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尘微
“瓦格人——”把总抄起刀拎着甲胄往外跑,“瓦格人来了——”
“瓦格重骑!”
吼声惊醒了午睡的军士,一时间,守军一涌而出,分列城楼。
周千总听着动静,箭步上楼,一把揪住瞭望的军士。
起风了,天际烟尘四起,攒动的人影聚集其中,加深了边境线的色调。
他提溜着军士丢至一边,拔出佩刀,嘶哑道:
“燃烽火——”
*
“北境的烽火燃了,烧得天都红透了!”
“这刚割了麦,还没来得及晒,瓦格就来了!”
“这可怎好啊,那些个守城的,一个赛一个吊儿郎当,多少年没动过真格了,打起来了还不是一击即溃?”
“萧老爷呢,萧二少不是在边军,找萧老爷问问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对了,找萧二少探探口风!”
“莫要找了。”
粮店的李掌柜提袍上阶,直奔八仙桌,灌了整壶茶才缓过劲。
他扶桌,喘着粗气道:“前两日萧老太爷便将新收上来的麦子全卖与我了,说是害怕总督拿他开涮!”
一众小乡绅交换了眼神,立着的跌坐进了圈椅。
“我说什么来着,皇帝哪是那么好糊弄的。姓唐的是她近臣,这么轻易就被调走了,想必是早就查探到了消息。”棕衣乡绅拍手,“看来是真打来了,收拾收拾,抓紧着逃罢!”
“上哪去?”
“京城啊!皇帝姥儿往哪跑,咱们就跟到哪儿!”
“这事做得不厚道啊。”
“你说萧老爷还是姓唐的?”
“都不厚道!”
……
茶馆的集会当即散了,众人奔走还家,抓紧时间收拾金银细软。
晌午过去了,大点的乡绅将消息递到海陵王那。
彼时海陵王正和荀先生品茶,聊起半月前唐笙关窑子和象姑馆的事。
“本王原以为,她是为了筹措军费关了烟花柳巷,要将那些人招纳为官妓,好多收些银子上来。”海陵王干笑了声,“实在是想不出,她们整出这套吃力不讨好的是为了什么。”
“是步蠢棋。”荀先生品茶,顿了顿才道,“她或许是抱着什么良知、济世心去的,但又有何用呢,平白让这些人丢了糊口的营生,也惹恼了爱吃花酒的公子哥,反倒招恨。”
“是了。那些个大头兵在前头替她卖命,回来了却连个能消遣的地儿都没了。这不是就被调走了么。”海陵王盘着鼻烟壶,以袖遮掩着半张脸,打了个喷嚏,“这个时辰了,本王也该——”
“王爷,王爷!”
小厮飞着进来,满脸慌张。
“何事。”海陵王不耐烦地倚上太师椅。
“王老爷、孙老爷都来了,吵着闹着要见您。”小厮说,“他们说城外正乱着呢,说是瞧见烽火了。”
“烽火?”
同荀先生对视了一眼,海陵王拨了塞,嗅着鼻烟壶提神:“叫他们进来。”
两个乡绅见了海陵王便可劲磕头:“王爷,眼下瓦格人怕是真的打过来了,求王爷指条明路。”
海陵王同侍从耳语了几句,这才开口。
“边军败了么?”
乡绅摇头。
“林大将军带兵驰援了么?”
乡绅答:“不知。”
“这不就结了。平山关都好好的,你们着什么急呀。”海陵王招呼侍女给自个捏肩,“派个人打听打听,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别见着一点风吹草动就着急忙慌成这般。”
“沈长卿、方清露这些个人驻地都在首府呢,此处离北境也四五百里了,有要是这儿都要失守了,她们不蹿得比野兔都快。”
“可城中的老太爷跑了不少,北境的也跑得差不多了。”乡绅道,“半月前城中的粮食便被调空了,林大将军领着兵不知操练了多久。庆熙年间,瓦格人糟了雪灾,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进犯的,我等是真怕了呀——”
“若是守不住,我等便将田产变卖了,早些到江南去,以免全家老小都折在这儿。庆熙年那场景,您是没见过,那真是血流漂杵,伏尸百里啊!”
“那你也跑。”海陵王觉得这人着实有些冥顽不化了,“你既有了定论,又何必来问本王。”
乡绅听出了他语调里压着的怒意,哆哆嗦嗦地奉上了藏在衣袖中的翠玉雕。
海陵王面色稍霁,点了点指头,叫侍从来替自个整理衣袍。
“王爷,您这是?”
