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尘微
“追,快追。”方十八挣扎起身,想去拉缰绳,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陛下说,她不能离辽东……”
方清露不忍将她交给随从照看,她擦拭干净十八面颊的血渍,低低道:“陛下怎样了?”
方十八敛眸,眼底映出了泪光。
她极少落泪,方清露瞧见她这样的神情,便知道秦玅观情况不妙。
“这局,冲十九来的,她若是回京,便是万劫不复。”方十八揪住二姐,“快追——”
第128章
唐笙出发已近半日, 再迟一些就要出辽东境了。
方清露眺望苍茫的原野,圈紧了受伤的十八,悲凉感油然而生。
“烽火。”她喝道, “速去燃烽火!”
领着兵丁和差役向南搜寻就如大海捞针,要想快过唐笙唯有封锁辽南各个回京关隘。烽火一燃, 城池逐个紧闭, 再快的骏马也抵不过烽火传达的讯号。
“谎报军情。”十八说话吃力,只是拉紧了二姐的手吐出四个字。
方清露明白她的意思:私自传令点燃烽火便是谎报军情,到时候要军法处置,轻则丢官,重则丢命。
十八知道她在赌, 决意在截住唐笙后掐断临近城池的烽火。
可马蹄什么时候能快过狼烟呢?
“这个时候了,顾不了了。”
方清露拨去十八的指节,叫人展了网兜,两匹马协行,将十八抬回辽东府衙养伤。
十八强忍痛楚仰头, 透过细密的网兜看到了二姐离去的身影。
风沙太大,她纱帽被吹走了, 跟随她的差役扬手去捉, 却连帽翅都没碰到。
*
还有六百里。
象州城已近在眼前,唐笙身后已不剩几个差役了。
力竭的河曲马已吐出了白沫,马蹄渐缓。唐笙抚摸马鬃,眼眶被风吹地通红。
到了象州城, 她就去官驿换马,好让老伙计喘口气。
不知为何, 城门入口,军士拦起了拒马。城楼上聚满了人, 全都朝唐笙赶来的方向眺望。
唐笙回眸,看到了天际缓缓上扬的浓烟。
胯.下的河曲马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瘫软下去,带着唐笙栽入黄土。
“总督!”差役下马,连滚带爬地冲来扶起她。
唐笙按刀起身,双膝发软。
马队不好再向前了,唐笙在城门紧闭前在摘下腰牌。
离得太远,原野中的唐笙渺如沧海一粟。
厚重的城防门下,攒动的人头从聚成的长线变作黑点,终于消失不见。
她赶到时,城门已经闭紧。
唐笙摘下令牌,奋力拍打厚重的城防门,嘶哑道:
“辽东总督唐笙在此,速速打开城门——”
城墙上的兵官透过缝隙瞧清了她手中的令牌,正欲开门,却听得另一道清亮的女声。
“陛下有令,唐总督不得出辽东!”
在她的身后,百十位军士高声吼道:“军情有误,不得燃烽火!”
喊声在原野回荡。
队首的方清露已下马奔来,手中托着染血的行囊。
黑影压下,唐笙身形渐矮,抚于城门的双手滑了下去。
“十九。”方清露嗓子哑了,“陛下回折了。”
唐笙回眸,眼底流露出惊诧。
行囊系结已成死扣,唐笙用刀挑开绸缎,终于取出木匣。
铜锁已在打斗中崩掉,轻一扯便掉落了。
木匣里躺着她八日前发出的陈情折,她期盼了快一旬的东西,如今真的到手了却不敢打开了。
方清露的神情已经告知了她,这折子里装的消息,极有可能是噩耗。
鼻息凝滞,唐笙拨了几下才打开了回折。
熟悉的朱色字迹映入眼帘,密集的行文间落满了褐色的血点。
秦玅观的笔画有些潦草,有些字唐笙竟认不出来了。
“她咯血了,咯血了!”唐笙带着哭腔道,“京中动乱,她撑不住了是不是?”
