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尘微
她往回退了两步,这才想起来行礼,走近帐帘时眼前打入一道白光,混着凉风,激得她用手挡了挡。
“将军,这是新招募的兵勇,您请过目。”牧池抱着一大摞文书进来,下巴搁在书封上,微侧着身,似乎在等待身后人的到来。
“来得正好。”林朝洛将刚写好的手札递了过去,“去传令,叫红枪兵们都来,来活了。这信札申时给方大人送去,不能太早了。”
她正欲书写下封,加盖官印,却听得帐边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来活了?”
林朝洛喉头一紧,抬手就要夺回信札,方清露眼疾手快,一鞭柄拍落她的腕子,取来了东西。
读罢,她蹙起了眉头:“你有没有想过,瓦格不退,其实也在等个契机——”
“等待辽东城里的蛀虫策应。”
方清露取出了袖中藏着的诏旨递给她。
“耗着于我们有利,陛下叫我们择最稳当的法子固守。我们两个一个主政,一个主军,考虑的不再是一营一城的得失了,该是全局了。这种亲自带兵奔袭的法子要做,也轮不到你,你是主官,不是只会往前的兵卒棋。”
她平日里是没有这么多话的,如今说了这样多,不用细思便知道是怒了。
“我知。”林朝洛拍拍脑袋,“方大人说得不错。”
“只是,大齐两面临敌,再拖下去便是强弩之末了。”她勾起个安抚的笑,“这种仗,除了我,谁还敢上呢。”
方清露语塞了。
林朝洛绽开笑,有些漫不经心:“方大人能文能武,一人也能顶住的——”
“我不适合窝在主帐中,摸不到马鞍,碰不着佩刀,我浑身难受。”
第143章
秦玅观展臂, 想要将自己交给唐笙。
唐笙心尖痒痒的,恨不得健步冲上,直接抱紧她。但她还是忍耐下去, 仰了仰脑袋,笑吟吟道:
“好久没动过了, 腿上劲儿都没了, 要不试着自己走走?”
“累。”秦玅观的肩头耷拉下来,“不愿动弹。”
唐笙不语,连眨好几下眼睛表示反对。
瞧着她澄澈清透的眼睛,秦玅观的心软了大半,仿佛枕在了云端。
她探出双手, 唐笙会意,很快牵紧了她。
秦玅观踩实脚踏,在唐笙的牵引下,缓缓迈开步子。
唐笙说的不错,她确实许久没有这样行走过了, 脚下轻飘飘的,动起来有种头重脚轻感。
这种感觉令她不安, 令她感到慌乱。可掌心传来的力量, 那样温暖,那样有力,不断地向她传递安全感。
秦玅观逐渐放下心来,大胆向前。
她好似回到了蹒跚学步的孩提时代, 跟随亲人的指引,平和而新奇地感受着刚会行走的新鲜感。
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变了, 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处处新鲜, 光泽都比平日鲜亮了。
起初秦玅观还觉得是自己好些时候没出来了,才看什么都新奇,走了一段路后,听得唐笙简短的夸赞,发觉自己嘴角一直在微微上扬,这才意识到,是唐笙的陪伴起了作用。
“有台阶,当心些。”
“往里边踩些,不要踩空了。”
“好,这一步极稳,有帝王气魄。”
“再坚持一段。”
……
听着唐笙的鼓励,秦玅观耳廓红了,面颊也发起烫。
因为体验着实新奇,秦玅观接下来几步迈得更显虚浮了。
“小心!”唐笙闪身,将她护在怀里。
熟悉的味道萦绕在鼻尖,秦玅观蹭了蹭她,靠在她怀里立了会。
唐笙感受到她的眷恋,将她抱得更紧了。
自她赶赴辽东到回京勤王,这之间隔得太久了,也发生了太多的事。
在这漫长的折磨里,苦苦煎熬的两人都很思念彼此。
