心慌意乱,他听见他的声音在发抖:“什么事?”
“你忘了跟我说分手,所以我们没有分手过。你记得吗?”
最后一个字被淹没在了唇齿之间。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了!想给小天使们发个红包,留评会掉落红包!祝大家新年快乐!
☆、玩偶之家 五
叶潮生的动作轻柔得像捧着绝世珍贵的羽衣。他拇指上的茧轻轻地擦过许月的下巴,抚上男人耳后那一片敏感又温热的皮肤,反复摩擦着。唇贴上唇的瞬间,他甚至听见了对方隐约抽气的声音。
真不禁撩,叶潮生心想。他像玩弄着猎物的猫,并不急着攻城略地,只轻轻舔着对方干得有些起皮的唇,直到猎物被麻痹得松懈下来,他才不疾不徐地加深了这个吻。
许月此刻温顺得不像话。他轻轻的喘息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如同投下一枚炮弹,轰地炸响一池春水。叶潮生倏地顿住,而后慢慢地从许月的唇上退开,埋首在他脖颈间,难耐地深深呼吸,试图按住脑子里的那点遐思。
叶潮生自认不是个禁|欲的人,这些年来的禁|欲纯属老天不开眼,欠他的。
许月刚走那一年他是没有心情,而后紧接着毕业参加工作,和家里闹得人仰马翻。再后来进了海城市局,头两年都泡在基层派出所里,日日应付那些鸡零狗碎家长里短的破事,每天回家累得倒头就睡,连自己动手解决的精力都没有。好容易基层锻炼结束回到刑侦队,还没等他缓过劲来,刑侦队又出事了,他被赶鸭子上架地当了个鬼队长。
他几乎没有时间没有经历也没有机会能有个放纵一下的场合或对象。可他毕竟是个身体健康正值壮年的男人,眼下怀里抱着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听着对方被自己揉弄出来的那点暧昧的动静,这股子血脉喷张差点没把他自己烧出个洞来。
他突然有种预感,他这点自制大概顶不住太久了。
他在许月脖窝里埋了许久,动也不动。许月约莫也猜到了原因,僵硬地任由着他的鼻息拍打在自己敏感的脖侧,激得他浑身起鸡皮疙瘩。叶潮生在脑子给自己播放各种凶案现场的幻灯片,终于等到那点乱七八糟的想法消退了些,才慢慢从许月脖子窝里抬起头。
“咳,叶队……”
在办公室里行不轨的两人齐齐回头,洛阳手足无措地站在办公室门口。
许月触电般一把把叶潮生推开,脸红得快滴出血了。
叶队长干咳两声站起来,人五人六装模作样地理了理衣领:“小洛啊,这么晚还来局里啊。刚那什么,你许老师脖子疼,叫我给他看看。”
钢铁直男洛阳看了许月几眼,竟然真的从许月的大红脸里看出了几分脖子疼,情真意切地关心:“许老师落枕了?那什么,要不我去给你买个膏药贴贴吧?”
叶潮生走过去拍拍洛阳的肩,面不改色地忽悠:“没事,已经好了,按两下就行了。那什么,我去洗个手。”说完就跑了。
办公室里只剩许月和洛阳大眼瞪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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