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留君意
萧锦瑟的手冻僵了,只虚虚环抱住她,生怕她听不见的,在她耳边低语。
“新年快乐。”
“殿下,新年快乐,岁岁平安。”
天地寂静,只有那个姑娘的声音在她耳边一遍遍回响起来。
长公主扔了灯,抱住了她,不太熟练又有些别扭的回抱她,将下颌抵在她肩头,似乎想说些什么,到底没能出口。
那天晚上丞相没能回府,而是宿在了客栈里,长公主亲自去找了热水给她梳洗,末了按着她的腿让她泡热水。
萧锦瑟就是个行走的药罐子,体弱多病本身就亏的厉害,根本受不得寒,她如今权倾天下,这辈子大概所有的委屈和碰壁都落在了长公主这里。
萧锦瑟冷的手足冰凉,时清薏就拿热帕子给她细细捂着暖,好不容易回温了些许又把人挪进被窝里加上毛毯,时清薏去加了些碳火,回来时想了想,主动过去抱住冷的发抖的人。
又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腰间用体温暖着她,萧锦瑟刚从雪地里进来,手跟冰一样,虽然早有预料,身体还是本能的往后一缩。
萧锦瑟低下头,眸光微寒,片刻后又把手拿出去,遮盖住自己心里那点小九九,非常善解人意的:“殿下,太冰了,别冻着你。”
以退为进,她向来用的纯熟。
“别动。”时清薏皱眉,又主动握了她的手。
于是爪子心安理得的留在了心上人腰上,放了一会儿感受不到热乎气了,又往上圈在了脖子上。
外边还有小孩子在吵吵闹闹,新年头一天要守岁,她们俩就窝一块儿发呆,等着看外头天色,有时候有烟火,有时候有小孩子在雪地上奔跑的声音。
可能因为太累了,萧锦瑟没太撑住,眼皮一直打架,要睡不睡的样子,时清薏让她先睡她不肯 ,眼睛都闭上了还要喃喃:“要为殿下祈福的。”
时清薏伸出两只手捂住她冻红的耳朵,隔绝一切的声音,哄她:“快睡吧,我替你祈福。”
她就再也坚持不住,沉沉睡去。
等她睡着了以后别别扭扭的长公主才在她耳边说出那句话:“傻锦瑟,新年快乐。”
一直想说,可是隔着这样多不能说的缘由,总也说不出口。
怀里的人眼睫似乎颤了颤,仿佛是做了什么美好的梦。
第二天必然是起迟了的,长公主睡懒觉,外头小孩放炮仗都炸不醒她,顶多只是把头埋进去嘟囔一句。
这一次埋进了一片柔软里,身侧的人僵了僵,很久,悄悄给她掀开被窝一条缝隙,怕她呼不上气,很快鞭炮声也停了,四周寂静格外好睡。
窗外的小孩新年得了一大把平常吃不到的糖果,给糖的姐姐十分温柔,只是让她们去其他地方玩,说有个身体不好的姐姐听不了鞭炮声,小孩子拿了糖欢欢喜喜的跑走,留下一连串的小脚印。
辛夷在后面看着,突然很羡慕的想,如果丞相不是一心挂在长公主身上,说不定这个年纪也该有个家了。
可她遇见了长公主,于是一生也就耗了进去。
嗯,好在这些年不是没有长进,辛夷很欣慰的想,毕竟以前过年丞相都是一个人,今年可是两个人一起。
她抬起头看着窗户,开始思考今天丞相什么时候才能起来。
然而这一夜当真只是很单纯的抱着睡了一觉,什么都没做,时清薏醒来的时候萧锦瑟撑在榻边看她,眼里的寒意在她睁开眼时收敛干净,只剩下一片温柔如水。
时清薏没戳穿她,假装没看见。
两人的绸缎似的长发在床榻上纠缠在一起,萧锦瑟用手指在虚空中静静描摹着她的眉眼,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看见她醒过来才好像终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我总以为是梦。”
