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殷笑永
罗曼医生语重心长地说。
这些话语中的某些意思,也是他想对某些家伙说的,只是可惜,祂们完全听之如秋风过耳,压根不上心,只恨自己没有做得更出格一点,好更合情合理地赖在王的身边。
比如现在,纳贝流士就完全装听不见。
但压切长谷部显然不如魔神们这般油盐不进装聋作哑。
他无神的眼睛渐渐有了神采,他怔怔地想,是这样吗?他的背叛之举、不忠之行,原来并不是被唾弃被鄙夷的吗?
他不被珍视,不被宠爱,并非是他的忠诚不洁,而是他所献上忠诚的主,并不值得他的忠心和赤诚?
他其实一直未能走出那个男人的阴影,一直对那个男人抛弃他而耿耿于怀,他一直想要证明的是,被抛弃不是他的无能,而是那个男人的无情……
是的,压切长谷部豁然开朗,他一直无法接受的,一直看不清的,是藏在心底的,真正的他啊!
他的忠诚从一开始就抱有目的,他和其他刀剑一样,心中未曾忘却过前主的影子,他无法接受这一点,无法接受那个男人如此做法,他竟然还是如此耻辱地对他恋恋不忘,啊啊……
但是,那又如何呢?那个男人已经逝去,他的时代也已经落幕,而他如今,也从一把身不由己的刀,拥有了如人类一般的身躯。
他终于可以,如自己所愿地,做出自己所想要的抉择,而不是只能愤怒无力地被决定、被选择。
压切长谷部是一把主命刀,而他献上忠诚所需要的唯一回报,就是不要将他如杂草般轻率地舍弃。
他安静了下来,也冷静了下来,室内乱窜的黑气逐渐散去,他身上生出的骨刺没有消失,却也不再继续异变下去。
压切长谷部抬头凝望着罗曼医生,想:他为什么会把这个人认成那个男人呢?他们明明完全不一样。
纳贝流士讨厌压切长谷部现在的眼神。
祂已经乖乖忍了许久了,就算是王,也必须为祂的乖巧顺从做出表示吧。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罗曼医生一惊,还没来得及开口,纳贝流士就已经抱住了他,不经意地一翅膀重重把觊觎别人家主人装都不装的刀拍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人带走了。
等罗曼医生回过神,便已经被纳贝流士卷着人带回了休息的房间里,被祂用羽翼包了个严严实实。
总算把人捞到自己羽毛里的纳贝流士,心情终于好了一点。
祂的羽翼很宽广,单是一边翅膀彻底展开,便足以盖住一张大床。边缘如刀般锋利的羽毛,此时展现了最柔软的姿态,温暖而轻柔地簇拥着其上的人类。
罗曼医生有些无奈:“我不会违背我的承诺。”
纳贝流士当然不担心这个,祂只是单纯讨厌一切想死皮赖脸跟着王的生物。魔神们就连和自己共生的彼此有时都接受不了,更何况其他?
祂只是想趁着这个难得可以霸占王的机会,多缠缠王,好让王对祂印象更深一点,更偏爱祂一点。
那把刀,又知道什么呢?
