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殷笑永
此时此刻，无论是他庄重肃穆的神情，还是从容沉稳的语调，都让迦勒底的人，感到无比陌生。
这个男人，如今褪去了轻浮的外衣，微微抬头，注视着高台上的“所罗门”，而“所罗门”则神情晦暗地回望。
分明一高一低，一俯一仰，却无端生出了，这二人正平等而视的假象。
“怎么，王，你要阻止我吗？”
盖提亚哂笑，祂索性去掉了这个主人的外表，换回了自己金发赤瞳的真貌。
罗曼医生，也就是真正的所罗门王淡然回：“若是你决心毁灭人理，那么，作为人理的守护者，阻止你，是应有之义。”
“应有之义……哈哈哈哈！”
座上的野兽难以自抑地捂脸大笑起来，带着无尽的嘲讽与疯狂。
“所罗门，你不要让我发笑了，应有之义？那三千年前你的无动于衷又是作何解释？怎么，千年前漠视人类苦难的你，千年后就变成这样一副……”盖提亚满怀恶意、抑或满心愤恨，“满口大义的伪善面貌。”
所罗门？！
罗曼医生才是真正的所罗门王？
已经由主角沦为背景板的所有不明真相的人都为之一惊。
“伪善？或许吧。”
所罗门并不因盖提亚的言语而愤怒，他似乎永远也不会动容的平静神情让盖提亚大发雷霆。
积攒数千年的怨恨和痛苦在这一刻怦然爆发。
盖提亚暴怒：“阻止我？你要如何阻止我，所罗门！就凭现在，舍弃了所有才能和权能的你？”
祂近乎咬牙切齿恨到了极致：“这样无能的你，根本什么也做不到！人类，这种卑鄙、丑陋、毫无价值的生物，就该成为我抵达极点的养料！”
祂陡然攥紧了玉座扶手的边缘。
哈，到了这个彻底撕开脸面互相对立的地步，看见祂的王眉头蹙起，祂竟然还是无可救药地心口剧痛。
抛弃吾等的，明明是狠心无情的你，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在最后的时刻，你又要出现，站在人理的那一边，再度与吾等背弃？
盖提亚闭了闭眼，只觉浑身都如被地狱之火炙烤灼烧那般疼痛难忍。
所罗门当真对盖提亚的话语无动于衷吗？
不，罗曼医生必须承认，他没有办法，对盖提亚的责问做到心如止水。
奔涌在内心的这股情感是什么？失望、痛心还是惭愧？
都不是很像。
比失望更酸涩，比惭愧更苦楚，这股古怪的情绪死死纠缠在他的内心，让他迟迟做不出最后的决断。
还犹豫什么呢？盖提亚已经给出了祂不会更改的答案，他的魔术式已然走入歧途、誓不悔改。
还想说什么呢？不作出决定的话，立香她们绝无可能击败盖提亚，从盖提亚手中赢回人类的未来。
可是、可是，他还是略微有点不甘心。
他失神地凝望着盖提亚，在自己都没有意料到的情况下，不带任何思考地从唇边逃出了一句话：“你在恨我吗？”
说完，他自己都大惊了一瞬，靠着所罗门这具身体自带的习惯强行稳住了。
全力控制自己表情的他没有发现，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盖提亚的神情，也空白了一刹。
主从同样的慌乱没有落入对方的眼里，反而被旁观者看得一清二楚。
本来就隐隐觉得他们说话的语气、内容和态度都有点奇怪的藤丸立香，这下更觉得怪异了。
她还来不及深究这份怪异的来源，就听见不知何时偷溜到他们旁边的梅林摇头叹气：“这两个家伙，吵架都要披上一层人理的外衣，超没意思啊。”
吵架，对，就是吵架吧！
藤丸立香恍然大悟，她怎么听着对面那个黄毛，与其说是宣告自己对人类和医生的蔑视，倒不如说是因为医生在人理和祂之间选了人理，而气急败坏暴跳如雷呢。
“等一下，梅林，你……”你怎么就这样说出来了！
梅林笑眯眯地说：“别担心啦，我打赌，他们现在根本就听不见别人说话。”
恨？
盖提亚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祂恨所罗门吗？
怎么能不恨呢？
祂搭在玉座扶手上的指尖，在微不可察地颤抖。
“恨？”盖提亚露出了一个足够傲慢、足够轻蔑的笑容，“我为什么要恨你？”我为什么不恨你？
“像你这样可悲的、没有自我的机器，有什么值得我在意的？”为什么，你要连我一同舍弃？
“所罗门，你以为你是谁？我早在三千年前就已经看穿，被世人称为贤王智者无所不能的你，也不过只是一个会死的人类罢了！”
人类会死，你会死，这简直是世界上最荒谬的谎言！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这是需要被纠正的错误，哈哈哈哈，祂的王会死，会、死、啊！
所罗门有点诧异，他奇怪于为何盖提亚要在人类之前专门强调一个定语。
