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狐阳
“都可以。”许御天说道。
“真好养活。”许小玉笑道,她喂完了一碗粥,将碗放在了托盘上。
丁隐端着东西转身离开,许小玉在后瞧着,待他离开后才小声赞赏道:“你这个小弟干活很利索啊,外面雇的长工都没有这么利索的。”
“你想把他留下来?”许御天看着她问道。
“你想啊,咱们一家三个,三个都是懒蛋。”许小玉揉捏着衣角道,“难得有个勤快的,你收他做小弟,不是看中他勤快吗?”
一语中的。
虽然一起生活的时间不算太长,还分别了一段时间,但彼此称得上是了解了。
“我累了。”许御天说道。
“睡吧,我先出去了,有什么事叫人。”许小玉也不跟他拌嘴,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摆,干脆利落的出去了。
一刀伤在心口,要不是有软甲护着,人就没了。
这样的世道,人总是活着很难,死的很容易,但看的多了,却不代表能够轻易接受亲近的人没了。
许御天看着她离开的身影和倚在门口处轻轻打着哈欠的人,收回视线轻轻阖上了眸。
他的眼皮有些沉,能够从那个地方赶回到这里,应该过了至少几日了。
这次的伤势,还真是有些重。
床榻上的呼吸渐沉,倚在门口处的人眸光微侧,若有似无的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无需亲自去看,也知道少年曾经的人生一定是几经起伏的,聪明毅力他一个都不缺,更是懂得巧用心智,只是聪慧与实际之间往往会有些差别,心高气傲是聪慧者的通病,所以他会几经沉浮。
命运总是会有着相似共通之处,被人背叛,被人救起,信任磨损,心性大变。
人生考验,渡的是心。
看见他的经历越多,好像越能够明白他曾经所说过的话。
他言说自己的卑劣,却喜欢干净又明亮的灵魂。
或许也曾追逐,但他曾经所处的世界,无异于一片地狱,人吃人的世界里,心软者与弱者先被吃。
身处于地狱之中,却未尝不向往光明。
……
许御天的伤势恢复的很好,这里很安逸,心口处虽伤,但非羽的医术意外的不错,每日更换一次药,不过又躺了三五日的功夫,他就能够从床上坐起了,又几日,便能够下床,虽然不能总是活动,但缓行到院落之中还是能够做到的。
清晨的院落很是干净,夜晚落了满地的叶片会被扫起来,放进筐中,又送进厨房,成为燃料的一部分。
然后树上又开始飘忽的落下叶子,一片一片的掉落于树荫或是廊下的木板上,若是有幸,会被坐在那里的人拾起来捻在手上玩两下,不好看的会被丢下去,好看的指不定插进了哪块木头的缝隙里。
即使许小玉看见这件事就说他,絮絮叨叨的说着这样容易让木板的孔洞扩大,到时候补起来很麻烦,坐在那里的人听训的时候看起来很乖,事后仍然忍不住悄摸摸的插上,等到快被察觉时再拔下来丢掉,假装没有干这种坏事。
许小玉自然不是傻子,一堆落叶落在廊下,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能憋气的看着那一点儿也不心虚的人,然而苦于没有证据,不能拿他怎么样。
“这木头上的窟窿有些大,我拿块新木板给补上吧。”丁隐看着那处窟窿说道。
许小玉转头看向了他,那理直气壮的人也看向了他。
“怎么了?”憨厚的汉子有些茫然未知。
“干的好!”许小玉喜笑颜开的拍了拍他的手臂。
丁隐得到了许可,吭哧吭哧的削着木板,又吭哧吭哧的将有窟窿的给拆下来,钉上了新的,连毛边都被磨的光滑平整,还刷上了桐油。
院子的主人因此失去了他的乐趣之一。
“你要是往窗户上插,许小玉可能会放弃做饭这件事。”许愿看着那拾了叶片举高的人道。
姬翡的手顿了一下,看着那坐在廊边披着外袍沐着晨光的人,眸光轻动道:“你带回来的人毁了我的乐趣。”
“他还分担了你的工作。”许御天扫了一眼柴堆道。
以前那里的柴都是非羽劈的,他的力气很大,即使两根木头摞在一起,也能够完美的劈开,为此年幼的许小玉不知道赞叹过多少次。
直到他们能劈开了,这家伙就直接撂挑子不干了,事情转交,美名其曰,锻炼臂力。
许御天自然不信这种鬼话,许小玉以前是信的,后来也不信了,撂挑子的人又重新拾回了他的工作,而现在这份工作,丁隐干的很好。
如许小玉所说的那样,那个跟在他身边的家伙并不算聪明,还有些过于泛滥的同情心,但勤快,肯干,而许御天曾经留下他,就有着这样的原因。
薛二胜在脑子灵光和殷勤,容易摸透人的心思,说话总是能够精准的挠在痒处,拉得下脸面,能哄人高兴,与人谈生意,许御天自然会带上这样机巧善变的,而不是说话耿直得罪人的。
但他也有着极其明显的弊端,就是阿谀奉承,利益为先,可同富贵,不可共患难。
扎在心口处的一刀不深,被背叛时的感觉却深入了心口之中,他所列出的账本和做下的事情,只有心腹知道在哪里,因为他绝不可能一个人做完所有的事。
账本没有透露,那些官员不敢轻易动手,而当动手时,便是已经消除了一部分祸患。
曾经那些能够从他的身边偷到东西的人,只剩下丁隐一个了。
至于逃离时那些人为什么会跟从,要么是他们合作的官员根本没打算留活口,要么就是他许御天的人头十分的值钱。
发丝之中略有微痒,痒了一下,两下……
许御天轻叹抬眸,握住了那捏着树叶的手,看向了那正在捣乱的人道:“我感觉得到。”
“我知道你感觉得到。”那轻轻转动着手腕的人毫不心虚的笑道,“这样许小玉就不会说我了。”
许御天轻抿着唇看着那颇有几分得意之色的笑颜,轻叹了一口气思忖道:“看来得给你找点事干。”
“比方说呢?”姬翡的确有些兴致,闲也好,忙也好,他都能待得住,但能被少年交代的事,一定很有趣。
“我在屋子底下埋了几块金砖,你帮我挖出来吧。”许御天看着从头顶晃悠悠落下的叶片道。
“金砖?!”插着叶片的人顺手丢掉了满捧的叶子,颇有些掩不住的兴味,“什么时候埋的?啊,不要告诉我你埋在哪里!”
