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尘微
“是二姐的!”唐笙道。
秦玅观微颔首,唐笙便取到了密折钥匙,熟稔地拆了匣子给她念起了重要词句。
“瓦格强攻,城中有逆贼策应,但被二姐布局剿灭——”
“沈太傅未死,亲手……”
读到这,唐笙怔住了。
“亲手什么。”秦玅观唤她。
唐笙抬眸,眼底是藏不住的惊诧:“沈太傅,亲手杀了沈崇年。”
瓷勺磕上了碗壁,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秦玅观反应极快:“策应瓦格的是沈崇年,沈长卿杀了他。”
唐笙再看了眼奏折,重重点头。
“好。”秦玅观靠上榻,重复道,“好。”
沈长卿此举便是大义灭亲,如次,秦玅观便有了为她开脱的由头,沈长卿也彻底挣脱了沈家的束缚,可以放心施展才华了。
“这也算是否极泰来了。”唐笙高兴得直往她怀里钻,险些掀翻秦玅观手中的膳碗。
“心意要撒了。”秦玅观往榻外探掌,将瓷碗悬了出去。
“我高兴!”唐笙像百福一样蹭着她,像是要等她揉脑袋。
秦玅观往屏风那侧望了眼,宫娥当即上前端走了她手中的东西。
“我也高兴。”秦玅观扬唇,没忍住又啄了啄她的脑袋。
若是有尾巴的话,唐笙这会儿该摇出残影了。
“一切都向好了,蕃西有了破局之法,辽东除去了逆贼,就差你彻底好转了。”唐笙欢快道,“我的药膳呢,快用一用,好得快些!”
“好。”秦玅观颔首,“好——”
*
耽搁太久,药膳有些凉了,重新温过呈上,秦玅观用得直冒汗。
唐笙借机劝她出去转转,秦玅观欣然同意。
她起身后,唐笙从棉袍开始,左一件右一件地给她裹衣裳,裹得秦玅观圆了一圈。
“足够了。”秦玅观无奈道,“还未入冬呢。”
“就差几日了。”唐笙捞来披风,“这件也裹上。”
秦玅观:“……”
她鲜少露出这样吃瘪地模样,唐笙努力了很久,还是没压下唇角。
“帽也戴上。”
唐笙从宫娥手中接了“卧兔儿”,继续给黑了半张脸得秦玅观穿戴御寒饰品。
一溜低垂脑袋宫娥悄悄升起双眼,好奇地打量着她们——新调来的为唐笙捏了把冷汗,当差久了的宫娥见怪不怪。
“好了。”唐笙揉了把像毛绒绒的兔儿那般卧在秦玅观耳边的帽沿,“走吧。”
这不分尊卑的语调,听得新来的宫娥头皮发麻;这大逆不道的举动又看得她们不停地倒吸凉气。
眼神一向不带温度的陛下反倒不见了恼意,任由唐大人牵出殿门。
她们的声调极轻,只有彼此能听到。
秦玅观说:“乘辇。”
唐笙头摇得像拨浪鼓:“腿儿着去听风园。”
秦玅观:“……”
原地僵持了片刻,秦玅观终是跟上了鼻尖泛红,眼底含泪的唐笙。
“听风园太远了。”秦玅观道,“走不动。”
远只是其中一条,还有一条是,她不想靠近颐宁宫。
唐笙了解她,试探道:“那御林司呢,瞧瞧新挑来的三十女卫?”
秦玅观终于颔首。
“说起来,二姐她们从前也是这般吗?”唐笙眉眼含笑,神情是秦玅观许久没见过的灵动,“白日穿着短褂裙甲在那片树荫下习武,木剑对垒,午后去御马监练骑术……”
“不止,还要抽空念书。”秦玅观浅笑道,“会有翰林院的学士去教习,我……朕定的要求,同皇嗣近似。”
周遭围了太多人了,秦玅观顾念着身份,改回了称谓。
“太慢了些。”秦玅观慨叹道,“千年了,明明都是人,却分隔对待了这样久……”
唐笙明白她的意思,但她不知该如何劝慰她——千百年来的教育资源只倾向于男子,女子被隔绝在了窄小的视界中,连踮起脚尖看一眼都成了奢望。
秦玅观想要想要改变这个现状,可又无法在短期内见到成效。
太慢了,一切都进展得那样缓慢,可她又不得不一步一步地推进,在确保自己统治地位和社会秩序的稳妥的条件下,为天下女子谋得更多的利益。
“道阻且长,行则将至。”唐笙扣紧了她的指节,“新政推行得不赖,年末便会有成效了,这烂天烂地需得一片一片地翻新。陛下若是急于用人,不妨破格拔擢些女官来,宫里的,宫外的,微臣记得,因当是叫‘博学鸿儒科’来着,应当有过先例。”
秦玅观眼眸微亮,她也有过这般想法——女子读书在大齐并非常态,需得先兴女学,才有开女举的条件。她即位之初便推行了女学政令,十六省的各个州府皆增设了部分女学,但能入学者或为家境殷实父母开明的,少见贫苦者,如此便未能成为常态。
新兴科举,不仅耗费财力,而且牵涉太多,不如增设博学鸿儒科,使得取士条件更为灵活,方便她将这批人先吸纳进官制之中。
“先借口为朕招揽侍读。”秦玅观表达了赞许,“多历练几段,再授予官职。”
“内禁宫的选拔朕已传令了。”她凝望着唐笙,拉长了语调,“眼下还有一件要紧事——”
“蕃西。”唐笙接话。
她们都未曾言语,心底却浮现了相同的名字。
不知何处传来了雀跃声,她们循声望去,见到了梧桐叶下列成两队的女卫。
她们比小萝卜头年龄要大些,身量和体格也要更高更壮实。
仪驾随着秦玅观的脚步停下,藏于朱门外。
唐笙探长了脑袋,既要维持二品大员的仪态,又要满足自个的好奇心,因而姿态隐隐显出些滑稽。
秦玅观见她显露出稚气,心中发笑,但还是忍不住侧身,随着她一同看向院内。
“在看什么?”她问。
“未来的国之栋梁。”唐笙答。
第149章
沈长卿刚睁开眼睛, 一张还带着稚气的圆脸便探了过来。
“沈大人,您醒啦!”
