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请君莫笑
东方瑞进了房间,顺手关上了房门,来人正是平佳县主:高宁雪。
此时高宁雪的身上穿着雪白的丝绸中衣,青丝披散,被褥已经铺好。
东方瑞眉头紧锁,问道:“县主怎么在这儿?”
“自然是……师父还说我呢,你有案子怎么也不带上我,我可是你唯一的徒弟!”
“你出来,燕王殿下准许了?”
“一开始……”
“请县主实话实说。”
高宁雪的声音明显哽了一下,答道:“是我偷跑出来的。”
“胡闹!这阵子清庐县不太平,县主千金之躯行夜路至此,万一出了差错,如何是好?”
高宁雪抢白道:“我是乔装出来的,我……爷爷早就给了我燕王府的令牌,我假装是传令的侍卫,他们就给我放行了,一路上也没遇到什么人,拿着令牌到衙门问过,他们说师父你住在这儿,我就来了。师父也真是的,这么大的案子都不带上我。”
东方瑞长叹一声,今日折腾了一天,她也累了,偏偏这县主大人不让人安生。
“请县主立刻收拾一下,穿戴整齐,我送你回去。”
“我不要!王府好闷的,连个陪我玩儿的人都没有,我自小在京城长大……本就对泰州这边不熟悉,平时也是过了初五就动身回京的,今年怎么就不行了?”
“清庐县出了命案,很危险!”
“我晚上住在师父这儿,白天跟在师父身边,这里离县衙那么近,怎么就危险了?”
“县主还是不要让我为难,你不告而别燕王殿下此刻一定已经发现了,正派人到处寻你,燕王殿下一把年纪了,县主懂事些。”
“我给爷爷留了手书,他看了就知道我来找你了。我不管,反正我不走。”高宁雪说完就上了床,拉过被子盖住了头顶。
东方瑞又是一叹,退了出来,来到书房点亮蜡烛,等。
等燕王府的人过来。
高宁雪固执不肯走,东方瑞又不能把她绑了送回去,自己若到燕王府报信留县主一人在这儿又不安全,只能等着了。
相信用不了多久燕王府的人就该找到这来了。
……
东方瑞的书案上,张威已经将誊抄的仵作手札放在上面了,东方瑞打开卷轴,跟着文字的描述眼前再度闪现出吴蔚验尸时的场景。
在梁朝,仵作这一行没有年轻人做,更没有女子。
出自对鬼神的敬畏也好,还是单纯对尸体的惧怕也罢,很少有人愿意做这一行,就算有……没有一颗直面尸体的果敢之心,到了现场也会落荒而逃。
一般来说:干仵作的人都是历尽沧桑,见过生死的年长者居多,而且仵作这一行注定了无法开学授课,多为父子传承,即便是出生在仵作世家的人,也有可能因为无法直面尸体而断了传承,再加世人对仵作敬而远之的态度,仵作其实是个:责任重却很低贱的行当,正因为如此,好的仵作是很稀缺的。
在得知吴蔚的父亲是一名仵作后,东方瑞丝毫不觉得吴蔚会验尸有什么奇怪的,从吴蔚的验尸手法和经验上来看,吴蔚的父亲一定是一位非常优秀的仵作,若家中仅有吴蔚这一个孩子,将通身的本事传给吴蔚也不奇怪。
想到这里,东方瑞对吴蔚的父亲肃然起敬。
东方瑞卷起卷轴,脑海中回荡起吴蔚最后的话:大人,你有没有注意到被害者的手?
