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尘微
“进,大可——”说着,他做了个披袍的动作,继续道,“退,亦可依据情形,随机应变。”
外间似有似无的脚步声停了,海陵王知晓是侍女摆好膳食了,展臂请荀先生去用膳。
“今日本王特地从醉仙居请了厨子来,那儿的烧鹿筋和肝膏汤都不错,不知合不合先生口味。”
“王爷客气了!”
*
已是该用午膳的时辰了,女官们仍在议事。
送饭的小厮来来回回,奔走了几趟都没将饭食送进去。
再这么等下去,饭食肯定都凉了。小厮在政事堂外转悠了好几圈,最终叫人拿下去用热水温着。
政事堂内,清对田产和账目亏空的小吏劈里啪啦拨着算盘珠,哗啦啦地翻着册目。
夏属官出来喊了声,叫他们当差的都去用饭了,这才重新入内,等待唐总督问话。
“各州县退田状况如何?”
“回总督话,多数州县军屯、官田已悉数收回。但豪绅们仍不愿轻易吐出侵占百姓的田地,而是转了个法子侵夺。官差来时田地便是百姓的,百姓虽有地契,实际都是佃农。平关附近的几个乡镇,倒是有乡绅主动退田。”
“州府境内的弃婴塔都推了么?”
“推干净了,但仍有溺婴之风,下官已通报各司衙门加强巡视,若有再犯者从重处置。”
唐笙话问完了,众女官的视线也都汇聚到了一处。
“虽少了残杀女婴的,但她们和那些心思不纯的处于同一屋檐下,并非好事。”沈长卿看向夏属官,“若是官差见着实在无力抚育婴孩的,便接入济善堂罢。”
“如此一来,又给他们兜了底。”方清露叹气。
一直伏案看着舆图的唐笙抬眸了,她道:“改变旧俗并非一朝一夕可成之事。依我所见,律法严惩、宣扬教化、增添女子立户数目,三管齐下,才能见着成效。”
说着,她看向夏属官:“入春以来,各州府女子录入户主的数目增长了多少?”
夏属官挠头:“下官未曾记设,请总督再给下官些时间。”
“疫病过后应是女多男少,我记得,开春时瞧过的数目,记为鳏寡的有两万余户,那么新造册的女户主也该临近这个数目了。”
听完汇报,方清露忽然想起了什么,往门外瞧了瞧。
唐笙直起身:“林将军今日来不了,她正征召亲兵呢。”
方清露眼底的失落一闪而过,继而问道:“女军户?”
“是了。”唐笙浅笑,“这事是递过公文的,陛下同我都知晓——”
“裁撤了一批老弱病残,林将军自掏腰包扩充军备,准备将新征召的军户编入守军,算是为国库节省了一大笔开支了。”
“我说前些日子她怎么管我借银两呢,说是下一季的俸禄发下便还我,原是为了这事。”
林朝洛不吃空饷,平日里靠战功赏赐和俸禄顶着军中人情往来,这下更要穷得叮当作响了。方清露远眺衙门大门,颇为忧心,下一季的俸禄下来也不准备要她还了。
“二姐。”唐笙瞧出了她的忧虑,轻声唤她。
方清露回眸。
唐笙道:“我已拟折呈报陛下了。眼下辽东处处困难,若是府库有了盈余,我也会拨给林将军的。”
听出了唐笙的话外音,方清露拍了拍面颊驱散温度:她和林朝洛的旧事,怕是被十九知晓了。
“这是陛下和你仁善,换了旁人,谁管她啊。”方清露添了嘴,欲盖弥彰,简直是不打自招。
唐笙难得见到二姐露拙,抿了抿垂下头去,藏住了自己的神情。
沈长卿反倒是露了温和的笑意,放下手中的文书,轻声道:“你们皆出了力,那我也该有所表示。这一季的俸禄我也交给林将军招兵了。”
“这份人情,林大将军岂不是要当卖家产才能还清。”方清露打趣,“她今日不来,真是可惜了。”
“都是为国当差,食君禄,忠君事,担君忧。都是应当的,何必谈人情呢。”
众人浅笑,氛围松动了好些。
唐笙拍掌,招呼她们过来。
“眼下就是预备着收麦了。”她道。
提及这个,氛围又凝重了。
唐笙道:“我不通军事,这舆图还要等诸兵官来,才能看得透彻些。不过,我瞧来瞧去,倒瞧见些门道来,还请诸位听一听。”
夏属官也凑了上来,肚中发出了咕噜声。
“真是对不住,本来方才就准备结束了。”唐笙歉疚一笑,“议完我们便用饭。”
夏属官忙道:“不碍事,不碍事!”
