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尘微
皮肉绽开, 血水渗了出来。
方清露忧心唐笙手伤难愈, 坚持了片刻,终于放弃了。
她撒手的那一瞬,河曲马奔了出去,方清露的额前的发丝随之飘动。
马蹄激起清夜的尘埃, 数十位差役跟了了上去,随唐笙奔向城南。
方清露垂眸瞧着手背的血痕, 收紧了指节。
“太傅,今夜之事, 望您保密。”方清露语调发涩,拽马时,回首说道。
沈长卿颔首。
骏马飞驰,拂动她的宽袍。
沈长卿目送她们离开,月光映照下的面容略显阴冷。
亲信迎她回堂,闭紧门窗。
“大人,唐笙一走,功成大半,如此一来,辽东……”
突然窜起的火舌打断了亲信的话语,桌案上,沈长卿二指夹着未读的信笺,悬停于烛火之上。
火舌吞噬干净“长卿亲启”四字,灰烬散落,染上沈长卿纤白的指节。
“大人,老爷的信笺您还未读呢。”亲信道,“怎么就烧了?”
沈长卿眉眼冷厉:“我为何要听他的。”
“可——”
亲信未曾说完,沈长卿便快步行至窗边,一把推开明窗。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沈长卿回眸,怒气难抑,“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她拂袖而去,留下一道清癯的背影:“为了他的一己私利,要我勾结瓦格,担起千古骂名,亏他想得出!”
*
夜深了,笼中的雀儿却还是叽叽喳喳,没有一丝一毫要休息的迹象。
沈崇年叫人取下笼子,雀儿却趁机飞走了。
他给书信封好蜡,提笔写下“长卿亲启”四字,看向四处扑腾的小厮。
雀儿像和人逗趣似的到处乱窜,沈崇年听着叫声,一挥袖便罩住了鸟雀。
小厮赞叹不已,沈崇年抚须笑了笑,取来铰刀,将雀儿握在手里,抚了抚羽毛。
“这鸟雀啊,不安生,就要剪羽。”铰刀开合间,白鸟鲜亮的羽毛便落了大半,“这就飞不起了。”
沈长卿也像这雀儿一样,需得折了翅才能让他安心驱使。
语毕,他看向小厮,问起辽东是否有回信。
小厮摇头。
沈崇年放下只能在书案蹦跳的雀儿,将书信,递给他。
“你这会就去送信,再催。”
小厮领命,快步退下。
夜里宫中来了戒严令,明日的大朝会也推迟了。
沈崇年意识到机会已到——秦玅观极有可能像裴太后说得那样,在这几日驾崩。
他要趁着还能递消息,抓紧时间给沈长卿去信,叫她收拢辽东军政大权。
再晚些,京畿各个衙门的差役和各营官兵也要倾巢出动,封锁了出入口了。
沈崇年这回坐不住了,他负手行至窗边,眺望那轮明月。
不多久,檐下多出个黑衣人。
“如何。”沈崇年低低道。
“马宿口的伏兵拦住人了。”黑衣人欲言又止,“只是,那些个人作战勇猛,撕开了豁口。”
“继续截杀,不留活口。”沈崇年阖窗。
今夜的多事,传令的家丁来了一波又一波。
沈崇年刚落座,便有家丁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老爷,北阙各个府邸都被围了。”家丁道,“门口全是禁军,您去瞧瞧罢!”
皇帝病重即将崩逝时京城戒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可包围北阙实在是事出反常。
除非,有人走漏了风声。
沈崇年扶案起身,家丁抄起灯笼给他引路。
沈府之外,火光冲天。
门子正和几个御林卫说话,沈崇年在廊道隐蔽处扶上小厮,放缓了步伐,又恢复了老态龙钟,步履维艰的模样。
八娘和九娘瞧见人,作起揖,客气道:
“老太傅,京中贼人作乱,我等奉陛下之命护卫沈府。”
站在府内远眺,视野有限,饶是这样沈崇年还是瞧见了层叠的寒光。
沈崇年倚上家丁,吃力道:“有劳,有劳各位了……”
*
“快走!”方十八荡刀,划开一溜肚子,对着身后的骑兵喊道,“不要回头!”
十来把长刀围成圈一齐刺来,方十八仰身躲开,旋即穿进伏兵之中。
伏兵越杀越多,不远处,黑衣人举起了弓弩,对准了她宽厚的背脊。
破甲箭矢撕开方十八的皮肉,痛感激得她不住地倾身。她来不及查探伤势,又躲避起新一轮的剑锋。
她块头大,作战久了动作就会慢下来。伏兵瞧出了她的破绽,围攻得更迅猛了。
朴刀手柄打滑,满身是血的方十八有些握不住了。
一片混乱中,诸刃横刀直飞方十八的脖颈,执刀人动作迅捷,眨眼间两侧开刃的刀锋已迫近喉头。
身侧多有兵刃破风声,方十八顾不得了。她握紧打滑的朴刀柄,面向来犯之敌。
寒光闪过,人头落地。
四溅的血水糊住了眼睛,方十八应声栽倒。
“杀——”
马蹄声起,禁军强将分作两队杀了回来。第二队抢在伏兵包围前拖拽出方十八,让她趴伏在马上。
方十八吃力地抬起头,于一片火光中看到了被围住的首队兵马。
“护住方百户!”身陷重围的领队边杀敌边喊,“走——”
方十八咬紧牙关,攥紧了系在鞍前行囊,视线淡去了血色,但还是模糊的。
身后有人抽打马鞭,伏在马背上的方十八耳畔只剩风声了。
还有六百里。
方十八喉头颠出了腥味,她吐出了血,眼前显出了黑紫色。
还有四百里。
方十八唇瓣翕动,已发不出声音了。
天不知何时亮了,明明骄阳似火,可方十八却觉得浑身冰凉。
眼皮太重了,方十八觉得自己要死了。
阖眼前,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摩挲绸缎,确保行囊还在自己手中。
她昏睡了好几回,思绪沉沉浮浮,每次醒来,方十八都觉得自己赚到了。
*
飞驰了一夜,差役们精神萎靡。
长途跋涉,马队最前的破风人总是最劳累的。
差役们看向队首的方清露,却未从她的脸上瞧出疲态。
再追百里,就无法一日之内赶回辽东了。总督不在,按察亦不在,若是出事,便要来不及反应了。
方清露内心焦急,不知是否该往前了。
“方大人,前面有人!”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急行中的方清露抬起了身。
不远处,六匹马依序前行,队伍中间的人趴在马背上,似是陷入了昏迷。
方清露总觉得那身影有些眼熟,便叫人上前查探。
差役接上头,呼喝起来。
“方大人,是御林卫!”
马匹嘶鸣,奔得更快了。
方十八微睁眼,瞧见了二姐。
“扶百户下来!”方清露抚过她脸上干涸的血渍,急出了眼泪。
她抽了腰间水囊给十八喂了些水。
方十八咳嗽起来,唇角回出血水。
“十九——”方十八松了指节,指向马鞍边系着的行囊,“陛下回折,给十九的——”
眼尖的差役奔了过去,解了新囊交给方清露。
血渍斑驳的行囊沉甸甸的,方清露抱在怀里,鼻腔满是血腥气。
十八揪动她的衣袖,催促她快去寻找唐笙。
“十九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方清露捂着她的伤口,含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