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 第32章

作者:普通的鹿 标签: 业界精英 都市情缘 强强 推理悬疑

  树是一颗非常潦草的树,树冠线条混乱像经历过狂风摧残。树干是一条细线,看起来随时会拦腰断掉。

  三个小人站在房和树之间,相互之间没有肢体接触。脸上只有用圆圈表示的眼睛。

  整幅画用的是黑色线条,没有上色。画中的元素都挤在纸面中央,画纸四角留下许多空白。左上角写了三个字——“我的家”。

  办公室里的人都凑了过来。

  “这一幅是苗季在徐静萍的诊室里画的。”许月指着软木板上的画,“心理咨询中常见的房树人分析,指定绘画主题,由咨询对象随意表达。和沙盘游戏一样,是了解咨询对象精神世界的一种方式。小汪,麻烦你把放大部分的照片打印出来。”

  汪旭点点鼠标,办公室一角的打印机吐出一张纸。

  许月将现场这副和苗语咨询资料的画并排挂在了一起:“这个‘家’字和‘的’,是不是很像同一人写的?间架结构相似,末尾的这一捺收笔都是向内勾的。”

  叶潮生仔细对比了一下,说:“我一会就叫人送去做笔迹鉴定。”

  许月侧头冲叶潮生眨眨眼,轻声说了句“好”,继而指着苗语咨询中的画正色道:“一般来说我们认为树干投射了和父母的关系,树冠则投射了自我意志的表达。孱弱的树干,说明在苗语对自己的父母的评价和认同感或许非常低,关系纽带薄弱。而线条混乱的树冠可能意味着他对自己的价值,自我存在的意义混乱。房屋通常象征家庭,画中的房子没有门窗,只有一个细长的烟囱。家庭在苗语心中是什么样的,可见一斑。”

  “三个小人,代表了一家三口。大头小身比例失衡,往往出现在儿童画中。但苗语已经十七岁了,我们对这种表达有另一种解读——他对自我的极度矮化。画中的人只有眼睛没有面部表情,不自信,逃避现实,回避情感表达。”

  “苗语在这幅画中所表现出来的信息,和徐静萍的诊断基本是一致的。”许月说,“双向患者通常会感觉内向,经常自卑,自我估值低,同时因为疾病而难以被理解认可。”

  他的目光转向另一幅:“但这一副……”

  “忽略掉画上的题字,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一个人画的。”汪旭插嘴。

  许月抱起胳膊对着两幅画思考许久:“不,恐怕是一个人。这里,还有这里,”他指着两幅画中小人的眼睛和手脚,“起笔收笔,线条,结构,都非常相似。这个应该是可以做鉴定的吧?”他说着看向叶潮生,对方点点头。

  “这幅画,”许月点点那副构图用色都非常用心的画,“……这幅画不是出自苗语的本意。”

  

  ☆、玩偶之家 十四

  “这幅画,边界清晰说明画画的人有非常强烈的原则和是非意识;有门有窗的二层小房描绘精细说明绘画者对家庭的认知和感受是细腻美好的,他对自己的家庭有很高的评价和期许;树木投射出稳定的亲子关系,粗壮的树干意味着安全感,支持和保护;小路和溪流通常不是房树人测试中被指定的基本元素,它们的出现往往包含了更多正面的意义,比如绘画者生活丰富,情感细腻,人际关系积极,对未来有相当的期许等等。另外这幅画的用色非常保守。绿树红房青水,都是最普通的上色,绘画者可能是个相对保守的人。”

  许月顿了顿:“整幅画中唯一不和谐的是这四个人物。人物没有动态活动,画面没有故事性。四个小人虽然是笑得表情,但从我的角度看不出欢乐。”

  “表面来看,绘画者应该是一个家庭和睦,亲子关系良好,情感丰富,同时有一定正义感和社会价值的人。不过——”许月话锋一转,“这一切的猜测都没有考虑绘画者的身份。”

  许月点了点画中的四个小人,“叶队要尽快安排笔迹鉴定。”

  “如果能确认两幅画都是苗语画的话……”叶潮生锁着眉头,“苗语怎么会画四个人?”

  ——明明他们家只有三口人。

  叶潮生叫人取下软木板上的两幅画,送去做鉴定。

  许月走到他旁边,压低声音:“如果两幅画都是苗语画的,冰箱上的画恐怕和凶手会有某种联系。”

  叶潮生闻声侧头,看了他几秒,说:“你觉得这幅画是凶手指导苗语画的?”