她们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倾听彼此的心跳。
再过片刻,兵部的大臣就要到了,带来的大概会是坏消息。
谁都知道大齐两面临敌,面临的危机前所未有得紧迫。
额顶有温热的鼻息撒过,秦玅观阖眸,芜杂的思绪飘远了,取而代之的是宁静的空白。
唐笙知晓她是真累了,也知晓她只需歇息片刻,再睁眼,便又成了那个刚毅果决的陛下。
她轻抵在她的发间,触碰到了冠上冰冷的珠翠。
秦玅观微仰首,贴紧她的面颊,好让她能更多的触碰她的肌肤。
唐笙眼底漾起稀碎的波光。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来了通传。
“陛下,兵部各位大人到了。”
秦玅观和唐笙一齐回眸,凝望被风吹动的帘幕。
安宁祥和不过一刻钟,坏消息就要到了。
唐笙牵紧了她,面露忧色。
秦玅观唇畔的笑意消散了,眼中没有了温和,唯余幽暗的眸光。
“阿笙。”秦玅观低低道,“带我去书房。”
阻隔正殿主位的帘幕拂动,秦玅观很快入了书房。
她倚上五屏椅,语调沉缓,只吐出一个字:
“传。”
*
“你想要断他们粮道,逼迫他们退兵,这我都明白。”方清露蹙眉,“可你想过吗,万一你估算的就不准呢——”
“不论是你,或是其余将领,这都是去送死啊!”
方清露眉目绷紧,半身微倾,露出几分压迫的气势。
人高马大的林朝洛被她逼退了几步。
“所以我想着,就……我亲自去……”她愈说声量愈小,一向雷厉风行的人竟显出几分优柔寡断来。
林朝洛同方清露说话时极少以官衔自称,一旁的牧池和鹤鸣虽已习惯了,但还是忍不住在心中慨叹了几句。
“林大将军,你是什么官衔?”
“抚……抚远大将军,辽东代理总兵官……”见方清露仍盯着她,林朝洛迫不得已,又添了一句,“正一品武官,食……”
身为二品官的方清露听了丝毫不发怵:“有这样大的官儿,亲自冲锋陷阵的例子么?”
林朝洛屈指,扫过自己的鼻尖。
她被方清露质问得哑口无言。
“我知。”林朝洛轻声道。
方清露敛眸直身,那股冲劲淡了不少。
“我来也不全是给你带不愿听的消息。”她道,“前些日子陛下重病,眼下已有好转,醒来最先批阅的就是辽东的奏折——”
“援兵调来了,粮饷正凑着。”方清露道,“兵部和户部新任官员里,不少是从御林司十八卫中选出来的,日后讨粮办差,可以省些心力了。”
“那,十九是留京了?”
“执掌禁军,辅佐太女。”
林朝洛思绪微滞——唐笙这是直上云端了。
她正欲搭话。方清露却在将邸报塞至她手中后折回,打帐帘的动作分外利落。
林朝洛握着邸报和京中来的书信,有些失神——方才指尖相触,方清露的手好凉。
“将军,您的令要不要发出去?”
已知答案的牧池试探道。
林朝洛烦躁地挥挥手:“不必传了,日后再说。
“先随我巡营去。”
*
“以目前的态势来看,蕃西至少再增员十万人,方能抵挡住丹帐六部的强攻,不然凉州必然失手。”
“中原守备军已调至辽东,从哪再凑个十万人来?”
“前朝有先例,整编流民入伍,扩充军备,此举不妨一试?”
“不妥,流民取得军械,调转刀锋又该如何?”
“这——”
朝臣们各说各话,都有些道理,但总归都有不妥当的地方。
讨论得愈久,御座上的人便愈发沉默。
秦玅观许久不发话,大臣们后知后觉,回过神来,一齐看向她。
殿内静了下去。
“方大人。”秦玅观的声音响起。
兵部如今只有一人姓方,那边是方十八。
十八出班,微欠身道:“陛下,微臣觉得,蕃西一代土地贫瘠,地广人稀,辎重难行。丹帐取凉州易,往中原难。但他们一旦攻下凉州,也必然会导致蕃西失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