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尘微
“陛下,不是说下午去亲鞠场再教我练射术的嘛,今日不去了?”唐笙趴在她枕边,满目期待。
“你瞧我还有力气么。”秦玅观阖着眼睛道。
她们明明都躺过了,唐笙却跟没事人似的,看起来像是能爬起来将宣室殿里里外外扫撒一遍的模样。
“我是说休息一会。”唐笙侧身,十分体贴的将臂弯送了过去。
秦玅观很受用,转身滚进了她怀里。
养了片刻神,就在唐笙以为她已经睡着的时候,秦玅观倏地睁开了眼睛。
“造办处打制的横刀送来了。”
唐笙眨巴眼睛,心怦怦跳。
上回她管秦玅观讨要配剑,没想到秦玅观真的记在心里了。
“剑用的巧劲比刀要多,你力气大,用刀更合适。”秦玅观低低道,“到了辽东佩着,也威风些。”
唐笙面颊发烫,心要跳到嗓子眼了,弱弱道:“我是布政使,文职,用不着配刀吧。”
“谁同你说是布政使了?”秦玅观用上扬的语调嗯了声,指尖点着唐笙的额头。
“那是?”唐笙凑近了些。
鼻息交融,她的面颊更烫了。秦玅观的体温漫了上来,好似将她拉进了温水里,泡得她浑身发软。
“代理辽东总督。”
本朝地方总督一般不设专员,多是为了应对突发事件设立。此职兼着军政大权,凌驾于辽东所有官僚之上,是货真价实的封疆大吏。
“我……”唐笙的心要蹦出来了,眼眶发涩。
“这会又胆小了?”秦玅观哑着嗓子轻笑。
“没有!”唐笙呜了两声,钻进了秦玅观怀里,跟讨要抚摸的猫儿一样,脑袋拱来拱去。
秦玅观躺平,小臂圈着她,指节隐入她发间,轻轻揉着:
“到了辽东不要躲懒,该练武的时候要练武。得有护着自己本事,再谈护卫我。”
“又要练字又要练武,我好累啊。”唐笙小声道。
“那还是练武要紧。”秦玅观道,“反正你的字,我瞧得懂。”
唐笙钻了出来,头发乱蓬蓬的:“若是我做不好,惹了大祸呢?”
“放手去做。”秦玅观敛着眸,抚着她的发,“若是大祸临头——”
“朕替你兜着。”
第97章
“今儿十五, 陛下会来用膳,席上你可规矩些,不要乱说话。”裴太后握着女儿的手千叮万嘱, “哀家说什么,你应是就行, 陛下问话你就低头。”
“为何?”咬着糕点秦妙姝停下了, 吃进的糕点兜在一边,脸颊鼓着,跟仓鼠似的。
“休要问那么多,听话便是。”裴太后沉声,瞧着严厉了许多。
秦妙姝嚼着糕点, 委屈低头。
帘幕微动,容萍领了个太监进来。裴太后的视线同她交汇,旋即拍了拍秦妙姝的面颊示意她出去。
秦妙姝虽然委屈,但还是乖乖起身往偏殿去了。
“拿上。”裴太后指了指今早特意叫小厨房做给秦妙姝解馋的玫瑰甜酪和牛乳香糕,“不够再叫膳房做。”
秦妙姝开心了, 往母亲嘴里塞了一块,最后连碟子和瓷碗一块端走了。
裴太后瞧了直叹气。
帘幕垂下, 容萍屏退左右, 引着太监请安。
“冯大人怎么说?”
“回娘娘话,冯大人说陛下近来在彻查禁军及大内侍卫,但起因未知。”太监虾米般躬身,“小裴将军现下安好。”
听到这样的回答, 裴太后并未安心。
她捏皱了帕子,视线落在袅袅升腾的熏香上:“叫他尽快弄清陛下彻查禁军是为何事。”
“是。”太监微抬眼, 等着她的下句话。
裴太后什么都没说,容萍取出一袋银子塞到他手里, 太监笑逐颜开,接了银子欢天喜地地下去了。
“娘娘,您是忧心先帝朝的事吗,都过去了那么久了,不会起风浪了。”容萍宽慰她。
裴太后揉着眉心,带着小指的护甲微翘着:“但愿如此。”
容萍上前,帮她按起穴位,手法熟稔:“要给您传御医吗?”
“不必了。”裴太后道,“再有一个时辰,皇帝也该到了。”
*
秦玅观今日穿得素雅。
玉白色的绫罗暗纹道袍上披着件黛蓝鹤氅,檀色的绦带随着她的步伐轻曳,秦玅观左手抚袍迈过地栿,轻俯身,和裴太后见礼。
她一进来,秦妙姝眼睛就亮了,落座时秦妙姝眼睛更亮了。
裴太后戳了她两下,秦妙姝回神,忙准备下跪行礼。
“免了吧。”秦玅观说。
“皇姐,你今日真好看!”秦妙姝行完礼,乐呵呵道,“像仙子!”
