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尘微
“这里。”执一拢了拢衣袖,掌心多出了一只毛绒绒的小肥啾。
沈长卿俯身,面颊贴近受伤的小肥啾。
她探指的动作有些慢,执一下意识捏住她的指节带了过来。
微凉的指尖激得小肥啾瑟缩了几下,沈长卿的指腹是温暖的,软绵绵的,动作不由得放轻了许多。
“这是长尾山雀。”沈长卿说,“头胸纯白,背是黑的。”
“正是。”执一搭话时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沈长卿能如此了解鸟雀,光凭鸟鸣声便能辨别——熟悉至此,定然离不开沈崇年的阴影。
执一捧着雀儿,眸光暗了些。
“它受伤了?”沈长卿收指,没再抚摸它。
“昨夜风雪太大,它落在了门扉缝隙处,顺势钻了进来。”执一道。
“你给它捂暖和了。”沈长卿浅笑,“是不是还为它医了伤。”
执一指腹动作微僵:沈长卿条条都猜到了点上。
“道长要携它上路么?”
“嗯。”
“等它伤好了,便放归山林罢。”
“好。”
执一应得淡淡的,实则很想问问她:等你伤好了,还能寻到心中向往的栖息地么。
眼前人瞧不清她的神色,执一不必维持往日的冷淡。
她的困惑和悲悯,以及那点说不出的情绪藏在了眼底,偶有流露,若是沈长卿能看的话,便能猜出她心中所想了。
可惜,沈长卿此刻是看不见的。
*
“还是瞧不见呀,再垫高些,再垫高些!”
踩着步辇秦长华不耐烦地踮起脚尖,仰着脑袋看向墙内。
“哎呦,殿下您慢些,切莫栽下来!”尚宫张着胳膊,招呼来余下的宫娥,将她围了个圈。
“还是瞧不清,再给本宫垫几本!”秦长华催促道。
“您这要被陛下发觉了,又该挨罚了!”尚宫苦着脸劝说,“陛下体谅您年幼,才叫咱们这些下人顾着您的心性,从前宫里可没有这样的规矩呀!”
“知道啦,你没瞧见御林卫们瞧见了也没说什么么,这明明是陛下允我这般了,不必怕啦!”小长华虽然觉得尚宫话多,但也知晓她说这些是为自己好,耐着性子应了几句。
不远处一队人靠近了,秦长华瞧清来者,眼底的欢喜又添了几分。
“弘安姐姐,你也来瞧瞧!陛下在习武!那动作可真飒气,快来瞧呀!”
见着救兵终于来了,尚宫老泪纵横:“二殿下,您快劝劝太女殿下吧,她怎么都不肯下来!”
“你在这上边做什么,不能叫人通传么?小心摔着,快快下来!”秦妙姝蹙眉,摆出了长辈的架势。
“陛下吩咐了不许放任何人进来,方姑姑也叫我别打搅陛下。可我就想看嘛。”
入宫快满一年了,秦长华从实录与起居注里看到了不少关乎陛下继位前的记载。她是真的好奇,陛下舞刀弄枪的模样,迟疑了许久还是爬了上来。
她也不是个傻子,试探着往上爬时瞧见了一撮又一撮被她此举炸出来的御林卫同暗卫,她不信这群人没去禀报陛下。
再者,庆熙朝的实录里说了,陛下少时也爱上树爬墙,她这也算“上行下效”了,没什么可怕的。
秦长华没被她吓着,反倒用这套“歪理邪说”劝服了秦妙姝,拉着她踩上步辇另一侧。
两个殿下,一个踩着步辇攀附墙檐,一个踩着步辇带好几本书的高度巴巴眺望。
简直是礼崩乐坏。
尚宫见了魂都飞了半条。
宫墙内,秦玅观一早便注意到了边缘处的脑袋,在心中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她习武时一向不喜被人打搅,旁人多说一句话都是搅乱了她的节奏,加之许久未曾侍弄兵刃,难免生疏,不想为人瞧见,所以下令不准任何人入内。
小长华不是外人,秦玅观忍了。
一套剑法舞到一半,边缘又多了一个脑袋,惹得她当阳穴欢快地跳了两下。
秦妙姝也不算外人,秦玅观又忍了。
结果为了保护她们,侍卫们也搬来垫脚石左右护着,这下秦玅观可真是不得不管了。
她大病初愈,又是许久未曾练过武,体力难免有所不支,停下时扶膝缓了许久才平复了鼻息。
“将墙上那两个带进来。”