“您不知道林将军和方大人差人来问过多少回了!”
“大家都盼着您醒呐!”
圆脸小鸟般绕着她叽叽喳喳,渐渐唤醒了沈长卿芜杂的思绪。
脑袋重新运作的沈长卿反应比从前慢了好些, 她总觉得圆脸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她的名姓了。
“我是阿杏呀, 济善堂那个, 林将军捞回来的。”阿杏眨巴眼睛,在半空中比划起来,“您教过我们习字,‘天~地~玄~黄~’”
沈长卿记起来了,她偏了偏首, 肩头露了出来。阿杏替她理好,顺道将散在榻边的褥子也掖了进去。
沈长卿的视线顺着她的动作下落,看到了自己落在榻边的右手。
“执一道长刚给您上过药,嘱咐说要晾一会才能放回去,您手先——”
“执一?”沈长卿打断了她。
“是呀, 就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执一道长,您身上的毒也是她解的呢!”说起那仙气飘飘执一道人, 阿杏两眼放光, “她可真像是仙人呐!”
沈长卿敛眸瞧着搁在棉被外的指节,沙哑道:“她走了么。”
她同执一算不上有多亲昵,只能算是有过往来的友人,于对弈和道法之事, 相谈甚欢,可以引以为知己。
如今, 执一不但替她解了这假死之毒,又替她处理手上的疮口, 沈长卿光是瞧着,心中便泛起了酸涩——她这双冬日稍有不慎便会生疮的双手,从来都是无人关心的。
辽东的深秋近似京城的寒冬,沈长卿旧日的冻伤早早便起了苗头,指节处处泛着淡红。收到沈崇年逼她谋反的书信时,沈长卿愤恨之下又烧了右手,那蜿蜒狰狞的伤痕覆着冻伤带来的红痕,衬得她的双手愈发可怖了。
这样的多的伤痕,心思细腻的执一通通替她处置妥当了。
沈长卿朝内壁侧首,好让阿杏看不到她的眼睛。
“还在呢,就在外厅。北境退下的军士和无钱医病的百姓都来寻她了,执一道长正忙呢。”阿杏接上她的话,“您是要寻她吗?”
沈长卿喉头滑动:“劳烦扶我起身。”
“诶呦,惶恐惶恐,我这就扶您起来。”阿杏被她说得面颊发烫,手上利落的动作不由得放缓了,“这天一天比一天凉了,您得穿厚实些,您先披这件,我给您取厚实衣裳来……”
披上棉袍的沈长卿靠在榻边,微颔首,视线却还落在包扎好的双手上。
阿杏协助她更完了干净厚实的衣裳。
沈长卿整理好交领,扶着桌案,不由自主得听起窗外的响动。
檐下有风声,光是听声响便已能感知到寒意。
阵阵寒风未能吹走积压的阴翳,这样冷的天,辽东府衙侧门还是排起了长长的队列。
百姓或揣衣袖,或原地踩着步子,或朝掌心呵气搓手,取暖姿态各异。
阶上有道石青色的身影,得罗下摆为风吹动,长袖也灌满了冷风。
与她同立阶上的,或着绫罗,或裹裘皮,最不济的也是一身官袍,可偏偏都比不上她一身粗布棉袍穿出来的仙风道骨。
“道长,下官乃是辽东盐道任敏,犬子得了喘鸣之症,用尽了方术不得治,下官愿奉上白银二百两求您一副方子……”
“道长,鄙人刘兴础,一直患有腿疾,恳请您帮忙瞧一瞧,若是医好了了,鄙人愿奉上三十亩良田!”
“道长……”
执一对这些走了门道挤上前的充耳不闻,兀自同行列中眼神微缩却迸发着期许光亮的百姓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