“去趟府衙,替你们打探打探消息。”
士绅千恩万谢,终于退下。
帷幕里,海陵王却换上了罩甲。
“唐笙刚走,瓦格人便来了。”他盯着镜中的荀先生,“这来的太不是时候了。”
“凡事皆有利于我。”荀先生道,“方才探子来递信了,林朝洛早就做好了准备,城墙上满是红衣炮,瓦格人强攻了两轮,死伤不少。”
“依先生所见。”海陵王道,“今夜是否利于举事。”
“自然利于。林朝洛和北六营都为瓦格人咬着,您起兵只是要辽东实权,明面仍是大齐的宗亲,是同大齐一同抗击外敌的。”
“至于士绅,您也得稳着他们些。”荀先生继续道,“这个态势下,女帝若是派兵进剿,于她而言,反倒给了瓦格人可乘之机。瓦格那边或许也在等这个契机,您也可派人笼络,他们自个也知晓吃不下整个大齐,无非要粮要田而已,给他们便是。”
“吴将军同程将军控制着平山、劳山两个关隘,蒋将军又在泰华驻军中。女帝的人一到,他们迟早是会被撤换的,眼下正等您造作决断呢。只要握住了这些个要地,女帝便不敢轻易对您动手。若是落了下乘,您大可——”
剩下半句荀先生未说,海陵王眯眼,心中已有打算。
“事不宜迟。”海陵王系好配剑,“通知边军,今夜起事。”
*
“还有多远呐,走得我腿肚都快抽筋了。”
“再有半日便要到了,忍着些。”
一老一少两个禁军说着话,嘴唇早已干涩起皮。
少年禁军舔了舔嘴巴,摸向腰间的水囊:“这天是要晒死我么,我还能回京么?”
“少说两句罢,还能少喝两口水!”
老禁军骂完少禁军一抬头,传讯兵便扬起马蹄越过了他们,直奔唐笙所乘的车马。
不一会,中军传来命令,叫军士们原地休整。
少禁军一屁股坐下,忽然瞧见个英姿飒爽的将军,视线追随了一路。
“那是——”
“御林司的女卫。”
正说着话,女卫便沿途抛洒下了布条,紧接着又有人抛洒下了耐饿丸和盔饼。
出于习惯,兵丁们抢了一通,再进行调配。
马车帘束起了,热浪飘了进来,阳光灼面。
她本想骑马,奈何秦玅观下了御命,叫她这一路一定要坐车,避免得热暍病。
唐笙瞧着倚车歇息,热地面颊发红得军士,略感担忧。
她躬身走出马车,扶栏远眺休整的队伍,叫人将车中储备的凉水都分下去了。
马背上的方九娘靠近了:“总督,干粮已分发。但此处缺少水源,下官已派人去寻了。”
“你来时可曾见过陛下。”唐笙问。
“陛下病着,并不见人。”方九娘答,“我来时只见过了方姑姑,姑姑叫恁路上小心些。”
唐笙面色微滞,握紧了佩刀:“陛下她,是何时病的?”
方九娘迟疑了,马匹后退数步,九娘勒紧缰绳。
御林卫作为皇帝贴身兵卫,是不该说出皇帝行踪和私事的,但她们又知晓陛下同唐总督的关系,踟蹰良久,还是说了。
“初三的朝会,陛下散朝去了太后宫中用膳,回来吹了会风便病倒了——”她瞧了眼十九,确定她没流露出急切的神色,这才继续道,“眼下已有数日没能起身了。”
第112章
瓦格人到了入夜时分便停了进攻。
依照林朝洛的经验,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战场上的短暂安静,总意味着更紧迫的危机。
她已经两日没合眼了,如今整个北境防线都在她肩上担着, 林朝洛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倦怠。
“今夜,定会有强攻。各部做好准备, 不得叫瓦格人钻了空子。”林朝洛环视诸部将, “劳山和平山两关最为要紧,后备军要储足了。”
“三千营检查军备,储足火药,再熬一夜,撤下来休整。”林朝洛掷下兵牌, 直起身,“咱们累,瓦格人也一样累。第三夜了,绷得再紧也就到这了。”
她话说得坚定,众将官被她感染, 好似看到了曙光。
参将们退下,林朝洛独留了方箬在主帐。
方箬议完事出来, 左臂多了道红布条。
主帐外静悄悄的, 唯有篝火烧得哔啵作响,刚从城墙上撤下的军士倚背而眠,火光映亮了身上的血渍。
一队兵马绕着营寨而行,消失在夜色里。
今夜无星, 官道更显漆黑了。
宵禁后,海陵王的亲兵直奔辽东各个官署和武备库, 海陵王本人则亲自领兵前往按察司,捉拿沈长卿同方清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