秦玅观微直起身,一手扶膝一手点着墙沿。语毕,再抬首时,一大一小早已蹿回了地上。
“叫进来。”秦玅观指节轻晃,很想赏她们两个一人一个脑瓜崩。
方汀压下嘴角,带着宫娥和女卫去了,吓得太女殿下拉着二殿下拔腿就跑。
“二位殿下请留步,陛下召见二位入内。”方汀藏住看戏的神色,恭恭敬敬地请她们入内。
两小只僵了僵,小心翼翼地回过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脑袋快埋到心口了。
“二位殿下,请吧。”方汀露出催促的笑。
秦长华挺胸抬头,拿出了嗣君的气势,拉着怂到不敢抬头的秦妙姝入内,眼睛却四处乱瞟。
殿檐下,陛下支剑坐着,身上已披上了厚重的氅衣。
宫娥递上的帕子冒着腾腾的热气,秦玅观接了擦了擦手,丢进了铜盆中。
水花溅起声激得两小只一起缩头。
秦玅观见状,微抿唇角,但面色仍是冷淡的——此情此景,让她不由得想起了远在蕃西的那个缩头王八。
“秦长华。”秦玅观冷声道。
“小臣在。”小萝卜头上前一步,视死如归。
“秦妙姝。”秦玅观继续道。
“臣妹在。”秦妙姝生怯怯地应声。
“你们两个,都过来。”秦玅观发令。
小萝卜头拉住身旁人的手腕,自己半个身子挡在了她身前。
“这才在宫里待了一年便‘原形毕露’了,日后不得成皮猴?”
秦玅观先敲小的后敲大的,声响一声比一声大。
“诶呦!”
“嘶——”
“你们两个,分不清大小王了?”
两个小的捂住脑袋,动作同步,坐着的那个瞧着她们眼角微扬。
方汀憋笑憋得难受,忍不住半背过身。
“说了多少回了,嗣君该走正门,不兴旁门左道。你听不进去么。”
“这不是怕打搅了陛下吗——”
“未见得。”
“还有你。”训斥秦妙姝时,秦玅观的语调温柔了些,“你也跟着她胡闹?摔伤了该如何是好?”
秦妙姝眼眶发烫,鼻腔顿觉酸涩——她原以为陛下已经不拿她当妹妹了,碍于情面才允许她出了颐宁宫读书,今日这一记脑瓜崩打得她想嚎啕大哭。
陛下待她这样好,她对不起陛下。
不知内情的秦长华知道秦妙姝这神情是要痛哭了,以为是她心中觉得委屈,便主动解释起前因后果来,想要将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
“陛下,都是我,我怂恿她上来的,不管她的事!”她觉得陛下不过是同她们打趣,可不知为何弘安姐姐却哭得厉害,小萝卜头越解释越乱,急得直抓脑袋,“她不经吓的,唉!姐姐,陛下不过是打趣罢了,不哭了!”
“妙姝?”秦玅观抬手,正欲摸出帕子递给她。
小萝卜头抓耳挠腮,接了陛下的眼神,准备接了帕子替她擦拭,却见一旁的秦妙姝在激动之下主动扑向了主位上的秦玅观。
腰上多了双细长的手臂,秦玅观僵了僵,不知该如何是好。
秦妙姝拥着她,嚎啕大哭。
“皇姊……”她语调含混,“阿姊——”
她的哭唤声一声高过一声,太后被囚后伪装出的老成持重丢了个干净,恍惚间,又变回了那个无忧无虑,甚至是有些幼稚的二殿下了。
“好了。”秦玅观真的不会安慰人,她轻拍妹妹的后背,温声道,“不哭了。”
氅衣下的窄袖功服前襟染上了点点泪痕,秦玅观的心口发了闷。
她抬首,撞上了秦长华的视线。
只见小长华眼睛里也包了包泪,看着下一瞬也要痛哭流涕了。
“你又怎么了?”秦玅观有些无奈。
小长华撅嘴,眼泪簌簌:“我也要抱——”
“您还没有这样抱过我!”
第166章
唐笙拆了信封, 将里边的东西都取了出来,这两封信,还不忘撑开壳子放在书案上巧了巧。
信封里藏着两封分装的信, 一封来自她心心念念的皇帝姥儿,另一封来自心心念念着她的未来皇帝姥儿。
后者是稀客, 唐笙瞧清落款后, 眼睛睁大了些。
顶重要的要压轴读,唐笙先拆了秦长华的,读着读着,面上就流露出了笑意。
嗣君殿下礼貌地问少傅近况后,大吐苦水, 暗戳戳地说起了七日前的事,从陛下不讲情面吐槽到陛下区别对待她和秦妙姝,字里行间满是委屈,就差直接呼唤唐笙回来为她“主持公道”了。