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尘微
唐简,一个已经被他们逼死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推出来做文章,为的就是拿掉唐笙,清空秦玅观在辽东的势力。
局势危如累卵,唐笙不能有一丝一毫地动摇,亦不能不顾一切地回京——她在辽东,便是秦玅观最好的盾牌。
这也是秦玅观为何对外只称自己是小病,并不停止使臣朝贡的原因。
辽东与唐笙看似安全,实则暗处的人,也已布完局了。眼下,秦玅观要破局只剩一个法子了。
她忍着心口的痛楚,缓慢书写,确保每个字瞧起来都还是有力的。
“陛下。”
宫娥入殿通报。
秦玅观偏首望去。
“陛下,丹帐汗国特使求见。”
来了。
秦玅观推测到的事就要发生了。
“扶朕起身。”她道,“更衣,妆容深些。”
“陛下!”方汀语调恳切,急得直掉眼泪。
秦玅观靠着榻漱过口,取来口脂抿好。
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国大事,方汀只能将担忧和心疼咽进腹中。
宫娥一左一右搀扶着她,好让她走得轻松些。秦玅观在转入外殿前,推开了她们地搀扶。
使臣见着玄色的身影,操着一口流利的京畿官话抚胸行礼。
秦玅观不愿拿腔,叫他直奔主题。
使臣留意着她的神色,想要从她身上寻找病倦。
在与秦玅观寒泉似的眼睛对视时,使臣匆忙错开视线。
“陛下,大齐与丹帐通婚,乃是旧俗,听闻圣朝弘安公主未曾出嫁。顺天可汗之长子亦未婚娶,倘若——”
顺天可汗的长子虽是继承人,但年近三十,前年丧妻,妾室成群。
抬出这么个人,丹帐汗国摆明了在试探大齐的态度。
秦玅观出声打断,面色阴冷。
“朕在位一日,我朝,皇女不下嫁。”
使臣以为自己听错了,思量了一会又道:“大汗幼子与弘安殿下年龄相仿,简直是佳偶天成——”
“朕即位之初便已昭告天下,皇女绝不联姻。”
使臣也不恼,这在他们意料之中。
“那请陛下增设几成赐礼罢。”
秦玅观拢起念珠,动了动指节,示意宫娥答话。
小宫娥会意,借着怒意高声应道:“自今日起,我朝只会馈赠等价赐礼。”
使臣的脸黑了,在禁军的护送下,悻悻而归。
御座上,秦玅观直挺的背脊弯了,宽大的袍服不再贴身,交领后端平白空出大片,露出秦玅观的衬袍来。
她这一拒,临近蕃西的藩属国,就要跳反了。
东有瓦格,西有丹帐,大齐周边险象环生。
即位四年,一边填补,一边裱糊,这样的王朝还能承受即将落下的利刃么?
秦玅观握住御座托手上的云龙纹,轻缓摩挲。
大殿肃穆空荡,丹墀的赤金与湖蓝颜色最为鲜亮。
念珠拨动,流苏晃荡。
清脆细碎的声响,平缓且规律,宛若心跳。
良久,秦玅观起身,推开了宫娥的搀扶,拾级而下。
方汀知晓她要批阅奏折,将寝殿的物件移到了书房,挑选了最要紧的折子依序摊开。
“陛下,您用碗参汤罢。”方汀顿了顿,补充道,“唐总督过去嘱托过的,说间歇性用些无碍。”
秦玅观透过那一缕白烟望她。
“搁下。”
方汀照做,秦玅观捻了两回瓷勺才将参汤送进口中。
她强忍着恶心咽下,摸出唐笙的帕子抵唇,可这回只嗅到了浓重的血味,再也没有她的味道。
方汀唇线紧绷,别开了脸。
秦玅观握笔,继续书写给唐笙的话。
不过写了两个字,参汤又回到喉中,呛到了她。
笔画歪了,奏折空白处不再整洁。
方汀轻拍她的背脊帮她顺气,却瞧见血滴落下。
她躬身查探秦玅观的情况,奏折上的血珠滴得更多了。
秦玅观没有力气了,她枕上小臂,强打着精神,断断续续道:
“折子,替朕写完。叫十八,送回,要快。”
“叫她,揭发唐简——”
“无论发生什么,握紧兵权,不得回京……”
“当心申……”
说到最后一句时,秦玅观已气若游丝,方汀没听清她的后半句话,想要再问,秦玅观已然昏迷。
念珠从她垂下的手腕滑落,坠于氍毹,没有了声响。
方汀嘴唇翕动,开了口却没发出声。她再试了次,终于发出沙哑的声音:“传太医,快传太医!”