自她走后已有整整五个月又二十七日,半年不见,她无数次在睡梦中梦见她回来,醒过来时却发现身侧还是冰冷的。
时清薏闭眼望着客栈老旧的横梁,偏头嘶了一声,眼睫像蝶翅一样颤的厉害:“下次确定是不是梦咬你自己。”
言下之意,别咬我。
萧锦瑟在她脖颈边咬了一个红印子,她牙口好,咬完不用看也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像有一个特有的章子戳在了那里。
大年初一的时候长公主跟着丞相回了相府,萧锦瑟一个人过年,府里冷冷清清,她对萧家冷淡,逢年过节也只是送些东西回去,并不接人上京也并不回头,因此倒也落得一个清廉薄情的名声。
今年却是格外与众不同一些,长公主跟丞相一起过年,这个府里终于不是冷冷清清的了。
长公主爱热闹,于是当天火红的灯笼就挂满了偌大的府邸,辛夷奉命采办了年货,几车的年货送到相府门口,这府里才终于有了几分年味。
倒了几次船送过来的橘子带着一点辛涩,萧锦瑟面不改色的剥好,喂到长公主嘴里,长公主咬一口嫌酸皱眉逃开,萧相就跟着在她咬过的地方咬一口。
美其名曰看看长公主说的是不是真的,结果酸的五官皱成一处还要强作镇定,连喝了几大杯的水。
时清薏看的发笑,看着她把自己杯子里的茶都喝净了,默默把自己的杯子递过去,萧相喝着她的茶小口啜着不急不缓,长公主忽觉不对。
秀气的眉头一皱:“你骗我?”
于是下一次萧相的药后茶点就成了酸橘子,自己挖的坑自己跳,萧相还是强作从容的吃了两瓣,发现第二瓣竟然是甜的。
辛夷一无所知,表示不是她偷偷换的,那就只能是——
一向被药味笼罩的相府终于多了些活气,长公主不想去见她那个扎心侄子,丞相也就推了所有宫中宴会专心陪着她。
长公主早上睡醒以后看见本应去早朝的人不由得一愣,睡眼惺忪的问她:“今天怎么不去上朝?”
萧相嘴出奇的甜,嘴角抿起一丝笑过去给她掖掖被子:“怕你一个人在家无趣,过年想多陪陪你。”
她说的那样真切,让长公主都有一瞬恍然。
也确实陪了她很久,大半夜的因为长公主突发奇想跟着她跑出来放鞭炮,萧相跑的慢被树枝绊到,长公主扑在她身上给她挡着,烟火在身后近在咫尺的地方绽放,又在刹那间凋零,璀璨到了极致又在瞬间泯灭于尘泥。
那一刻萧锦瑟突然心动的无法自抑,她发现有些人天生就是带着让人不能忽视的光的,哪怕烟火都已经熄了,她还是能在面前的人眼里看见微芒。
她颤抖着伸手抱住身上的人,近乎虔诚的亲吻她的眉心,在没有尽头的雪地里喊她。
“殿下、殿下……”
一声又一声的。
时清薏沉默了一下,没有回应她,只是撑起手肘,怕压着她一样起来一些,刚好能看见她的眼睛。
虔诚又温情。
就在萧锦瑟以为自己惨遭拒绝之时,身上的人抱住她的腰,低咳了一声。
“咳,进去再……”
她不敢看身下的人,目光看向别的任何地方,就是不肯看她。
丞相府最近的邀月轩是一个小院子,种着许多梅树,嶙峋的花枝探进窗户,红梅开的灼艳,遮住了里面传来的断断续续的低音。
名满天下的萧相伏在窗棂上,白皙的手握住一角窗户,身上堆积着一层白色狐绒,窗户半推,突然有一只手伸出去摘得一枝白梅,插在了她凌乱的发上。
“萧锦瑟。”情浓的时候身后的人突然喊她的名字,声音带着些微的笑意,像是迷惑人心的精怪。
“殿下……”
“我问你,”身后衣冠整齐的女子俯在她耳边说话,温热的气息钻进耳朵里,像是漫不经心的一声笑。
她问:“天下和我,你选哪一个?”