  “这幅画下笔线条还算流畅,说明画画的人心情平静。搞不好苗家人和凶手是认识的。”许月说。

  叶潮生不大认同:“如果凶手认识苗季一家,就该知道苗家是一家三口,他指导苗季画一幅四个人的图用意何在?”

  他自己说罢,又摇摇头:“一切等笔迹鉴定出来再说吧。”

  许月张口还想说点什么,被刺耳的手机铃声打断。

  叶潮生用眼神示意他稍等,接起电话。

  蒋欢的声音几乎要冲出手机听筒了:“叶队!你发给我的资料对不上!”

  叶潮生皱眉:“你稍等。”他打开免提,走到汪旭的工位前,“小汪,把启明福利院的孩子的户籍信息调出——蒋欢,你说吧。”

  “发过来的十五个孩子里,其中有四个女孩我在那没见过。”蒋欢连珠炮似的报了四个名字,又说“还有黄慧这个孩子,我们在那见到了一个同名的孩子,但是长相完全是两样。”

  汪旭单独列出了蒋欢提到的五个女孩,他盯着其中一张照片看了一会,又打开另一份文档。这是市局发出的线索征集通告,上面有苗家灭门案中无名小女孩的面部复原照片。

  他把两张照片拉在一起,照片中的两个小女孩有着相似的瓜子脸,相似的尖下巴,鼻骨中段一模一样的一点凸起。

  “叶队……”汪旭说,“你看这个,好像是同一个孩子……”

  汪旭的一句话把办公室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同事凑过来:“别说,是挺像的,可以送去做一下面部特征对比了。”

  叶潮生过来看了一眼,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手机又不要命地响了起来。

  洛阳他们在苗季公司长租的酒店套房里没什么发现,打扫得太干净了,但在监控里有了意外的发现。他们按照雷洪提供的日期和时间调出了监控视频,果然看到了苗季一行三人。不仅如此,还有一个女人领着一个女孩在大堂等他们,见到苗季后把女孩交给了苗季,随后自己离开。

  女人自始至终没抬头,但看体型,很像唐兰。

  高清摄像头捕捉到的女孩面貌,和户籍资料上的黄慧非常相似。

  叶潮生嘱咐他们把所有监控资料都带回来,送到技术科做面部识别筛选。他挂了电话,转头让小吴去准备询问通知书,把华仁医院的副院长叫来问话,随后自己匆匆去了廖永信的办公室。

  启明福利院有猫腻要查,但饶城不属于市局下辖单位,跨区域联合执法需要局领导签字点头,这件事绕不开廖永信。

  叶潮生说明来意后,不出所料地,廖永信不悦地问起灭门案的嫌疑人。叶潮生据实已告,廖永信的脸立刻拉了下来。

  “你们查案不能顾小失大,什么主什么次,要分清楚。”廖永信把陶瓷茶杯在桌子上磕了磕,发出“咚咚”的闷响。

  路队也有这个习惯。以前训人的时候,老路就把他那褪了瓷的搪瓷杯子当惊堂木使。搪瓷杯子底儿薄声脆,磕在他们市局单薄的三合板桌子面上,压根没有气势可言,每每都听得叶潮生想笑。

  那搪瓷杯子如今还收在他办公室的箱子里。

  “叶潮生,”廖永信提高音量,不满地看着眼前心不在焉的年轻人,“你们手里到底有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要搞得闹闹腾腾,人尽皆知,最后什么都查不出来,那市局的脸面就要被你们丢光了!”

  叶潮生回神,飞快地把一张恭敬的面具在脸上戴好,把他们查到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又往上加了一把火:“我就想赶紧把这个案子查清楚结案。里面一些细节,社会影响太坏了,拖得久了怕生变。回头再让媒体添油加醋地传出去,又弄得跟去年乞讨集团那个案子似的……”

  廖永信想起了年底去省厅开会时挨的骂,脸色分外难看起来:“行了,你们要什么条件,局里都给你们铺好了,你们抓紧时间。”

  廖永信是叫路队他们的事弄怕了,现在每走一步都要回头三望,生怕又招来什么麻烦影响他的官运。

  叶潮生出了廖永信的办公室,掏出手机通知马勤他们留在饶城配合联合调查。

  他回到办公室时,汪旭还在帮许月整理苗语咨询记录的录音。他没打扰这两个人,自己进了小办公室。

  电脑上还是他看了一半的许月的论文。

  叶潮生想了想,把论文给打印出来,准备带回家接着看。他正在抽屉找个文件袋时,门被轻轻扣响。

  许月在门外:“叶队?”