方清露并不答她的话,只道:
“她叫你握紧兵权,守好辽东。”
隐忍了许久的泪水决堤了,唐笙眨了几次眼,视线才明晰。
有关唐简的事,京中的动乱,辽东暗藏的风波,秦玅观写得清清楚楚,唐笙能从潦草的字迹中觉察她的隐忍和关切。
越往后,字迹越乱,血点也愈来愈多。
唐笙捏皱了回折,泪如雨下。
秦玅观病到咯血,她却不能回去。
她离京时,秦玅观的寿命已不足三年,又遭逢此劫,怕是血条已经见了底。
唐笙再也立不动了,她跪坐于城门前,捶门痛哭。
带血的指印一道覆着一道,诉说着无限哀戚。
“十九,你冷静些!”方清露捉住她的手腕,“你这样她怎么能安心?”
“开门。”唐笙喊声嘶哑,“开门——”
“唐笙!”方清露掰过她的肩头,忍泪道,“你是辽东总督,这会不是你谈女儿情长的时候!”
唐笙推开她,拾起折子,跌跌撞撞地起身,去拉差役的马。
方清露紧随她,呼喝夹杂着风声刺痛了唐笙的耳膜,每一句都似乎在说秦玅观命不久矣,她得固守辽东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缰绳将伤口磨得更烂了,唐笙已分不清自己是手痛还是心痛了。
她松了缰绳,张开双臂,乘风一样倒了下去,栽进了枯败的草窠中。
唐笙茫然了,她忽然找不到她在这个世界苦苦支撑的意义了。
何为真实,何为虚妄?
老天为何待她如此不公?
来到这个世界前,她曾无能无力地看着家人去世,成了城市里游荡的孤魂野鬼,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秦玅观,她重病了,她们却连相见都成了奢望。
命运如此作践她们,唐笙好恨啊——
她恨不得病痛全部落在自己身上,好让秦玅观多些喘息的机会。
为何一心为了天下的人要承受如此多的灾祸,为何宵小反倒能享受无尽荣华?
唐笙躺在草窠之中,嚎啕大哭,恨不得翻了这朽烂的天地。
她哽咽着呢喃压在心口的那个名字,呼吸不畅。
“秦玅观。”
她一遍又一遍地呢喃:
“秦玅观。”
*
朝元观的道士同兵丁对峙了一夜,直到大批禁军赶到山上才散去。
意识到自己是被太后诈来的裴少将军不敢造次,禁军一来,便送缴了兵器,不做抵抗。
天早就亮了,山间的晨露在阳光的灼烤下散去,萦绕山峦的浓雾也退散了。
方三娘同执一道人见过礼,讲清了了局势。
“弘安殿下、惠明翁主,末将来接两位回宫。”
执一道人微颔首,即将离去,转身时袖袍却被人扯住。
“道长,我寻您很久了!”秦妙姝眼泪啪嗒啪直掉,“求您了,求您救救我阿娘,救救我皇姊!”
执一还未来得及说话,小萝卜头便一把抱住她的腰身,死死缠着她。
“仙人,求您了,求求您了!”小萝卜头声音脆脆的,在山间的凉风中发着颤。
执一拉过即将被拽散的袍领,手腕摇了圈,晃出藏于宽袖的软剑。
银光吓得两小只松了手,执一拢好袍服,收剑入鞘。
她不喜被人触碰,但面上也没流露怒意。
“贫道不为皇亲贵胄医病。”执一清越的声线融入山风中,“太医院能人众多,定能医好陛下同太后的病。”
“道长!”三娘跪于台基之下,仰望着她,“朝局困顿,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陛下在位四年的作为您应当有所耳闻,这样一位圣主如今病将不起,这于天下百姓而言,是灾祸啊!”
“年初的疫病陛下的处置天下人皆知,她是心系天下的良主。您云游天下,为穷苦百姓医病,她何尝不是在为天下人谋求生路呢?”
三娘说话间,秦妙姝和秦长华学起了八爪鱼,又缠上了执一道人。
执一刚理好的交领又散了。她立了片刻,终于发力,先将小不点提远了,后点着秦妙姝的额头同她隔开些距离。
这些都是执一单手做成的事,两小只卯足了劲,都没撑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