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普通的鹿
叶潮生失落地想,那些求婚失败的男人一般都会说点什么来圆场?
如果此刻叶队长能像监视计算机CPU 的活动那样观察许月的大脑,他就会发现许月的那一句“绿灯了”既不是避而不答也不是转移话题,只是大脑在瞬间负荷过重导致宕机后的下意识回应罢了。
许月过了许久才找回一点真实感。在听到叶潮生说让他搬来一起住的刹那,狂热而复杂的情绪像海潮将他整个人高高卷起抛上天空,失重的感觉令他无法呼吸。他既喜又怕,既渴望又抗拒。整个人被生生撕成两半,一半欢呼雀跃着,另一半却升起了巨大的忧虑,为着他那些藏在暗处的隐晦的秘密。
叶潮生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随便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把车停好熄火。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欢快一点:“吃火锅怎么样?”
许月抽回自己手,解开安全带:“都行。”
叶潮生侧身靠在皮质柔软的中央扶手上,没有要下车吃饭的意思。他凑近到许月身边打量他,才发现对方似乎一直处在一种非常紧绷的状态。腰板挺得笔直,虚靠在座椅上,肩膀上的肌肉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发颤,连带着覆盖在皮肤表面的那层衬衣布料也跟着打颤。
叶潮生又好气又好笑,还夹着一点说不上来的心疼。
许月想伸手开门下车,猝不及防地从后面被叶潮生拽了一把,重新跌回座椅里,不等他开口说话,旁边的男人已经倾身覆了过来,一手抚上他的后颈,深深地吻了下来。
许月脑子里好不容易理出头绪准备好的那几句说词,“轰”地一下被烧了个一干二净,剩下的一点灰烬扬手就被洒进了太平洋。
一吻毕,许月气息不稳,微微地喘气,脸上一片潮红。他被叶潮生拥进怀里,听见对方在自己耳边吐气,带着一丝仓促:“我其实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照顾你。”他接着换了另一副腔调,语气柔软得像在撒娇,“搬过来吧,好不好?”
许月的脑子被叶潮生这软硬齐下的套路搅得像一锅烂粥。叶潮生塌腔软调的请求像海妖的歌声,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他的身体先夺过话筒,自发自动地回应,从喉间轻轻地嗯了一声。
叶潮生没想到他临时起意的这点小招数竟然真的有用,他正要进一步确认一下,他的工作手机毫无眼色地响了起来。
电话是汪旭打来的。叶潮生叹了口气接起来,这个恋爱还能不能让人谈下了去了?
“叶队!”汪旭在电话那边非常激动,“市局的举报邮箱收到一张合照,上面有一个孩子的长相跟那个无名小女孩儿的复原照片非常相似,技术人员已经拿去鉴定了。”
叶队镇定地表示知道了,随口又嘱咐小汪没啥事就下班回家享受下生活。
叶潮生挂了电话,回头一看许月满脸不赞同地看着他,无奈:“本来还可以再亲一下,全让小汪把气氛破坏了。”
许月面无表情地转过脸,开门下车。叶潮生下了车跟在后面偷偷笑成了花。
叶潮生原本的计划是吃火锅,没想到火锅店门口大排长龙,等候区人头攒动。引导台的服务员抱歉地告诉他至少还要再等两个小时,叶潮生看眼表索性拉着许月直奔楼下超市,还不忘自吹自擂:“看哥今天给你露一手。”
许月别过头,压下唇边的一点笑,说了声好。
两个人在超市买了满满一车,主要是叶潮生塞进车里各类生活用品,拖鞋,牙刷,毛巾,拖鞋,泡脚盆。叶潮生日常爱好之一是泡脚,他硬给许月买了一个,说以后两个人在家看着电视一起泡脚,多么浪漫。