第一顺位者要自己找!
第239章 卑劣者的经历(9)
小院虽小, 但金砖也不属于体型庞大之物,柜子,地板, 甚至是瓦罐酒坛里都有可能藏得下。
院落主人的游戏换了个玩法, 廊下的木板倒是没了再度毁损的忧虑,但整个院落却有被拆的风险,毕竟连灶台里都被这里的主人寻摸了一遍。
“你要找什么呀?我可以帮你找。”许小玉看着连树上的鸟窝都翻了一遍的人道。
“不可说, 不可说。”环着臂思索的人垂眸轻笑, 却并未告诉她答案。
“你跟他说什么了?”许小玉放弃从那里获得答案,凑到了许御天的身旁小声问道。
“我说我在这个院子里藏了宝贝。”许御天看着她好奇的神色回答道。
“什么宝贝?”许小玉十分好奇。
“金砖。”回答的人轻描淡写的说道。
“金砖啊……金砖?!”许小玉直接站了起来。
“耳朵要聋了。”许御天捂住了一侧的耳朵道。
但从来没有见过金砖的姑娘现在顾不上跟他拌嘴,满心满眼的都是金砖。
金锭都已经很值钱了, 金砖, 那得长成什么模样?!
翻遍院落的人自此又多了一位。
“老大, 药好了。”丁隐将熬好的药端了过来道。
药水发黑,嗅之生苦,许御天接过,端到鼻尖轻嗅, 吹拂了几口气后屏息将其一饮而尽, 药碗重新放回, 他看着恭顺转身的汉子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丁隐停了下来,看着他的眼神有些迷茫:“我没想过。”
“你就没有任何目标?”许御天压住垂落在膝上的衣襟, 余光扫过那正在满院翻找的动静,唇角扯出了一抹并不达眼底的笑意道, “置办田宅, 娶妻生子, 或是考取功名, 获得利禄, 你想要什么?”
“您要赶我走吗?”丁隐的神情有些沉重。
“我只是从前没有问过你这些。”坐在廊下的少年开口道。
他很年轻,十四五岁的年龄,或许有的人已经成家,但终究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恐怕自己连自己的人生目标都不知道是什么,只是顺从着潮流而已,但他即使是在这样跌落谷底之时,也能够让跟从的人定心。
“问了……之后呢?”丁隐有些不安的询问道。
“问了之后,我就知道你想要什么。”少年拢着衣襟轻笑,“你若什么都不想要,无欲无求的,我不会继续用你。”
是人都有欲望,这倒并非坏事,有欲望,才有动力,谁能满足,人往往就会服从于谁。
背叛也是因为目前的这个人无法满足。
既成大事,就不能单纯的去以情义论断,只依靠感情维系的关系,太浅,也太脆弱。
能不以欲望论断,只是纯粹感情的,世间罕有,得一二足以。
其他的,皆不在这个范围之内。
虽要以情义捆绑束缚,也要以利诱之,乃人之常情。
如此去想,曾经的那些背叛,也不过尔尔。
薛二,不值。
不值得的背叛者,随手除去就是,连记恨都令人觉得可笑。
丁隐看着那双看着他又好像没将他映入其中的金眸,恍惚间觉得面前的人好似与从前有些不同了。
他好像在被窥伺着心底一样的彷徨和头皮发麻,像被太阳直射一样无所遁形,
“我……我就算得到那些,也保不住。”丁隐握紧了托盘叹气道。
他并不是一个有着出色能力的人,过多的善心有时候连自己都会绊住,但很难改掉,他为此吃过苦,只有跟在老大身边之后,日子才比以往好过了很多。
他没有那种能够快速分辨利害的心计,玩不转官场,即使得到了良田美宅,也很难在官兵之下好好保住。
“看来你想要一份能够保住它们的权力。”许御天看着树影之中叽叽喳喳飞走的小鸟笑道,“我可以给你。”
“我,我知道。”丁隐难掩神色中的崇拜与信任。
“去做事吧。”许御天转眸看了他一眼道。
“是。”丁隐端着托盘满身干劲的离开了。
那双金色的眸收回,映着一道钻到廊下寻摸的身影,轻舒了一口气。
他必然要再度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