说起来,这身衣裳还是唐笙给她挑的。唐笙说,今日月光皎洁宜穿蓝白色调,秦玅观听了进去,特叫方汀取了这套衣裳。
妙姝夸得她嘴角微扬,眼前又浮现了唐笙替她更衣时的场景——那人现在还窝在她寝殿,等她回去。
“乳鸽还煨着。”裴太后叫人揭开砂锅,给秦玅观盛汤,“皇帝尝尝。”
热气蒸腾,秦玅观捏着瓷勺轻轻搅动,赞道:“香气扑鼻。”
秦妙姝巴巴的等着她动勺——只有皇姊动了勺,她才能跟着吃两口。
秦玅观搅得差不多了,这才啜了一小口。
见陛下用膳了,秦妙姝忙立箸点了两下桌面,开始夹菜。裴太后的眼神飘了过来,硬逼着秦妙姝放下了筷子,等待宫人布菜。
妙姝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萎靡不正,秦玅观瞧了,压着笑替她解围:
“家宴罢了,怎样舒适怎样来。妙姝用吧,不必拘束。”
茄子如蒙大赦,一下就活了,忙不迭地夹起了自己盼了许久的小炒菜。
裴太后赏了女儿一个“朽木不可雕”的眼神。
膳进了一半,裴太后终于道:
“弘安如今也满十六了,哀家想着,该给她寻个好人家了。”
秦玅观抬眸,秦妙姝手里的羹匙掉了。
“我不要嫁人!”秦妙姝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唰地站起来,含着眼泪瞧着母亲,“我不要嫁人!”
“哀家同皇帝说话,那里轮到你说话。”裴太后喝她坐下,“你老实些。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是人人都叫你声二公主,你就真成二公主了!”
裴太后一语双关,给二殿下骂得抽泣起来。
秦玅观隔着一桌子御膳瞧她们,感觉在看双簧戏。
“不愿嫁就不必嫁了,等妙姝遇上心上人再议。”
“阿姊……”秦妙姝哽咽着唤了她一声,喊得秦玅观心软了半边。
“太后。”秦玅观看向裴音怜,摩挲着掌心的念珠,“朕在位一日,大齐便不会再下嫁皇女。”
她一语道破裴太后所忧之事。
“朕亲历行伍,知晓大齐军力如何。”
“辽东是乱,蕃西是在观望。”秦玅观眸底没有情绪,透着薄烟睥睨众人,“兵戈必起,不过或早或晚,下嫁皇女又有何用呢,反而助长外敌贪欲。”
话已至此,裴太后也不掩藏:“陛下,姝儿的婚事拖着,犹如雨天拾薪,久了必生变故。姝儿她养在深宫,不谙世事。哀家在还能顾及她时,帮她谋好后路,日后才能放心。”
“慈母爱女。玅观明白。”秦玅观轻叹息。复杂的情绪掩在幽暗的眼眸中,唯有微弱的光点正烁动。
她有些羡慕秦妙姝了——从未因政治动荡被掌权者用来笼络人心,遇上再多的糟心事都有母亲挡着,保持了天真浪漫的个性,享尽荣华富贵。
“妙姝。”秦玅观唤她这个不算亲近的妹妹。
泪眼婆娑的秦妙姝抬眸,委屈巴巴地凑到她跟前。
“你有意中人么,但说无妨。”
“没有。”秦妙姝咬唇,楚楚可怜,“姝儿想陪着阿娘,不想嫁人。”
秦玅观看向太后,眉心微蹙。
裴太后也被她的哭声搅得心碎,招招手,示意女儿过来。
二公主也是有脾气的,宁愿赖在惧怕的秦玅观这里,也不愿这会到母亲身边了。
“阿狸!”裴太后含泪唤她的小名,语调微颤,“到阿娘这来。”
“阿娘——”秦妙姝见不得母亲流泪,膝行到母亲身边。
母女相拥,小的那个哭得凄惨,大的那个拭去了眼角的泪,勉强维持着仪态。
立着的宫人也忍不住落泪。
秦玅观敛眸:“时辰不早了,朕回去了。”
她扶着座椅起身,背影略显落寞。
皇帝随从跟了过去,步辇压了下来,宫人跪得整齐等待她上辇。秦玅观却越过了他们,兀自走在宫道上。
宫人们面面相觑,方汀挥手,叫他们抬着步辇远远跟着,自己则领着两个侍卫紧跟着陛下。
颐宁宫邻着几所园子,景色静谧漂亮。
已是暮春,落花残败,风一吹便落满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