神他妈一起泡脚的浪漫。
月半最近这些日子已经相当习惯叶潮生的早出晚归,以往叶潮生回家的时间多半都在它吃过第一顿夜宵之后,没想到今天晚饭还没吃,铲屎的就开门回家了。
月半懒洋洋地从猫爬架上,爱答不理地往门边探了一眼,突然听到一阵不一样的脚步声,它警惕地抖抖耳朵,甩着尾巴轻巧地从猫爬架上跳下来,迟疑着往门口探了两步。待它看清来人,毛茸茸的尾巴立刻竖得又高又直。“咪”地叫了一声,直直往门边走过去,略过正牌铲屎官叶潮生,先围着许月转了一圈,接着便死命地往他身上拱,一边拱还一边打着小呼噜。
许月一时间手足无措,站在原地不动。那猫更是顺杆爬,恨不得把一只毛茸茸地脑袋塞进人家裤管里。
叶潮生捏着胖猫的后脖子把它拎开,“嘿”了一声奇道:“这死猫除了要吃以外从来不找我,见了你倒是跟亲爹似的。”他说着从购物袋里摸索出一双拖鞋,体贴地拆了包装递到许月脚边,“先把鞋换了再玩猫。”
他把一人一猫安顿在餐厅:“我这没客厅没沙发,回头周末去逛逛,你看看你喜欢什么样的。”
不等许月张口说不,叶潮生拎起购物袋:“我先做饭,你跟猫玩吧。”
烦人的铲屎官终于走了,月半重新抖抖毛,毫不见外地跳到许月脚边,亲昵地打转。
上次许月在叶潮生家睡醒后,压根不敢久留,像这房里有怪物吃人似的,给叶潮生打过电话就匆匆走了。
叶潮生这套房子的装修和他本人的糙汉风格明显相去甚远,墙角的半人高的干插花花瓶和阳台缀着精致勾花的窗帘透出一丝上了年纪的女性的审美气息。
叶潮生怕许月在外面等得没意思,隔一会就从厨房里拿出点东西来投喂。许月哭笑不得,引得月半一直在餐桌附近打转。
约莫过了半个多小时,他终于端着两碗面出来。现卖的卤牛肉切成薄片,白萝卜切片煮到透明,几根鲜绿的青菜,清亮的汤里卧着银丝细面,上面还撒了把葱花。
两个人吃完饭,叶潮生要收拾,许月主动接过碗:“我去洗吧,你做饭,我洗碗。”
叶潮生不要脸地从这句话里咂摸出了一点“你耕田来我织布”的味道,喜笑颜开地把人送进厨房,把手套洗碗布和洗洁精送到许月手边,然后靠在厨房门口笑眯眯地看许月洗完的背影。
月半甩着尾巴从门口经过,铲屎的笑得太猥琐,没眼看。
“哎,回头买个洗碗机吧。”叶队长开始兴致勃勃地计划同居生活。
许月背对着他,声音里满是笑意:“我们两个人吃饭就这么几个碗,用不着洗碗机。”
“我们两个人”这五个字极大地取悦了叶潮生。他原本有些隐隐的担心,毕竟许月嗯的那一声是在一种意乱情迷的氛围下,难保人清醒了不会反悔。这五个字像是定心丸,把他那颗悬着的心一把按进了肚子里。
六年不见又怎么样,至少人现在踏踏实实地在他身边。许月在过去六年里做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叶潮生此刻已经完全不关心也不在意了。
第二天早上叶潮生迟了两分钟进办公室,一进门便此地无银三百两:“早上高架也太堵了,差点就想把车扔桥上下来走路了。”
办公室里有人敏感地听出不对:“叶队家不就在旁边小区吗?”
叶潮生状似无意地随口解释:“早上送人绕了个路。”
“叶队一大早送谁啊?昨晚上有情况啊?”唐小池多嘴起哄。
叶潮生欲盖弥彰地笑了一下,没有解释的打算。
蒋欢抬起头往叶潮生脸上看去,果然发现这人满面春光。回想起自己听过的那一耳朵墙角,蒋欢对这种暗戳戳撒狗粮的行为很是看不上眼,翻了个白眼继续忙自己手上的工作。
办公室里这点轻松的气氛很快被打破了。
经过对比鉴定,法医认为昨天下午送到市局信箱的照片和苗家的无名小女孩确定是同一人。
“照片是昨天下班前门口值班室的警察在举报箱里发现的。”汪旭说,“被放在一个普通的牛皮信封里,信封上印了“苗”字。发现人联想到咱们这个案子,就立刻把照片送过来了。痕检那边拿去看了一下,信封和照片上很干净,没留下任何指纹。”
叶潮生:“市局门口的监控查了吗?”