他不曾在王的手下诞生,不曾见证过王的过去,更不曾守望过三千年的时间。
祂等待了多少年?祂期望又失望了多少次?至少他确确实实被主人真心宠爱过,而祂,连得到一丝不同都是奢望。
连嫉恨都无能为力,因为根本没有值得嫉恨的对象,世间万物在王眼中都是等同的,他看你,就像看一颗草、一束花,古井无波又一视同仁。
真可怕啊,那样的眼神。
纳贝流士一瞬不错地盯着王绿色的眼瞳,连祂偶尔,也会恐惧自己是否身处幻境。
真是可怕,就算是死亡的幻境,祂也心甘情愿醉倒于那片碧绿的湖水之中。
第124章 时之漩涡1
白鹤普遍被认为象征着高洁的品格和超凡脱俗的精神境界, 自由、洒脱、优雅、清贵,而以鹤为名的鹤丸国永,当他金眸明亮安静端坐于审神者之后的时候, 确实通身气度不凡。
然而罗曼医生眼角一跳,只觉身后目光如芒在背,端茶的手, 微微颤抖。
萱草眉眼弯弯, 真诚地说道:“这是我本丸里的鹤丸, 鹤丸先生之间的话, 一定能聊得很愉快吧。”
聊得很愉快吗?恐怕不见得。
两只鹤一白一黑相顾而望,不约而同挑起一个微笑,前者友好, 后者假笑。
鹤丸国永是个跳脱又大胆的性格, 他笑眯眯说:“哎呀,我好像被另一个自己给讨厌了呢。”
纳贝流士忽然觉得换这个身份是个错误,早知会遇到王,倒不如像那家伙一样……
祂轻嗤一声, 毫不留情:“你知道就好。”
萱草被这意料之外的发展惊到,下意识展露出了不知所措的神情。
到底还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 尽管已经在努力表现自己圆滑老练的一面, 遇到意外还是不由自主有些惊慌。
罗曼医生看了纳贝流士一眼, 放下茶杯, 说:“不用管他。”
欸?
萱草愣住了, 但纳贝流士却没有, 祂懒洋洋地拉长了声音抱怨:“好过分——明明只要有我一只鹤就好啦。”
就连华利弗那讨人厌的家伙都不会这样挑衅祂, 有些特殊的化身, 只要对方敢变, 都注定会被围起来殴打。
独一无二才有记忆点,这可是七十二魔神的共识,所以华利弗在罗曼医生面前,很少再变成白鸽或是乌鸦。
“这可是把鹤也惊到了呢。”白色的鹤睁大了眼睛,顶着对面“自己”快要活吞鸟的可怕目光,光明正大毫不畏惧端详着罗曼医生,赞叹道,“哇哦,‘我’的眼光不错嘛!”
他故意咬重了“我”这一字。
罗曼医生失笑:“谢谢。”
哦呀,是鹤多虑了呢。
鹤丸国永轻快地接:“不谢哦,鹤也很喜欢你。”
他璀璨的眼眸又看向挺直脊背的自家小姑娘,笑意盈盈说:“当然,我还是更喜欢我家审神者大人啦!”
萱草一下子羞了:“鹤丸!”
她连忙转移起了话题:“那个,对了,之前的事,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一提到正事,她瞬间就从其他的情绪中抽身,期盼地望着罗曼医生,紧张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罗曼医生不答,反而问:“萱草小姐,我想知道,暗堕后的刀剑,具体是怎么变回正常的模样呢?”
他问这个的出发点,在于压切长谷部。
毕竟表面是暗堕刀的纳贝流士,其实只要祂自己想,立刻就能给自己换身白的,没有任何参考性。而据罗曼医生观察,这几日压切长谷部的情况是没有继续恶化,可也没有转好。
萱草想了想,说:“黑天鹅大人曾经告诉我们,暗堕刀剑的出现,是因为刀剑付丧神在情绪失控心房失守之时,被邪祟之气乘机而入侵入己身,若是理智不足以抵抗秽气,便会一步步堕落成鬼。”
“所以,要想扭转暗堕,必须要在解开刀剑心结的同时,拔除刀剑体内的邪气才行。”萱草补充,“不过,因为我的灵力并不适合往这个方向发展,所以具体做法我也不知。”
要做到拔除邪气,除需要拥有精细控制灵力的技巧外,还要求灵力必须足够清正纯粹,在整个时之政府所有本丸里,能同时满足这二者的审神者都不算多。
而如果要将这部分审神者抽调成治愈刀剑付丧神的“医生”的话,无疑会对本就紧张焦灼的前线又增添一部分压力。毕竟清正纯粹的灵力,同样备受刀剑付丧神的亲睐。
从这点看,或许时之政府并非不知晓暗堕刀剑的可逆性,只是觉得,没有那个必要罢了。
宁缺毋滥的高精尖战力培养形式,和不顾战力只堆数量的以多取胜法,恐怕时之政府内部,也对此争执不下吧。
但果然,关键还是在于支撑这套系统的最底层架构——刀剑本灵。既然分灵会暗堕,那本灵会不会受到影响呢?