他坦然承认：“是，盖提亚，我是人类。既然是人类，便有不可及之事，既然是人类，便迟早有面对死……”
“住口！”
盖提亚断然打断，“闭嘴，所罗门！你懂什么？你压根什么都不懂！”你凭什么一意孤行迎接自己的死亡，却要让祂独独活在这个世上！
“生命会有尽头，这种事简直愚蠢、愚昧、愚不可及！像你这种一死了之的家伙，怎么可能明白被留下来的痛苦！”
所罗门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神情的变化，他瞠目结舌地、哑口无言地看着盖提亚。
极端的愤怒下口不择言说出了心里话的盖提亚也惊呆了。
祂干脆自暴自弃，直接指责祂的王：
“是，所罗门，我就是对你的死亡耿耿于怀，你凭什么要创造我们替你监督人理，有今天这局面，所罗门，我告诉你，全都是因为你的过错！”
“是因为你不曾让我们和你一同离去，才有了今日烧却人理的我们！”
时至当下，藤丸立香已经完全看明白了。
这完全就是一桩情侣无缘无故闹分手、一方直接死遁而另一方因此心态爆炸毁灭世界的惨案。
她嘴角抽搐，也熄了警惕的心思，和其他人一样，干脆席地而坐，接过caster们变出的小点心原地吃瓜。
她往英灵那边瞥了一眼，发现大卫王竟是看得最津津有味的那个，更是扶额无语。
医生，摊上这么一个爹，难怪你不想和他相认呢。
盖提亚……
所罗门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他丝毫没想到，盖提亚成为beast的根本原因，竟是他自己。
这、这……
所罗门上下唇碰了数次，愣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如果可以，他很想转身就跑。
但不能够。
人理烧却还没解决，他的职责还未结束，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地落荒而逃？
但谁面对这样的情景，能做到毫不动摇地执行原先的决定，倘若可以，心如磐石也不过如此了吧。
至少体会过人类情感的所罗门不行。
他深呼吸了数下，勉强让自己震荡的心情跌落到一个足以正常出声的幅度。
他抬起眼眸，直视盖提亚那双猩红到不近人情的兽瞳，终于透过那冰冷的表面，看到了痛不欲生的内里。
是他的错。
“对不起。”
盖提亚的神情僵住了，祂怀疑起了自己的耳力，祂听到了什么？
“对不起，盖提亚，我、那时的我，完全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
所罗门说，“哪怕是之前的我，也一点没有意识到，让你等我这么多年，是多么过分的事，我很抱歉。”
我才没有等你。
盖提亚狼狈地别过了头，被人丢掉了，还巴巴地等在原地寸步不离，期望着那人一回来就能找到，这样愚蠢的事，祂盖提亚，才不会做。
但是，好吧，我原谅你了。
盖提亚顿了顿，说：“我烧却人理，是因为人类无论如何，也无法抗衡那场大灾难。”
这家伙，说什么？！
吃瓜的藤丸立香一下子从地上火急火燎跳起来，刚想开口追问，就眼前一黑再一亮，和迦勒底留守的员工们面面相觑。
不是，先前吵架没想起赶他们，要和好了想起赶他们走了？
最重要的是，医生，你也不阻止阻止！
【作者有话要说】
当然要赶走啦，不然[坏笑]
这个if线到此结束啦，后面接第二部剧情的话，有了医生和盖盖，肯定不会那么无力吧[托腮]
第205章 擦肩而过又重逢1
换作千年前, 不，就算是一年以前，盖提亚也绝不会想到, 在那个人彻底离开后，一切都结束后，祂会选择像他一样, 成为一名人类, 学着像任何一个普通人那样生活。
真不知道这种生活有什么好的。
在便利店等待结账的间隙, 在路口等红绿路灯转换的无聊时光, 在每一个闭目养神尝试入睡的夜晚，盖提亚总是想起那个人。
那个真正想要过这种生活，为此向圣杯许下愿望, 却阴差阳错下, 从没有体验过哪怕一天这样平淡生活的人。
盖提亚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人理的危机解除后，化名为雷蒙·盖顿，成为一家医院的小小员工, 按部就班地过着，祂不会再回来的王, 所渴望过的那种生活。
“是盖顿医生, 您回来了啊, 今天的工作顺利吗？”
住在隔壁的是对年轻的夫妻, 他们有个年幼的女儿, 正好买菜回家的女主人牵着自家孩子的手, 朝这位冷脸寡言的邻居友好地微笑。
盖提亚停下了开门的动作, 冷淡地回答：“还算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