东方瑞面沉似水,靠到椅背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第43章 玉面神机
东方瑞似乎就进入到了某种假寐状态, 直到她书房的门被再一次敲响。
东方瑞睁开眼睛,眼眸里却不见一丝困顿和迷茫,说道:“进来。”
来者是一位穿着长衫的少年郎, 嘴唇上顶着一簇尚且算不上胡须的茸毛, 朝东方瑞略点了点头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一路辛苦了,不如稍坐片刻, 喝杯茶。”
少年也不言语, 径直走到茶台处落座,东方瑞坐到了少年的对位,往泥炉里放了几块烧红的银炭, 将烧水的壶放了上去。
书房中安静极了, 东方瑞和少年相对而坐却谁都没有再言语, 直到水壶里的水逐渐烧开才有了些声响,这第一泡洗茶水是烫杯子用的, 第二泡倒在茶杯里,东方瑞抬了抬手,说道:“请。”
少年端起杯子呷了一口, 东方瑞才端起自己的杯子饮下了杯中茶。
“县主在京城住惯了,陛下和娘娘都很疼爱县主, 泰州不比京城繁华,县主待不住也是人之常情。”
“我只是奉命行事,希望你不要为难我。”
“这是自然, 燕王殿下疼爱县主,同样也是人之常情。县主到了出阁的年纪, 娘娘有意将县主许配给自己的亲侄孙, 或许……也是为了弥补昔年之事。”
少年茶盏里的茶空了,东方瑞便又抬手为其斟了一杯, 少年说道:“箫家人丁兴旺,不知是哪一位公子?”
“箫盛。”
“两榜状元,时任兵部参事,领金吾卫中郎将的箫盛,箫伯让?”
“正是。”
东方瑞口中的箫盛,是当今皇后亲弟弟的长房长孙,姓萧,名盛,字伯让,是上一届科举的两榜状元,即文状元和武状元,兵部参事是他目前担任的具体职位,金吾卫中郎将则是一个荣誉性的爵位,并无实权。
箫盛今年二十四岁,梁朝历史上第二位两榜状元,可谓是风头无两的英才人物。
或许是因为太过于优秀一直等待着陛下的赐婚,所以迟迟没有迎娶正妻,家中倒是有两房妾室。
少年轻笑一声,说道:“皇后娘娘母家最有出息的晚辈,迎娶一个县主,算是低就了。”
东方瑞没有再说话,少年也沉默着,不知过了多久,少年再度开口:“奉燕王殿下之命,接县主回去。”
男子起身离去,又过了一会儿院子里传来平佳县主的叫嚷声,大喊道:“师父……师父快来救我,师父!我不要回去……我要和你一起走!”
东方瑞却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一向耳聪目明的她好似没听到高宁雪的呼救一般,直至高宁雪的叫声戛然而止,隐隐传来马蹄声。
……
吴蔚和绣娘饱饱地睡了一觉,清晨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试了试绣娘给她做的红肚兜,这是吴蔚第一次穿肚兜,还有些不习惯,但绣娘的手艺很好尺寸合适,绢的触感也更舒服,绣娘还在肚兜上绣了几朵小花,让肚兜的档次一下子就提起来了。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绣娘家院子里的柴火经过几场雪有些潮了,吴蔚便和绣娘一起将靠着院墙码在一起的劈柴都铺开到院子里,晾晒一下。
正商量着午饭吃点什么的时候,张水生拉着牛车,牛车上坐着柳二娘子,一车二人便出现在了绣娘和吴蔚的视线里。
“二姐夫和二姐来了!”绣娘有些开心地说道。
初二姑娘回门,张水生和柳二娘子本来也想在初三就回家,不过可能是前一天和柳翠翠吵架动了火,第二天起来柳二娘子的身体不舒服,张水生担心柳二娘子肚子里的孩子便又在柳家住了一天,也就赶上了张威到小槐村调查吴蔚的事情,对方来头不小,张水生和柳二娘子也不敢隐瞒,况且吴蔚也从未做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没什么值得隐瞒的。
张威走了以后柳二娘子的心呐,和被猫爪子挠过一样难安,奈何天色不早,只能再住一宿……
今日起来,在柳家吃过早饭柳二娘子便叫张水生牵了牛车,辞别母亲回家来了,绣娘走后,柳翠翠对柳二娘子倒是和善多了,私下里也道了歉,不过柳二娘子却没有心思再待了,她得来看看绣娘和吴蔚。
牛车刚停下,绣娘和吴蔚便上前去搀扶柳二娘子,后者望了义庄的方向一眼,将憋了一路的话再次咽回到肚子里,直到进了屋柳二娘子迫不及待地打开话匣子,说道:“出什么事儿了这是?哎哟我的老天爷,昨儿明镜司的人到家里去了!”吴蔚和绣娘把柳二娘子扶到床上,张水生也进了屋子,但并没有进卧房,只是在堂屋站着,不过卧房的门开着站在张水生那个地方正好能看到屋里。
柳二娘子神情紧张地端详着吴蔚,确认吴蔚的身上没有伤才松了一口气,自言道:“我就知道不会有什么事儿,咱们蔚蔚可是身家清白的好姑娘。”
“二姐夫,进来坐吧?”绣娘招呼道。
张水生笑道:“这一路上你二姐催得急,我这头顶都快冒烟了,屋里热,我在堂屋消消汗再进去,不用招呼我。”
绣娘给柳二娘子和张水生一人倒了一碗热水,张水生喝完了一口也不客气,揭开锅盖自己添。
柳二娘子问吴蔚:“蔚蔚啊,昨儿明镜司的官差到家里去了,打听你呢,我和你二姐夫就照实说了,把你救过娘的事情也说了,怎么回事啊?”