秦玅观还有鼻息,泪水随着她的动作飞了出来。方汀揪住奔走的宫娥,语调激愤:
“你去叫御林司叫方百户,叫她快来!”
第126章
秦玅观陷入了昏迷, 太医们能使的法子都用了,到最后也只敢说些将养温补的话了。
明日便是大朝会,诸国使臣齐聚一堂, 萧医女知晓秦玅观昏迷不醒于朝局而言不是益事,硬是在一众太医都退却后坚持给秦玅观针灸。
细长的针扎遍了秦玅观的面部穴位, 冷汗顺着萧医女的额角滑下, 一旁的徒儿摸出帕子替她擦拭,动作轻缓,生怕打搅了萧医女。
心悬一线的徒儿紧盯着她的动作,担忧道:“您有把握吗?”
萧医女喉头发涩,但手上的动作却未停止:“我也不知。”
陛下脉搏虚弱, 沉疴积重,这个时候稍有不慎便有崩逝的风险,太医院无人敢担当主治之责,只敢进献吊命的参汤。
萧医女从疫病中捡了条命,本该是最惜命的那个, 可她看不得秦玅观这样一位圣主崩逝,犹豫再三终于站了出来。
死便死罢, 与其继续脑袋别在腰带上侍奉下一位不知是人是鬼的新君, 她宁愿为唤醒秦玅观而死。
萧医女拈出新的细针,指尖探寻秦玅观的百会穴。
“陛下明日能醒来么?”方汀问。
萧医女咬紧唇瓣,并不答话。
身侧的阴影远去了,余光里, 满脸泪痕的方姑姑已经离开。
小宫娥跟上了她,方汀将她们赶了回去, 拭干了泪,直奔御林司。
陛下不知何时才能苏醒, 朝局险象环生,眼下这个情形最怕群龙无首。
方汀推开门,惊得围着方桌议事的女卫一齐回头。
“老三,你带人封锁整个禁宫,加强戒备。”
“老四,你带禁军把控京畿各个入口,各营派御林司的兵官监军。”
“老五、老七、十一交班巡查,有可疑人等一概捉拿。”
“八娘、九娘带人围沈府,叫沈老太傅和申侍郎好生歇着。”
“诺!”女卫们高声应和。
“六娘。”方汀从袖中取出皇帝令箭交给她,“你这会就去,将这个交给十二,整个京师兵权交由她节制,叫她便宜行事。”
六娘抱拳应下,后知后觉,问道:“诏旨呢?”
她的话令方汀鼻头发酸,低低道:“陛下昏迷,朝中宵小作乱,上边说得,都是我假传圣旨发的令。”
“这消息要严格封锁,不得传出,你们知道吗?”
众人点头。
“陛下昏迷前给十九留了话,我依照那些话,再三思量了才做出抉择。”方汀道,“十八带人去辽东给十九递信了。”
屋内哗然,四娘拍手叫大家安静。
“你们不要怕。”方汀唇瓣翕动,眼底浮现了决绝的泪光,“天塌了,娘一人顶着。”
*
夜阑人静,虫鸣混杂了风声涌入方十八的耳朵。
浓稠的墨色泼洒天际,今夜月光暗淡,山峦如同蛰伏的猛兽掩藏在暗夜之中,等待猎食的机会。
视野受限,马背上的方十八听觉变得更灵敏了。
被风吹动的草窠发出沙沙声,她俯低了身,一手持紧缰绳,一手按在刀柄上。
扭曲的野草大片倾倒,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一枚响箭刺破了暗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