风雪不停。
第71章 被心上人毒死的病弱丞相
当初相府众人恨铁不成钢的时候, 都说丞相被美色所迷的时候就像个彻头彻尾的昏君,等到了真正该她昏头一次的时候她反而清醒了起来。
那只纤细的手死死抓在窗棂上,抓的指甲都青白起来, 窗外风雪茫茫, 她顿了一下, 回去捉住时清薏的手,不肯开口。
手指捏的极紧,然而不答话, 只是喊她的名字。
“清薏、殿下……”
胡乱的喊一气,喊到嗓子都哑了, 发不出来声音。
却就是不回那个问题。
天下和我, 你选哪一个?
果然, 殿下还是偏心帮着小皇帝, 别有所图。
可这一次她无论如何不会开口的。
上辈子不就是这样, 她选了殿下,放弃了权势, 结果非但没有护住她,还叫她早早夭亡, 这辈子她必然不能重蹈覆辙。
时清薏磨了磨牙, 欺负她到过分的程度,萧锦瑟身体不行, 受不得那种刺激,闹到半夜太过火, 连气也喘不上来,时清薏抱着她一口一口的渡气,好半晌才缓过来些。
眼睫一片湿润的泪水,嗓子沙哑的连话也说不出来, 只是抱着她的脖颈很艰难的喘息。
——成功逃过一劫。
萧锦瑟身体是真的不行,过年期间哪怕大半都呆府里养病,偶尔还是要见见拜年恭贺的,久病缠身,过来拜年的官员总要她拍马屁,真情实感的夸她为国为民,大过年的还要处理政事,病到连嗓子都哑了。
长公主在屏风后面吃着小糕点,闻言差点呛到,辛夷贴心的递过去一杯茶水,生怕把她呛到了丞相心疼。
小皇帝要在初三祭祖,长公主就挑了初四的日子去祭拜父皇母后连同她的兄长。
初四那日刑部出了件大事,累动萧锦瑟也不得不过去看一眼,回来的时候府里人去楼空,她脸色一下子就不好看起来。
身边几乎要冰冻三尺,她要忍住,给殿下空间,给殿下自由,不能反目成仇,不能占有欲太过,让殿下厌烦于她——
她心里这么想着,沉着脸一步一步往府里走,进门时突然爆发似的踹了一脚府门,眼睛都憋红了:“还不去给我找?!”
早有预料的辛夷连忙带人出去寻人,不过半个时辰就回来了,说长公主去了皇陵。
时清薏的母后身体一直不好,幸而得她父皇一生珍惜,一代就生了她和皇兄两个皇子,后来她母后去了,父皇没过几年也走了,再然后是她短命的皇兄,于是热热闹闹的一家子就这样没了。
大过年的四处都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唯有这里依然是庄严肃穆的,帝王将相生前再多尊崇,到了这一步也是凄凉。
萧锦瑟赶过来的时候长公主一身隆重的宫装跪在皇陵前,她性子随意洒脱又傲气,甚少打扮的这样明艳夺目,她是大端的长公主,容色殊丽,身份尊崇,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有一种不可侵犯的凛冽。
萧锦瑟看了好一会儿,慢慢走过去把伞移在她头上,天上飘起零星的小雪,说话时都有白气冒出来。
地上却放着许多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有漂亮的小葫芦也有廉价却精致的小簪子,甚至还有一捧黄沙,旁边放着一壶酒。
“殿下,下雪了,这里冷,我们回去吧。”
萧锦瑟蹲下身去牵她的手,天很冷,她的手冰的厉害,满以为在先皇陵墓前她会避开自己的手的,却出乎意料的让她握住,甚至于僵硬着稍微回握了一下。
“我母后以前喜欢各种各样的簪子,我每次偷偷出宫玩,总是会带一些小玩意儿回来哄她开心,父皇虽然对外严肃,对我却永远都是和蔼的,皇兄比我大许多,一直待我极好。”
她顿了一顿,另一只手握着酒壶仰头喝了一口,酒气辛辣,看的萧锦瑟眼帘都是一颤。
“皇兄其实也是想出去看看的,可他是一朝太子,从出生开始就已然注定了要在这里呆一辈子,我小时候偷偷跑出去玩父皇母后急疯了,回来以后罚我在太宁殿跪着,跪了好些个时辰,我偷偷掉眼泪,只有皇兄会过来看我,给我带糕点和果子酒,陪着我抄书。”
似乎是想到什么,她很勉强的笑了一下,扯了一下嘴角,又很快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