吴蔚答道:“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前阵子不是出了一桩案子嘛,东方大人叫我去做点事情,顺便调查一下我的底细,可能是想看看我这个人能不能用。”
柳二娘子一下子来了兴致,追问道:“让你做什么事?那可是明镜司啊,京城来的!”
“让我过去……”吴蔚话说了一半儿,就被绣娘抢去话头,说道:“蔚蔚的父亲从前是名仵作,叫蔚蔚过去只是打听些事情的。”
柳二娘子的脸色微变,回头望了张水生一眼,仵作这行多出自家传,这一点柳二娘子是知道的,她犹豫着问道:“蔚蔚,你不会……也是个仵作吧?”
吴蔚摇了摇头,答道:“我爹从前教了我一些,我……不算是仵作。”
柳二娘子长舒一口气,拉起吴蔚的手说道:“我就说么,哪有女子干仵作的,蔚蔚啊,咱可不兴干这行啊,好好的姑娘家要是和这行搭上边,以后可怎么说婆家哦。”
吴蔚没有回答,虽然她自己一直抵触法医这一行,而且身体力行抗争了多年,但听到另外一个人如此评价“仵作”,吴蔚的心情很微妙。
虽然站在柳二娘子的角度,她这么说也没什么错。
绣娘小心翼翼地端详着吴蔚,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自家二姐的反应在绣娘的意料之中,若这个去当仵作的人不是吴蔚的话……绣娘或许也会害怕的。
可听到自家二姐这样说,绣娘却忍不住难过起来:吴蔚当仵作的事情早晚都会传开的,她真的不希望二姐一家因此和蔚蔚疏远了。
房间里陷入到了某种僵持中,三人谁都没有再开口。
站在堂屋的张水生却突然说道:“二娘,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看人家玉面神机,咱们梁朝唯一一位女官,那可是一位洞若观火,执法如山的大人物,就连咱们清庐县的县太爷见了人家都要请安叫声‘大人’,你以为她的官位是怎么得来的?她‘洞若观火,执法如山’的名头,是怎么搏出来的?”
柳二娘子笑了,明知故问打趣道:“怎么得来的?”
张水生看了吴蔚一眼,答道:“那自然是从死人堆里掏出来的……”
“呸呸呸!大年下的,你也不怕不吉利!”柳二娘子叫道。
张水生却继续说道:“戏文里怎么说的来着?这位玉面神机早年不过是京畿的一名孤女,白天沿街乞讨,晚上委身在城郊的破庙里。后来幸得燕王殿下回京过年,燕王妃挑开车窗向外一望,看到风雪中一位衣衫褴褛的小姑娘捧着一个破碗瑟瑟发抖,眼看着都要不行了!燕王妃心慈,便令人将那女孩抱到自己的马车上,把自己身上的大氅脱下盖在小乞儿的身上,带回府中请来郎中医治,让女孩吃饱穿暖,待到返回封地前夕又将此女托付给了自己在京城的族亲,多年后燕王妃的这位族亲一家,竟被……就是那场震惊一时的蛇妖复仇案,因主家最喜用蛇泡酒,吃蛇羹,全家人都被蛇妖索命了,当时就连刑部都束手无策,唯独当年被收养的孤女不肯放弃,她一夜消失,实则重新化作乞儿,历时三年收集线索,敲响登闻鼓将收集到的证据递交天听,陛下责令刑部旧案重审,根据那孤女收集到的线索成功破案,那名孤女也因其‘至孝至义’得陛下垂青,后来更是屡破奇案,一步步成了如今的……玉面神机!”