汪旭表情有些为难:“查是查了,不过举报箱那个位置是个死角,所以……”
叶潮生皱了下眉:“局里监控安的什么玩意儿,还留个死角?”
蒋欢抬头,语气凝重:“前年路队他们那个事儿之后,摄像头就从那个位置挪开了,防止举报人被打击报复。”
唐小池:“路队是谁啊?”
唐小池和汪旭都是叶潮生走马上任以后才被调来的市局,不清楚蒋欢在说什么,面面相觑。
办公室里一时没人说话。唐小池意识到自己好像问了什么不该问的,正想打个哈哈晃过去,叶潮生突然开口给他解释:“路队,就是以前刑侦队队长,现在在坐牢那个。” 他转头点点汪旭,“把照片传过来都看看吧。”
一张有些发旧的照片被投在了宽幅的投影幕布上,照片右下角的时间已经不甚清晰,隐约能看出“24/12”的字样。照片正中央是六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小女孩,年龄看起来都不大,约莫是八九岁的样子。六个小孩都扎着马尾辫,穿着一模一样的红衣服。脸上的表情木然,像六个被人放在那里的小木偶。小女孩身后的背景大概是一个建筑物的大门,红色的大门连着左右两边的白色围墙,再往远处是一高一矮的两幢楼。因为拍照人蹲得低,大门被挡住大半,只能看到最上面露出一个“户”字。
叶潮生掏出手机,在搜索引擎里输入“饶城启明福利院”。搜索结果中的照片,红门白墙两栋楼——正是启明福利院!
☆、玩偶之家 九
人类的大脑经过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数据输入,模型培养和反复调试后,会上线名为“直觉”的功能——一种大脑根据身体已有的经验在理性思考之前作出预判的功能。
连叶潮生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在看到照片的刹那,他会联想到启明福利院。也许是他对受害人苗季的不信任已经扩大到了他本人的一切行为和有关的人事上,也许是刑警做久以后对一切失格下意识的警惕。
不止是他,坐在旁边的老马,马副队,也嗅出了一丝异乎寻常的端倪:“你们查查那个启明福利院和背景里这个建筑……”
“就是启明福利院。”叶潮生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马勤接过来仔细看了几眼,脸上是少有的凝重:“我们很有必要亲自去一趟饶城。这个线索实在事关重大。”
蒋欢主动要求跟着去,叶潮生同意了。
散会以后,汪旭把苗语的心理医生的联系方式拿了过来,东西放下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有话直说吧。”叶潮生抬眼看他。
汪旭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叶队,我昨晚上琢磨了一下,要想查方利的账,不是非得走经侦那边才行。”
叶潮生:“那你有什么办法?”
“按照相关规定,他们福利院接受的捐赠以及他们的经费收支应该都是公开,我们可以查一查他们账目的去向,这点东西根本不需要经侦那边出面,相关的资料应该在网上都有公示。”汪旭顿了顿,又说,“可能是我草木皆兵了,我总觉得这个福利院和苗季之间的关系不是单纯的捐赠与被捐赠的关系,但究竟哪里不对劲也说不上来。查账可能手段原始了些,但是钱的问题总是最容易出问题的部分。”
他生怕自己的话不够有说服力,紧跟着又补了一句:“这是许老师说的。”
叶潮生挑挑眉:“你许老师教了你挺多东西啊?”
汪旭笑得有些羞涩,语气里颇有几分孺慕之情:“我问题多,许老师挺耐心的,每次都给我解释。”
果然许月这个人,就是容易招惹这种年轻的纯情小男生。叶潮生忍不住腹诽。他同意了汪旭的想法,把人打发走后,摸出手机给许月发了个信息,日常撩骚:许老师,约吗?
许月很快回了信息,发来一个简洁的,没有任何感情的问号。
叶潮生立刻把电话打过去:“没上课啊?”