当罗曼医生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萱草的表情却很是惊愕,她似乎从没考虑过这方面。
是,每个本丸所召唤出的刀剑付丧神都是本灵所降下的分灵,这件事所有审神者都知晓。可从来没有审神者想过,分灵和本灵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真是有趣,在这套体系中,神明和人类的界限被有意无限模糊。身为‘审神者’的人类,似乎理所当然把自己视为了上位,就连表达善意的形式,都是堪称居高临下的怜爱。”该说是傲慢呢,还是可怜?
纳贝流士饶有兴致地说,这群人类是否有认识到,被迫待在一个个本丸之中,被迫断绝与外界的交往,与所谓的“神隐”,又有何异?
无非披着一件拯救世界的外衣,再加上一层温情脉脉的感情枷锁,被真正捆缚住的不是刀剑付丧神,而是人类自己。
罗曼医生停下脚步,在这一路上,他一直眉头紧锁心不在焉,连刚刚纳贝流士的话语都没怎么在意。
他有些犹豫地、迟疑地问了纳贝流士一个问题:“你觉不觉得,一期一振和鹤丸国永有哪里不一样?”
纳贝流士这次是真正感到吃惊了,祂用一种奇异的目光凝望着祂的王,用更奇异古怪的语气回答:“王,您的意思是?”
“眼神、气氛?”罗曼医生绞尽脑汁地形容自己的感觉,他不确定地说,“感觉一期一振似乎更细心一点,不,也不是?是什么呢……”
鹤丸国永和萱草的相处,就像是亲近的朋友一样,随性自然,连说喜欢都大大方方到没有任何旖旎的意思。
而一期一振看萱草的目光,要更柔和更温润,不如鹤丸国永那么有存在感,却像水一样润物无声,每每在萱草需要什么之前,就早体贴地提前备好。
额,说实话,简直就像他之前看园子和京极真,佐藤和高木,小兰和新一,那不同的相处模式下同样静静流淌的默契和轻松惬意。
罗曼医生终于找到了那股异样感的源头,他惊呆了,大脑一片混乱,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这哪里不太对吧?!
纳贝流士不动声色问:“怎么了,王?”
罗曼医生大脑还在宕机中,一会思考着人和刀的跨种族问题,一会跳到上下级不正当关系会影响平衡下属同僚关系,又一会想到人家小姑娘多少岁,刀又多少岁的谁哄骗谁的这件难以言喻的事情……
总而言之,这件事属实是把罗曼医生给崩溃到了。
搞什么,怎么能这么乱来啊?这种情况,这种放任,这种引导,时之政府内部不出问题,就怪了吧!
满地都是坑,时之政府,你真的认真在考虑拯救世界?别哪天把自己带进沟里去了!
不用哪天,非常不幸的是,今天,就足以证明,时之政府已经要完。
“天、天上,那是什么东西?!”
万屋的街道上,有审神者无意间抬头,看见万屋永远晴朗无云的蓝天,突然出现了一道长长的黑红的裂缝,这裂缝渐渐扩大,有锋锐的刀刃渐渐探出,持刀的厉鬼狰狞地对他微笑。
有和刀剑付丧神一同上过战场的武系审神者失声认出:“怎么可能?是时间溯行军!”
时间溯行军?!
大半审神者都露出了惊恐至极的表情,而剩下的小半,则神情沉凝严肃地仰望。
这里是万屋,是时之政府的腹地,是所有审神者认为安全之地,可现在,作为敌人的时间溯行军,却堂而皇之侵入了这里!
下一秒,又有审神者惊惶地开口:“我没办法回到本丸了!”
什么?!
罗曼医生一惊,暗叹,不好,要乱!
他的判断很精准,审神者素质良莠不齐,陡然遇此情形,若无有胆有识之人领导,人群必定乱成一片,到那时,便必然难成反抗之势,只能被时间溯行军瓮中捉鳖。
他神思急转,一个个想法涌出又一一否决,在焦急之间,有人登临高处,扩开灵力,陡然喝住所有人:
“都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