第108章
征召女子入军籍并不是一件易事。
林朝洛带了亲兵沿街宣传, 问津者寥寥无几。
她不熟悉此地,转着转着,便进了条小巷。
这几日未曾落雨, 这条巷子却湿漉漉的,沿途布满乌黑发亮的水凼。吃醉酒的人扶着墙呕吐, 周遭还弥散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尿骚味。
环境太腌臜了, 林朝洛加快了步伐,只想快些离开这。
转角处有两人相撞了,被撞女子惊呼了声,带着薄纱的斗笠歪倒,露出了真容。
“呦, 这不是芸姐儿么,今日不接客吗?”
听着“芸姐”这个名字,不少行人侧目,紧盯着那张清秀的面容。
林朝洛瞧着那些目光,心下一紧, 忽然明白过来这是个什么地方。
一个老鸨模样的人,绕了过来, 挥着手中的帕子:“呦, 军爷们来这消遣啦——”
话说至一半,瞧清来者面容的老鸨愣住了。
“滚。”林朝洛低喝。
她身量高,又穿着一身粗布军袍,老鸨在迷蒙的雾气里没瞧清她的面容。
知道无钱可赚了, 老鸨眼里流露出几分嫌恶,转身就走。
林朝洛的耳根子清净了, 转角处的喧闹却愈演愈烈。
“拿开你的臭手,我早就给自己赎身了, 我如今是良家女!”芸姐拍开伸来的手,退至墙边,警惕地盯着围上来的人。
“呦呵,翻脸不认人了。娼.妇赎了身就不是娼.妇了,谁信呐——”男人看向围观者,哈哈大笑,“不依仗男人疼爱,你能养活自个不?”
“你!”芸姐摘下簪子,尖端抵上男人的喉咙,眼里迸发出气愤的光。
见她这般,男人不惧,反倒靠近了些:“来啊,爷们就在这,有胆量你就捅!看谁县太爷先拿谁赔命!”
芸姐许久没有动作,围观者的笑声更大了,灰暗中多出连片的黄牙。
“你们这些娼.妓就是除了贱籍又能做些什么?还不是下九流的!时候久了又去干老本行了!”
“不如听哥哥的话,给我做小,哥哥决不亏待你!”
说时,他又探出了肥手,直往芸姐胸口伸。
浑身发抖的芸姐闭上眼,正要插下簪子,血溅此地,一双有力的手劈了过来,一把攥住男人的手腕。
只听咔擦一声,调戏芸姐的人半身便软了下去。
攥着他的那只手像是一把铁钳,力道大得可怖,稍稍用力边能带来钻心的疼痛。
疼得直冒冷汗得男人瞧出了是来者是步军打扮,一边朝跟随的家丁偷使眼色,一边忙道:“军爷行行好,松松手,这人我让您了,您玩便是……”
围观的见了这情形,忙不迭地退至巷外,远远观望。
“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瞧瞧。”林朝洛语调平缓,掌心发力,带出令人汗毛直立的骨裂声。
男人惨叫一声瘫软下去,倒在了墙角的呕吐物里,鲜亮的罗缎沾了恶心的污渍,整个人臭烘烘的。
有人闹事,闻讯而来的巡查差役狂奔而来,远远便喝道:“你是哪营的兵丁,胆敢在此闹事?!”
“黑水营的。”
林朝洛按刀绕过护着她的亲兵,侧身瞧着巷口:“不问是非经过便下定论,实在是愚蠢。”
这片的差役同调戏人的算是老相识,关系不错,见着一行人有男有女,便知道他们是林朝洛麾下的,态度温和了些。
“或许这其中有误会。”领头的差役笑了笑。
受了辱跌坐在地的男人不满这情形,哀嚎道:“你是林大将军麾下的便可蛮不讲理么!我与你们这些行伍出身的无冤无仇,你们平白无故打伤我,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林朝洛被他反咬一口,顿觉好笑。
她这一路都穿着寻常兵丁的粗布服制,此人定是将她当作无权无势的大头兵了。
“拿我?”林朝洛冷笑了声。
男人被好事者扶了起来,捏着手臂死死盯着她。
林朝洛的亲兵同府衙官差僵持着,油滑的差役两边都不想得罪,只准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林朝洛转过身,问起芸姐:“你没有营生么?”
芸姐微怔愣,旋即摇头。
“那愿意从军么。”
“我,我真的能行吗?”
“为何不行?”
芸姐垂眸,她不信自个有能上沙场的力量与魄力。
她流露出了抗拒,林朝洛也不准备多说,干脆带着人穿过小巷子。
刚行两步,闻讯而来的家丁便堵住了出口。
差役忙拦人,生怕事态升级。
“都别走,跟大爷到县衙走一趟!见了官你们就知道轻重了!”见自己的人来了,男人又横了起来。
“你们女人也搞起救风尘这套了,真是可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