电话那头许月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闷闷的:“划完重点就下课了,学生说要自己复习比较有效率。”
这大宝贝语气里好像还带着一点被学生抛弃的委屈,听得叶潮生直想笑:“苗语那个心理医生联系上了,一块去见见吧。”
苗语的心理医生叫徐静萍,诊所开在了海城市中心区商圈的一座写字楼里。
“这医生把诊所开到这看来挺能赚的,”叶潮生打量着装修豪华的电梯内厢,“这块日租金每平米都得十几块了吧。”
“看起来苗季挺舍得给他儿子花钱的。”许月随口应他。这个地址有些眼熟,他掏出手机翻出秦海平咨询室的地址,果然也在这座写字楼里。
徐静萍的诊所占了 A 座17楼小半边走廊,一扇玻璃门隔开里外,门外设了一个小小的前台。前台助理听说是警察,狐疑地检查证件,还对着光看了看防伪线。
“你们这经常有警察来吗?”叶潮生见状问道。
助理把证件还回去,随口说道:“听说以前有假警察来过,不过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那会我还没在这上班。你们稍等一下,我进去喊一下徐医生。”
助理推门进去,叶潮生四处走动着,打量了一番:“你说这种心理咨询室有用吗?”
“不好说。不过苗季应该是真的非常不想让人知道他儿子有问题。”许月似乎对周围没什么兴趣,安静地坐在等候区的椅子上,“出入位于写字楼的心理诊所,和在医院的精神科被人撞见,这里头的区别天差地别。苗季是做销售的,熟人很多。只要有一个人在医院精神科撞见他,那全世界都要知道他儿子有精神病。他苦心经营的幸福家庭形象恐怕就要破产了。”
叶潮生有几分诧异地看了许月一眼:“虽然说苗季一家行为处事确实迷得很,不过你好像格外笃定他们家的内部关系有问题?”
许月迎上他的目光:“假如你是唐兰,因为丈夫的原因导致你身败名裂,事业前途尽毁,你会有什么想法?”
叶潮生摸了摸下巴没说话。
“我一直在想这家人为什么没有呼救,”许月淡声道,“没有捆绑的痕迹,口唇处没有粘性物质残留,口腔内也没有损伤,说明受害者自始至终都是可以说话的。不论是凶手是五个人还是十个人,哪怕是一百个人,只要不是进门就杀人,按照人的本能受害者的第一反应就是呼救。从第一个孩子遇害到唐兰自己遇害,这三天时间里,唐兰和苗季都没有过呼救过,邻居完全没有察觉到异样。难道他们真的只是单纯的害怕到无法求救吗?”
叶潮生迟疑了半秒:“如果凶手制住唐兰或苗季中的其中一个人来威胁另一个人,那么一家人都不敢呼救,也是有可能的。”
“也许吧,”许月对自己的想法似乎并不极力维护,“现在阶段一切都停留在猜测。不过如果我是唐兰……”
前台从玻璃门出来,打断了他的话:“徐医生现在可以见你们,从这里进去左手第二个门。”
诊所内部装潢用的都是安抚色,淡蓝色的天花板,浅粉色的墙壁。推开左手第二扇门,一个穿着运动装的短发女人从办公桌后迎出来,请他们两人坐下,微笑着道:“两位警官坐,我二十分钟后有一个客户,时间不多,我就开门见山了。苗语确实是我的客户,在我这里做过六个月的咨询服务。就我个人来看,效果并不理想,如果你们需要相关的就诊资料,我可以提供。”
“那说说他的情况吧。”叶潮生说。
“这么说吧,这个客户一开始我是不愿意接诊的。因为在我看来他的情况已经严重到了需要药物治疗的地步。”徐静萍长得不算出众,但整个人散发着独特的气场,说起话不疾不徐,声调缓和舒适,她冲对面的两人摊了下手,“但很可惜,他父亲对心理精神疾病有非常强烈的误解,并不愿意去医院精神科就诊。”
叶潮生:“所以苗语到底有什么问题?”
“躁郁症和抑郁症交替发作,又叫做双相障碍。”徐静萍说,“这个孩子的交流意愿很差,同时伴有强烈的罪恶感,和精神运动性激越的倾向。在我接触过的案例里算是比较严重的,这种情况不吃药,仅仅依靠心理干预很难有效。所以六个月以后,我再次建议他父亲带他去看精神科医生,他父亲拒绝了。出于多方面的考虑,我停止了咨询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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