这折戏文除了吴蔚以外,剩下的三人都不知听过多少遍了,张水生甚至能将戏文的全折大致背诵一遍,即便如此绣娘和柳二娘子还是听得如痴如醉,就连吴蔚也听得入迷。
张水生学着说书先生的样子,用手指比作折扇在自己掌心敲了一下,绣娘和柳二娘子都不禁长叹一声,绣娘趁机说道:“蔚蔚……蔚蔚其实和玉面神机早年的经历,还挺像的。”
第44章 今后的事
柳二娘子和张水生被盛情邀请留下来吃顿午饭, 趁着绣娘和柳二娘子做饭的功夫,张水生和吴蔚将院子里的柴重新码好,干活的时候张水生突然对吴蔚说道:“妹子, 你想做什么尽管放心去做, 你救过我娘的命,不管你今后是做什么的, 我都把你当亲妹子看待, 你二姐那个人……心直口快,我和她夫妻多年最是知道的,她的心比谁都软。只是有些事情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轻易接受的, 你容她一些时日。”
吴蔚有些意外, 没想到张水生这个看似粗犷的庄稼汉竟有这样一颗玲珑心。
吴蔚点了点头, 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日前她给被害人验尸的时候那么多人都看见了, 梁朝不曾出过女仵作,以柳二娘子的消息灵通程度,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知道这件事。
吴蔚说道:“谢谢了, 二姐夫。”
张水生答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事儿也没有你二姐说的那么邪乎, 你看看人家玉面神机,当过乞儿,手刃过凶犯, 时常和各种悬案打交道……虽然玉面神机年逾三十尚未嫁人,但是只要她点头, 不知多少权贵人家愿意与她结亲。”
吴蔚笑了, 按照蓝星的情况……吴蔚觉得自己还小呢,古人考虑的问题就是多。
张水生看了看院子, 说道:“你上次托你二姐让我问的事儿,我给你打听清楚了,你要是想让三娘落户张家村,需得小槐村的村长给你们一份文书,拿到府衙去备案,还要张家村的村长同意,光是办完了手续还不够,还要从张家村村民的手里买下一块建房子的地,建好了房子才算是真的落户了。这里面……”张水生稍加思索,继续说道:“小槐村什么样你也瞧见了,一股子歪风邪气,村长和里正也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势必要打点一二,张家村和府衙那边你倒是不用担心,我可以以三娘姐夫的名义帮忙跑一跑,虽然三娘落下这么一个名声,只要你们选的地方离宗祠远一些也无妨。可这打点村长,买地,还有建房子的银子……”
“需要多少?”吴蔚问道。
“打点的银子按照一两先估算着,买地的话……二三两银子也就够了,至于建房子,那得看你们想修多大的房子,要是按照我们家那种修两间的话,需要三两左右,再请木匠打一套家具工费要四百文,加上料钱……一两银子又支出去了。建房子的时候要供饭,这个我来办,不过房子修好要办宴席答谢,得有酒。前后算下来七八两银子。”
吴蔚听完张水生的估计,也不由得感到心头一沉,如今的吴蔚已经对这个时空的货币有了具体的认知,她明白张水生这已经是最保守的估计了,要想顺利办完,准备十两银子才妥帖,同样也清楚靠自己和绣娘赚到这十两银子有多困难……
张水生拍了拍吴蔚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这是一件大事儿,不是一天两天能办好的,绣娘失了手艺,你们俩连点耕地都没有,靠买米过日子那哪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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