  叶潮生一把把论文塞进抽屉里,确认抽屉关好,这才应声:“进。”

  许月推开门:“潮生,你是不是要下班了?”

  “他们都走了?”称呼都变了,那办公室里肯定是走空了。否则以许月的个性,哪肯这么亲密地喊他。

  “嗯,都走了。”许月走进来,“我明天有监考……”

  叶潮生站起来:“明天我送你,今天你跟我回家。”

  许月还想说点什么,被叶潮生断然地打断:“从现在开始,我是不可能放你一个人在什么地方呆着的。必须跟我回家,没得商量。”

  “不是……我不是,”许月脸上浮起一点可疑的红,低头避开他的目光,“我是想说,那我得回去拿换洗衣服。”

  叶潮生看着他。

  重逢之后,他时常不由自主地这样盯着许月。对方的侧脸,鼻梁,嘴唇,眉眼,他几乎都要烂熟于心了,但逢有机会,他还是忍不住要盯着看。仿佛只要他看得足够久,就能穿过皮囊和时间,得到他想要的真相。

  许月周身所萦绕的秘密,过去六年的经历,远比他所预想的还要影响深重。

  许月让他看得不大自在,出声喊他。

  “过来,宝贝儿。”叶潮生冲他伸出手,嘴里依然是两人私下相处时那副不正经的腔调,神情却看不出丝毫轻松。

  许月刚走过去,就被一把拽进了温热的怀抱。他犹豫着抬起手,环上男人精瘦的腰身:“怎么了?”

  叶潮生不说话,蜻蜓点水地吻了吻他的额头,收紧手臂,把人牢牢环住。

  许月拍拍他的背:“你刚才去局领导那边了,挨骂了?”

  叶潮生扑哧一声笑出来:“宝贝儿……”他说着低下头,凑上许月的唇边,呢喃,“你怎么这么可爱……”

  许月被吻得面红耳赤,伸手使劲推他:“办公室,你别,上次都让人……”

  叶潮生任由他推开自己,趁着许月不注意,又突然低头在许月唇上狠狠地亲了一下。

  “啵”地一声,响亮清脆。

  许月连羞带恼,转身就往外走。

  等他彻底走出去了,叶潮生脸上的笑才淡了,伸手拉开抽屉,拿出那份论文,从抽屉深处掏出一个皱皱巴巴的文件袋装了进去,对折一下,塞进了外套里。

  还好冬天穿得厚,还能遮得过去。

  两个人开车从市局开到海公大,又从海公大开回中心区,折腾了整整将近两个小时。

  叶潮生说什么也不能白跑一趟,硬是逼着许月收拾了大半衣服,还有一部分生活用品,大包小包地搬进车里。引得宿舍管理员都出来问许月是不是要搬出去。

  叶潮生上了车还一直在笑。

  许月被宿舍管理员问得突然,慌乱之下随口说了句宿舍太远不方便。管理员听完狐疑地看了他好几眼,好悬没问一句住哪还能比住学校宿舍更近。

  他本来也是稳重机敏的人,偏偏一挨上和叶潮生有关的事,那点机敏就全下线了。

  

  ☆、玩偶之家 十五

  物证科和法医科这几天加班加惨了,两科的几头老牛领着牛犊子们埋头苦耕。

  张法医盯着自己徒弟做完PCR 扩增,这才从法医科的小二楼里溜达出来,蹲在几辆自行车旁边吧嗒吧嗒地抽烟。

  一根烟还没抽完的功夫,楼檐的路灯下开始飘起了细小的雪片,不一会儿就越下越大。

  梅苑旁边的沣田路派出所里,几个值班警察正凑在一起唠闲嗑。

  “嘀嘀——”

  旁边的电脑突然响起来,搅碎了一室的暖意。

  梅苑北区一个居民打电话报警称闻到煤气泄漏的味道,但不知道是哪一户漏了,现在整个楼道都是煤气味儿。调度中心联系了最近的消防中队,同时指示沣田路派出所立刻前往现场配合疏散工作。

  几个值班警察了解了事态的严重性,登时紧张起来,立刻驱车赶赴现场。

  梅苑北区十九号楼有三个单元,报警称闻到煤气味的是中间的单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